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组织部长2 作者:大木 内容简介 人也简单事也简单,人事不简单,面对官场潜规则,一个组织部长该怎么办?面对举报信件被截留,公安局长被暗杀,自己的座车被撞下路基,如此强大的对手,年轻的组织部长命运究竟将会如何? 小说真实而深刻地描述了某市委组织部门选拔任用干部的各种潜规则。成功地塑造了一位年轻的组织部长面对纷乱复杂的人事关系和官场上的潜规则,力排众议坚持人事制度的改革。整部小说故事生动逼真,情节起伏跌宕,文笔充满了悬念,貌似一次简单的干部选拔,却充满了新旧习惯势力的矛盾冲突、情与理的冲突、人性的理念、良知的隐现,以及选拔干部工作中至高权利者的分歧。 本书是一部反映高级领导干部政治生活的长篇小说。是主人公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8年政治生涯中面临各种复杂的人事官场关系网时发生的许多故事。本书也是一部全面展现组织部内部选拔、考察、任用领导干部真实写照的长篇小说,是一部人们长期以来渴求探索的带着种种神秘色彩的现实主义作品。 第一章 他到底是谁 一 这几日,也就是西臾市新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贾士贞刚刚上任这几天,高兴明虽然还像过去一样,每天下班依然坐在办公室里迟迟不离开,但是心情却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担任西臾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前后六个年头,伴走了两任部长,是一个说话算话、一言九鼎的人物。但不知为何,这几天他的心里总是有些恓惶不安。特别是贾士贞刚上任两三天,只和他含糊其辞地打个招呼,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高兴明知道,贾部长明显是在敷衍他们。可是四五天过去了,不仅见不到贾部长的踪影,就连个电话也没有,这让高兴明的心里更加忐忑起来。贾士贞不是三岁小孩,他做什么事势必有他自己的行为准则。到底高兴明为什么那么担心和不安?其实他并不完全是为了贾部长个人的安危担忧,而是他隐隐地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在啃噬着他的心。 这么多年来,他觉得在事业上他一直是很顺畅的,很少出现这种沮丧不安的急躁情绪。可是这几天,他夜不能寐,白天在办公室也坐立不安,有时竟对着电话发愣。如果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好像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会受到惊吓。过去,部长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在部里,高兴明才得以特别显示出领导者的才干,做什么事都是那么果断和得心应手。不过,贾部长只不过才到任几天,他就有这样反常的心理,他对自己的心态感到很不可思议。自然界有些东西特别神奇,他不知道自然界这种现象对他预示着什么。组织部的同志早已走光了,他一个人出了办公室,看上去步履沉重,心情沮丧。 高兴明抬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走廓,没有像过去那样情绪昂然地踏着楼梯前进,而是站在窗口,茫然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市委书记常友连打电话过来,问贾部长有没有消息,高兴明支吾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常书记有些奇怪了,一个市委组织部长上任以后竟一直不和市委书记联系,虽说贾部长曾给他这个市委书记打了个电话,说有点事要处理一下,时间不过一两天,可是现在已经四五天了,仍然不见他的消息。常友连觉得这不仅仅是组织纪律性的问题,而且是关系到贾士贞同志安全的问题,他越想越不放心,决定再给贾士贞打个电话。可是拨了一次又一次,贾士贞的手机总是关机。 贾士贞刚开手机,准备打个电话,手机就突然惊叫起来,好像这么多天来一直在憋着,这一响,几乎把他的耳朵震聋。他反复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号码,不准备接,可是又总觉得这个号码有点特别,犹豫再三,还是接通了这个电话。 “喂……” “喂……是贾部长吗?”贾士贞听出来了,这是市委书记常友连的声音。 贾士贞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他一直故意关机,在开机的一刹那常书记会打来电话。正当他考虑如何搪塞常书记时,电话里又传来常书记的声音:“我说士贞啊,你变什么魔术呀!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说是一两天,怎么一走四五天都音讯全无,是不是被绑架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显然常友连是不高兴的,这口气带着批评和责备,没等贾士贞说话,他又说,“你现在在哪儿?怎么连组织部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去哪呢?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向省委、向省委组织部交代呢!” “常书记,”贾士贞轻松地笑了笑说,“没那么严重吧,我超假了,是我的组织纪律性不强,我向市委常委检讨。常书记,您放心吧,我很快就回去。” “你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常友连严肃地问。 “噢,常书记,我正在回市区的路上,你不必担心,回去以后我马上向你汇报,好吗?” 贾士贞向常友连说了假话,他并没有在回市区的路上,也没有马上回市里。 常友连觉得,这个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一上任就和过去的组织部长不同,好像在故意躲着他这个市委书记,还有点神秘兮兮的,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组织纪律性也太差了。按理说省委组织部出来的人,应该懂规矩,应该知道怎样去处理上下级关系,老实说常书记心里对他作为组织部长的第一印像不怎么样。 早春的夜晚依然像冬天那样寒冷,贾士贞裹着被子,半躺在床头,整个世界似乎都处在静谧安详中。这几天,他远离那喧嚣的大城市,来到这偏僻的农村,突然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白天他四处暗访,晚上躺在小旅社的床上,沉浸在深沉的思索之中。从省委组织部来到西臾市委组织部,从干部处长变成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无论是工作环境,还是职务、权力,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省委组织部的八年,是他人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八年,他了解组织部门的责任,了解组织部门的权力和作用,更知道作为组织部门的领导,身上肩负的重担和责任。自从省委组织部宣布他担任西臾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之后,他的头脑里就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当好这个组织部长。他看看表,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但他仍然没有一点睡意,于是点了一支烟。突然间,他怀疑自己的行动是不是有些荒唐,这不符合他市委组织部长的身份,调研不是调研,微服私访不是微服私访。他的心情倒有点像高中毕业时那样,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憧憬和神奇的幻想。 此时此刻,贾士贞的大脑又驰回到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那些忙碌而谨慎的岁月。想当初,他借调到省委组织部上任的途中,出了车祸,遇上那个王学西不说,偏偏在考察干部的第一天居然就是去考察这样一个人,是巧合还是上帝的安排!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处长仝世举和王学西的关系非同一般,在对待王学西的问题上,贾士贞惹怒了仝处长,以至被退回乌城市委党校。 重回省委组织部之后,贾士贞处处小心翼翼,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三十六岁时出任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一职。尽管如此,他还是深切感受到了已沿用几十年的干部人事制度与时代发展的不适应,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刻不容缓。然而他十分清楚,改革任何一项制度,都需要一定的权力,也许省委、省委组织部已经意识到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势在必行。在关键时刻,省委决定在全省施行100名县处级干部大轮岗。这一举措是前所未有的,贾士贞在那些日子,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调出省委组织部已经是大势所趋,可不知为什么,一百名县处级干部大轻岗没有轮到他。而后不久,居然让他出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一职。这对于他来说,是意外的,也是值得兴奋的。自从和省委领导谈话之后,贾士贞很自然地把自己转换到一个大权在握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角色上来,并开始构筑他心中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蓝图。 突然,房门开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三个大汉就闯进了屋。他合上手里的书本,看看这三个人,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目光使人感到他的沉着、镇静。 “走,跟我们走一趟。”瘦高个子青年说,口气并不怎么生硬。 贾士贞笑笑,慢慢地欠了欠身子,说:“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们哪!” 另一个五短三粗、留着小分头的男子说:“去了就知道了,我们侯书记请你。”没等贾士贞说话,他又说,“我们镇党委书记,你不知道?侯永文,马上要当县长了!” 侯永文?马上要当县长了!这人一提醒,贾士贞似乎想起点什么来了。他上任第二天上午,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高兴明给他一批名单,说是已经市委组织部考察过,准备提拔的干部名单。其中就有下臾县桃花镇党委书记侯永文,这个侯永文正是准备提拔为下臾县副县长的重要人物。在这一瞬间,贾士贞来不及考虑其他事情,思维活跃了起来:难道这个侯永文是孙悟空?知道他是新上任的市委组织部长!他越发感到奇怪,这世界真的太可怕了,这次行动除了他自己,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难道高科技时代真的发展到如此先进的程度?若真是这样,他在这个世界上恐怕连屁都不敢放了。贾士贞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哪一个环节上泄了密,可他又想,既然侯书记有请,不如趁此机会见一见、会一会他,看看这位手握重权的镇党委书记是何许人也。于是他穿衣下床,跟着三个陌生汉子出了旅社。 农村的夜寂静而荒凉,贾士贞自幼生长在城里,对这种农村氛围感到几分陌生和害怕。这次出行,他不知道是一时冲动,还是什么其他目的,他并没有多想。按照以往的惯例,新任组织部长到任后,通常是一边熟悉情况一边工作,对于干部问题,尤其是市委主要领导授意和交办的事,或者是已经组织部考察过而自己又不熟悉的人选,基本上是尊重原部长和部务会意见,例行公事。可是,当高兴明把那些名单交给他后,突然觉得,现在他已经不是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处长了,而是一个六百多万人口的市的市委组织部长,一言九鼎、大权在握,他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当时,他细细地看了看那些陌生的名单,随口问:“高副部长,这些名单是怎么来的?” 高兴明说:“主要是常书记的意见,也有一些是县、区委领导的意见。经过原来的王部长反复酝酿、组织部两个干部科全面考察才拟定的。王部长调走了,这批干部还没有来得及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算是遗留问题吧!” 贾士贞说:“行,我看看,先熟悉一下情况,我刚到任,慢慢来吧!”一边说一边翻着这批名单。高兴明说:“贾部长,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随时和我说。我已经交代办公室辛主任了,让他多关心你。贾部长,那你先忙着吧,有事找我。” “好。”贾士贞抬起头,“高副部长,我们都是熟人了,你也就别客气了,我年纪轻,又是初来乍到,你在西臾市市委机关德高望重,多帮助我啊!” “贾部长,你是领导,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客气什么,以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贾士贞看看已经走到门口的高兴明,快步走上前,下意识地和高兴明握了一下手,这让高兴明有点感到意外,毕竟他们都已经是市委组织部的正、副部长了,哪里还要送,还要握手呢。 贾士贞回到座位上,随手拿起内线电话,让干部科长把这批干部的考察材料送来。 贾士贞看这些考察材料时十分认真、投入。对于他来说,从借调进省委组织部,他除了中途调到研究室一年,就一直在机关干部处和市县干部处工作。他考察干部,写考察材料,一干就是八年,不是专家也是内行。组织部选拔、考察干部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程序,对他来说,早已烂熟于心。看着这些考察材料,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什么。他渐渐地发现,所有人的材料成绩和优点都写得非常出色,洋洋三四千字,让人觉得这批干部提拔得太晚了,官也太小了;缺点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的看似缺点,实质是难得的优点,比如有的缺点是“该同志工作起来连身体都不顾,弄得老婆孩子意见纷纷”。照这样的考察材料,西臾的干部何止是提拔副县、正县级,少说也应该提拔到部省级、副总理什么的。他还发现在这批待提拔的干部当中,下臾县的乡镇党委书记、部委办局正职相当多,再留心一算,居然占全市提拔对象的百分之三十六之多。顿时,他的头脑跳出一个问号。 当天下午,贾士贞一边开会,一边想着这批干部的事。他回家后,到后半夜,突然产生了去下臾的念头,而且决定不对任何人说起。如果对组织部的人说了,他们会怎么想,不说他是“文化大革命”怀疑一切的流毒,也会怀疑他得了精神病。第二天一早,贾士贞先给常书记打了电话,说他有点私事要处理一下,要一两天时间,至于工作上的事,回来后再向常书记汇报。随后,又给常务副部长高兴明打了电话。就这样,贾士贞一个人,不声不响、鬼使神差地,悄悄离开市区,去了下臾县。 一阵纷繁思绪后,贾士贞不知到了什么地方,突然问:“侯书记到底找我干什么?” “走,到那就知道了。”瘦高个子说。 贾士贞说:“我们不认识,又没有什么瓜葛,这深更半夜的,莫非……” “别他妈的啰唆了,哪来的那么多废话?”那个小分头说。这人不仅嘴不干净,而且态度也变了。贾士贞忽然觉得刚才自己的那种想法有点可笑,那个侯永文绝对没有什么魔术妖法,也没有什么特异功能,当然不可能知道他是市委组织部长。他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黑暗的夜色中,他们来到一个院落,贾士贞感觉那不是镇政府,因为白天他曾在桃花镇政府门前走过几次,知道桃花镇政府非常气派。再一看院门上方亮着昏黄、迷离的灯光,他一时辨不清是什么地方。穿过狭窄的过道,贾士贞被带进一间屋子里,室内摆着两张办公桌,地上杂乱无章。当他正在犹疑时,进来一个穿公安制服的中年男子,他恍然大悟,原来他被带到派出所了。他猜想,这些人一定把他当做坏人“请”来了。 穿公安服的人没有说话,目光在贾士贞身上停留了半天,随后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跟在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后面进来了。 室内的三人一起叫了声:“侯书记!” 贾士贞一看,这个侯书记人高马大,秃头顶,看上去四十五岁上下。他一边盯着贾士贞看一边坐到正中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始终没有说话。 贾士贞自幼生活在乌城机关,从小没见过乡镇党委书记这样的官,还是借调到省委组织部之后,有一年到县里考察干部,到乡镇去过,才算是见了几个乡镇党委书记。但那时他是撑着省委组织部那把大红伞,又戴着省委组织部上级领导居高临下的帽子,威风凛凛地下来的,那些乡镇党委书记见到他如同老鼠见了猫。虽然那时他只有三十出头,那些书记大都大他十来岁,但都有点像孙子见了爷爷似的。而此刻的镇党委书记侯永文现了原形,他坐在椅子上,有点像霸山为王的山寨主,狂妄不可一世。贾士贞瞥一眼侯永文,只见他派头十足,轻轻地摇晃着身子,右手慢慢地敲着椅子的扶手,有点故弄玄虚、装腔作势。穿公安服的男子递给他一支中华香烟,一旁的瘦高个子早已打着了打火机,他跷着二郎腿,深深吸了一口烟。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见过的大官多了,省委书记侯向、谭玉明、省委组织部长郭浩、钱国渠,那才像官。看看侯永文,他有点想笑,难道乡镇党委书记都这样吗? 二 “你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侯永文一说话,露出满嘴破碎的黑牙齿,两只黑豆大小的小眼睛不停地眨着。 贾士贞笑了笑,想找地方坐下来,可室内没有任何可坐的地方。他背着双手,走到侯永文面前,说:“怎么,侯书记怀疑我?”他把双手按在桌子上,接着说,“书记大人看我像什么人?” “侯书记问你话呢?谁跟你嬉皮笑脸的!”穿公安服的人凶了起来。 贾士贞转过脸看着这个皮肤黑得近似非洲人的公安,贾士贞忽然想,难道这人是黑人,或者说是长期从事挖煤工作,是近墨者黑的缘故? “黄所长和你说话呢!”瘦子踢了贾士贞一脚说。 噢,原来是派出所所长,贾士贞再次上下打量着这个黄所长。 “说,从哪儿来,干什么的?”侯永文脸上布满了杀气,右手食指不停地敲着香烟。 “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多年,中国人不仅可以在自己的国土上随意行走,只要不违法,还可以到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我难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侯书记吗?”贾士贞差点笑了起来。 侯永文敲了敲桌子,大声说:“在桃花镇这块地皮上我说了算,国有国法,乡有乡规,你在我的眼皮底下干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快说,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倒要看看我到底触犯了你们哪条乡规?”贾士贞严肃起来了,“我什么也没干,白天吃饭付钱,晚上睡觉住旅社,和你们毫不相干,我真的不明白了,你们明明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嘛!” “怎么说话呢?”黄所长点着贾士贞的额头,恶狠狠地说,“你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吧!” 贾士贞说:“知道,是下臾县桃花镇派出所吧!”他的目光紧逼黄所长,“总之属于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吧!” “告诉你,你在县城里几天了,我早听说了,你跑到乡下来,我们这是第几个地方,你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应该说我是在做社会学调查,社会学懂吗?”贾士贞说。 “什么他妈的狗屁社会调查,我怀疑你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拿介绍信来,有介绍信吗?”侯永文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骂起来。 “我说你一个堂堂的共产党的镇党委书记,说话能不能文明一点,是不是该注意打扫卫生啊?”贾士贞调侃道。 “我这农村官,就这个水平,怎么说也是独踞一方,大权在握,我手里至少也有六万多人口,你说我的官有多大?难道不比你这个盲流强吗?你倒教训起我来了,我不卫生,恐怕你这辈子也当不上我这么大的官!” “当然,”贾士贞冷笑起来了,“我知道,你还要升官呢!你真是官运亨通呀!我哪里能和你相比,看,你现在多威风呀!” 侯永文招招手,瘦高个子递给他一个笔记本子,贾士贞一看,那是他此行带出来的一个软面抄,当然他知道那上面有他几天来记下的所见所闻。这帮家伙居然擅自拿了他的东西,他们把他从旅社抓到这里不算,还抄走他的私人物品。他的怒火一下子冲上头顶,但他立即又忍住了,他觉得这是一场很难得的好戏!看看他们怎么演下去。 “这是什么?”侯永文把笔记本狠狠地扔在桌子上,“你居然跑到我的眼皮底下,搜集县委领导,还有不少局长、书记的黑材料,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社会学,搞社会调查!”贾士贞心里窝着一肚子的气,于是想到市委组织部的那些考察材料都是怎么来的,现在组织部考察干部的那几页考察材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现行的干部管理制度再不改革已经实在不行了。这样的人居然当上六万多人口的镇党委书记,还要提拔当副县长,如果不是他亲眼所睹,不是他亲身经历,也许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的镇党委书记即将成为一百三十多万人口的大县的副县长。提拔一个干部,凭那几页考察材料,组织部,市委常委怎么了解一个干部呢!又有多少组织部门一年又一年,就是按照传统的由领导提名,组织部门考察,写成考察材料,经过组织部的讨论,提交市委常委研究,提名为副县长,县长,还要经过人代会的代表选举,而产生的副县长,县长呢!这些人大代表们哪里知道这样的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人又在干些什么?而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的部长们又哪里知道那几页考察材料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贾士贞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侯书记一旦知道他是市委组织部长,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是怎样像川剧变脸那么快变成另付面孔的。他真想亮出自己的身份,可是他还是沉住气,看看这个土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侯永文反复打量了贾士贞,说:“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你是干什么的,天天不干正经事,像个特务,能是什么好人?” 贾士贞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说:“恰恰相反,我干的对下臾人民来说是件好事,你不信,等着瞧!” “把他带走,明天再说。”侯永文说,“你们派人看好,千万别让他跑了。” “哎,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是犯法的!”贾士贞大声说。 “犯法?是你犯法,还是我们犯法?”黄所长跟在侯永文后面大声说。 不容分说,贾士贞被带走了。他弄不清被带到什么地方,只觉得这里一片漆黑,没有窗子,没有床,他摸着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可是他感到地上除了稻草,什么也没有,无奈他又累又困,干脆坐下来。他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躺在稻草上先睡一觉再说。 天已经大亮了,贾士贞睡着了,也许是昨天夜里被侯永文折腾得太晚了,他居然连梦都没做,在稻草上睡了整整一大觉。 昨天夜里,县公安局长韩士银接到侯永文的电话,说下臾突然间来了一个奇怪的人,韩士银先是不以为然,可随后凭他多年的办案经验,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不能轻视这个不明来历的人,决定亲自到桃花镇会会这个怪人。早饭后,刚准备驱车去桃花镇,接到县委书记乔柏明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和乔书记不知为何居然说起了桃花镇抓到一个十分奇怪的人。乔柏明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呢,让他了解情况后有必要时告诉他一声。 韩士银接完电话后,心里很不安,他没有想到乔书记也会对这样一个小人物关注。他赶到桃花镇,先见了侯永文,后又一同来到贾士贞的那间旅社。他们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随后让女老板拿出登记簿。登记簿上除写着姓名贾士贞之外,什么也没写。再一问,女老板说,她当时没有看那个客人的身份证,为此侯永文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两人又来派出所见见这个怪人,这时韩士银的电话又响了,是县委乔书记的。他们说了一些事情后,乔书记问他那个怪人是谁,他说:“不知道,只有登记住旅社时写着贾士贞三个字。” “什么?”乔柏明突然失声地惊叫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名字?” “贾士贞,贾宝玉的贾,士兵的士,贞……是……贞洁的贞。”韩士银说。 “等一等,让我想一想,”乔柏明停了一会又说,“身份证呢?问一问他从哪里来的,不……不……” “乔书记,你……你怎么了?”韩士银有些莫名其妙地大声叫起来。 “哎呀!我说老韩哪,你们……你们……这个人呢?”乔柏明惊恐万状、语无伦次地叫着。 “昨天夜里被侯书记抓起来了,关在派出所。”韩士银想乔书记那样惊慌,他也慌了。 “快,你们千万……不,我马上就赶过来。” 挂了电话,可把韩士银和侯永文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两人哪里也不能去,又不敢去派出所,他们似乎感觉到这个人不是一般人物,否则县委书记乔柏明为何如此慌张呢? 侯永文突然间感到自己像是干了一件不可饶恕的坏事。昨天夜里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了,好像一场大祸即将临头。但是他转念一想,也许这人是乔书记的亲戚什么的,要是那样,大不了多赔点钱,道个歉,幸好,没有对他动手,平时想找这个向乔书记讨好的机会还找不到呢。 虽然这样想,甚至在心里竭力安慰自己,可是侯永文还是多少有点不踏实。他和韩士银干脆来到公路上,站在路边任凭来往的汽车灰尘落到身上,心里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侯永文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草纸,撕一半给韩士银,两人用草纸捂着嘴,望眼欲穿地盯着前方,等县委书记乔柏明的到来。 对于侯永文和韩士银来说,早在一年之前就马不停蹄地忙碌着,终于没有枉费一番工夫,市委组织部例行公事的考察干部工作令他们兴奋不已,他们只等市委任命文件的下达,这是他们俩最关键的时候。他们在等待那神圣的时刻,侯永文就要成为下臾县的副县长,而韩士银也将登上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记得市委组织部的两个年轻人来桃花镇考察他的那天,侯永文做了精心安排。他知道虽然考察干部的两个年轻人对他的提拔并起不到决定性作用,可是他还是谨小慎微,万万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在市委组织考察干部的年轻人面前说半个不字。他在考察之前,费尽心机把对他意见极大的镇党委副书记和那个副镇长弄到千里之外的广东去了,名义是让他们去招商引资,实际上让他们去公费旅游。那天他一刻也没离开镇党委办公室门前那个外走廊,他亲眼看着一个一个谈话的人进了谈话的屋子,又亲眼看着他们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甚至每个人谈了多少时间,他都暗暗记了下来。 考察结束后,他亲自把礼物提上车,又亲自跟着车把市委组织部的两位年轻人送到县里。 但是,不知为什么,考察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还是不见动静。前几天,突然听说市委组织部的王部长调走了。当时他的心里倒是一震,他不是怕谁来当部长,而是担心组织部长一换人,起码要耽误一段时间。其实,他已经充分做好当副县长的一切准备,只等领导找他谈话。副县长,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他不再是桃花镇这六万多人口的农村的小吏了,下臾县可是一百三十多万人口的大县,虽然还是一个副县长,可是这是全县那么多干部都向往、渴望,而又无法实现的愿望。每每想到这里,侯永文的心里总是心花怒放。但是,不知为什么,近来他对自己的职务总感到有些不踏实。就像此刻他的心情,站在马路边上盼望县委书记乔柏明的到来,可是又不知道他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三 一个小时后,乔柏明终于来了,急速行驶的奥迪轿车在他俩面前猛地停下来,驾驶员按下车门,大声说:“上车吧!” 上车后,侯永文瞥一眼乔书记,只觉得乔柏明脸色严峻,他觉得像犯了一个弥天大错,心里怦怦直跳,韩士银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轿车拐弯上了小路,却没有人告诉驾驶员往哪儿去。侯永文刚想说话,乔柏明才没头没脑地抛出一句话:“到底怎么回事?” 侯永文愣了一下,一时不知所措。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把县委、县政府的那些领导放在眼里,只有在乔柏明面前,他看见乔柏明那咄咄逼人的眼睛就害怕,就像耗子见了猫。现在乔柏明那双剑一般的目光正在盯着他,像要穿透他的心脏,去窥视他的内心。 侯永文一时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说:“我看这个人不像是什么好人……” 乔柏明说:“但愿吧!”停一会,又说:“恐怕……你……”他犹豫了一会没有说下去。 侯永文说:“这个人在我们这里一天了,尽是问一些有关县和乡镇领导的事,我觉得奇怪,昨天夜里让人把他带到派出所,问他情况,他什么也不回答,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他房间里搜到一个笔记本,都记着些县机关一些领导和乡镇领导的问题。” “人关在哪儿?”乔柏明问。 “派出所。” “我给你们说,但愿世界上没那么巧的事!”乔柏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 侯永文笑笑说:“乔书记,你别那么吓人,我错了,我认罚,你说罚多少吧?” “你?”乔柏明瞪了他一眼,“要真的是那样,你赔得起吗?”乔柏明显得几分烦躁不安,脸色由黄变白。 侯永文莫名其妙地“嘿嘿”笑着。脸上的三角肌不知是痉挛还是不自觉的笑神经收缩,让人觉得有点啼笑皆非。 “我前两天在市委办公室听说,省委组织部才调来的组织部长就叫贾士贞。而且……”乔柏明突然停住了。看着回过头的侯永文,只见侯永文脸上早已吓得没有血色。 官场上也真怪,小官就怕大官。侯永文为什么一听说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叫贾士贞,就吓成这样?他是镇党委书记,他想当副县长,可这副县级干部都归市委组织部管,假如这个贾士贞真是市委组织部长,就凭他把他关起来,以及昨天夜里的态度,他还想提拔当副县长吗?在这一刹那间,侯永文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天哪!世界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要命的是这位贾部长上任的第三天就不见了,市委组织部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乔柏明说着吓得浑身一阵不寒而栗,“连市委常书记都在到处找他,你们说不是他,哪来了第二个贾士贞呢?” “我的天哪……”侯永文吓得一下子倒在座位上,脸色苍白,全身哆嗦。过了一会儿儿,稍稍清醒了点,嘴里含糊地叫着,“完了,完了……” 说话间,轿车已经来到派出所的门口,车一停稳,乔柏明先下了车,把侯永文和韩士银拉到一边,咬着耳朵交代了一番,然后又回到车上,对驾驶员说:“我们走!” 侯永文哭丧着脸,腰也弯着,躲在韩士银的身后。韩士银吓得也心惊肉跳的,但他早已想好,假如真的是市委组织部新来的部长,他就当场大骂侯永文,既把责任推到侯永文身上,又装出自己承担责任的样子,并当场撤掉派出所长的职务。他们鼓足勇气来到关贾士贞的那间房门口,门一开,侯永文双手作揖,头点得如鸡啄米:“哎呀!贾部长啊,让您受委屈了,我这个人有眼无珠,瞎了狗眼的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呵……”说着,拉住贾士贞,差点要跪在地上求饶。 贾士贞一时间被弄得糊涂了,他们怎么会知道他是市委组织部长呢?他突然间又怀疑起这个侯永文来,难道他真的有孙悟空的本领,难道他真的有什么魔法妖术?否则,昨天夜里的那个山寨大王怎么一夜间突然就变成孙子了呢?贾士贞慢慢从稻草上爬起来,轻轻地抖着身上的稻草,不愠不怒地说:“侯书记,你认错人了,我连你这样的镇党委书记都当不上,岂能高攀市委组织部长那样的位置,我只不过是个盲流而已。” “贾……贾部长,”侯永文含着泪,紧紧抓住贾士贞的手说,“贾部长,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该死,该千刀万剐呀!我……向你赔罪……” 韩士银站在一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觉得心脏一直在狂跳,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他还是很难判断出他到底是不是市委组织部刚上任、又突然不知去向的组织部长。在这一刹那间,他想,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市委组织部长,那他绝不是一个平常的人,他的这一举动也绝不是为了好玩,必定有他重要的目的。这样一想,他顿时做出否定的结论,这人不可能是新上任的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天下之大,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有。若真的把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当成市委组织部长,传出后,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尤其是他这个县公安局的一把手局长居然把一个盲流当成市委组织部长,岂不是太不称职了!他想组织部长毕竟不是市委书记,他跟本没有必要搞什么微服私访。这样一想,韩士银更加坚定了自己作出的否定判断。中国人重名的太多了,公安部门十分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实在太普遍了,这么普通的三个汉字,难道只允许你组织部长使用吗,何况谁生下来时就是什么市委组织部长?想到这里,于是他振作精神,却又竭力和蔼地说:“能不能请你出示一下身份证?” 贾士贞看看他说:“有这个必要吗?你是下臾县公安局长?但是我没有违反国家法律,我可以拒绝出示。” “我们主要想证实一下你是不是市委新来的组织部长,完全是好意。”侯永文说。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没有必要了。”贾士贞冷笑了一声说,“如果我是市委组织部长,你们就把他当做神一样供起来,把自己伪装起来,戴上一副虚假的面具;如果不是市委组织部长,你们就把他当做坏人抓起来,打入十八层地狱,真实面目暴露出来。怎么样?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你们说该怎么办吧?”贾士贞停了停又说,“我看还是还一个人的本来面目好,把伪装撕去。我猜想,你们也不一定希望被你们关了一夜的这个人真的是市委组织部长吧!这样你们可以心安理得,任意胡作非为!” 侯永文睁大那双疑惑的眼睛,看着韩士银,半天不知其所以然,接着把韩士银拉到一边,两人低声耳语了几句,又回过头,对贾士贞说:“这样说来,你真的不是市委组织部长了?” “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贾士贞说,“或者说你们希望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们当然希望你不是市委组织部长了,如果你真的是市委组织部长,那我们岂不要倒霉了!”侯永文说。随即又转脸对韩士银说,“我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市委组织部长,如果真有这样的市委组织部长,那他就是有神经病,凭这一点也不够当什么鸟市委组织部长。除非他发疯了,否则他想干什么?人家那些什么市委书记、省委书记可以微服私访,也学习古代的皇帝,微服私访还能访出个名堂来。都不过是为了出出名,流芳后世罢了。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凭什么微服私访?他能解决什么问题,他真的想那样做,可他也没那么大的权力呀!你说是不是,年轻人?” 贾士贞仰天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向外走去,说:“侯书记,你很聪明,既然你们害怕我是市委组织部长,也不希望我是市委组织部长,或者说认为我不是市委组织部长,那我就还是我这个贾士贞(假是真)吧!贾士贞这三个字千真万确,没有一点是假的!” 这样一来,贾士贞坦然地瞥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侯永文又拦着他,贾士贞说:“既然你们肯定我不是市委组织部长,而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你们就不能再非法拘禁我了,否则后果你可以想象!” 这时,只见韩士银正在握着手机打电话:“喂,乔书记吗?我们问过了,看样子好像并不像市委组织部长,他自己也不承认,哎……可是他不肯出示身份证。” 挂了电话,韩士银上前说:“对不起,请你耐心等一等,有些情况我们还要进一步核实的。”说着和侯永文又把贾士贞挡回屋子里。 贾士贞心里觉得这些干部头脑里的法治意识太差,不仅将他关了一夜,眼看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连一口水都不让他喝,为此,他想到这个地区的群众是怎么生活的。他站在一无所有的房子里,确实又渴又饿,于是从口袋里取出十元钱,说:“你们总不能不让我吃点东西吧,来吧,请你们给我买点吃的东西,给我弄点开水来。” “说,只要你说出你是干什么的,我让你喝酒,用好酒好菜招待你。”侯永文说。 不知什么时候侯永文似乎又恢复了精神,又开始神气十足起来。贾士贞看看面前这个地方官,心里真的又好气又好笑。 “好你个侯书记啊!好吧,你看着办,随你的便吧,你想干什么?荒唐!”贾士贞往稻草上一坐,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这样一来,反倒叫侯永文和韩士银没了主张,两人退出屋子,重新把门锁了起来。 贾士贞此刻的头脑里又想到高兴明给他的那份早已考察过,准备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的干部名单,那些考察材料说他们是为人民造福的好干部,是廉洁自律的楷摸,然而他这几天接触到的老百姓,他们当然对这些官员们的所作所为了解甚少,但也有那么多群众反映了一些现象,当然对于一个领导干部的评价,绝不是选择一个“好”或者“坏”的标签贴上那么简单,而是要看大节、看主流、看本质。组织部门考察、选拔、任用干部的办法,仍然是多少年来的老一套,大都是找被考察的干部身边或者周围那些少数人谈谈话,而这些人有的是被考察人安排好了的,不可能反映任何问题,总是说好话,甚至编出根本不存在的所谓优点、政绩来吹捧一番;有少数人也许对被考察人有看法,但都畏惧被考察人的权势,考虑到自己的前途,只好昧着良心,说假话、空话,好话多说,坏话少说。此外,考察干部工作的人员素质也直接影响到考察工作,笔杆子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想怎么写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贾士贞扪心自问,他在省委组织部那么多年,一直在干部处工作,考察过的干部不知有多少,对于领导打招呼的人,有关系捅到他们身上的人,他总是笔下留情,体会太深了。领导哪里知道凭那三四千字的考察材料是不能反映出一个干部的真实面貌的!有的根本就是离题万里,空话、假话连篇。想到这里,他觉得高兴明给他的那些材料也就不奇怪了。这次他所谓的微服私访,让他感到强烈的震撼!群众意见对一个领导干部的选拔、考察、任用难道不重要吗?俗话说:“金杯银杯不如口碑!”无论怎么说,他觉得这次下臾之行是十分必要的,让他了解到老百姓对领导的背后评价,了解到每一个领导干部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更值得他深思的是,组织部门应该如何考察、选拔一个群众满意的领导干部,也让他思考如何来改革现行的干部人事制度。干部人事制度不能再继续靠少数掌权的人说了算了,要让群众参与,要增加透明度,要让广大群众来监督。 此时此刻,贾士贞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失去自由、被人认为是假市委组织部长、被当做坏人软禁起来的人。他忘记了疲惫和饥饿,开始构思如何进行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这样一个重大而又深刻的问题。 四 一向认为对官场很有研究的侯永文,根本就不相信被他控制起来的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市委组织部长。这么多年来,他对官场的消息绝对是灵通的,上至中央,下至县委,许多官员在调整之前,他都能传出一些让人吃惊的消息。只要一谈起官场上的事,他便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振振有词,甚至吹得神乎其神。对于许多高层的人事安排,他总是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他是各级组织部长,他总是发布最权威的消息。然而,尽管当他听到县委书记乔柏明说这个贾士贞可能是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时大吃一惊,甚至吓得屁滚尿流,但是,经过他的一番盘问,他认为当今社会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组织部长。传说古代虽然出现过微服私访的皇帝,但那毕竟是皇帝,况且又有几个?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现在再想想,他这个消息灵通人士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已经变成了现实的大事呢?想到这里,他取出手机,准备给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高兴明拨电话,可他又犹豫起来了,他有些惧怕高兴明。说起来,高兴明和他还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关系,可是高兴明把这层关系看成是他的耻辱,他最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件在他看来不光彩的事,更不希望有人知道,他母亲改过嫁,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在下臾当组织部长时,那时侯永文还是乡里的农技员,这样的关系侯永文当然不会放过,可是他第一次登高兴明的门时,高兴明居然说不认识他,气得他当时就跑到母亲那儿,把高兴明骂了一顿,他母亲特地去高兴明那里哭了一场。后来,高兴明虽然见了侯永文,也答应有机会帮帮他,但条件是不准他到处说他们是兄弟关系。高兴明到底还念着这点手足之情,经过高兴明的一番运作,很快就把侯永文提拔为乡党委副书记。高兴明当上下臾县长不久,突然调市委组织部当副部长,那是一个管着全市很多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权位,这让侯永文欣喜若狂。过去他只希望自己将来能当上乡镇党委书记,然后回到县城,当上好一些局的局长;现在作为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已经升任为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无论怎么说他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平静和寂寞,他觉得自己不能仅仅满足于县里的那个正科级的局长,必须马上向副县级发起冲刺。当他进一步了解到官场上的微妙之处后,便千方百计利用这种关系,他想全市那么多干部,有几个能有他这样的特殊关系?这样求之不得的有利条件?但是,侯永文还是不敢亲自去找高兴明,最终还是把母亲拉去求高兴明。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次高兴明听了他的一番话后,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没有骂他,只是叫他好好工作,让他将来有说话的本钱。临别时,高兴明还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侯永文当时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膛了,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他的样子哪是高兴明的弟弟,简直如高兴明的孙子。不久,侯永文出任桃花镇党委书记。 高兴明不知得力于什么人的关系,在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上干了一年多,又被名正言顺地明确为常务副部长。常务副部长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官场中人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地方的组织部长都是异地为官,而且在部长的位置上三两年必然荣升,当地的干部连人头还没熟,便已经调整了,这样一来,常务副部长就成了组织部的真正实权派。后来,高兴明的家搬到市里了,侯永文三天两头往他家跑,他也成熟多了,除了对长兄生活上考虑得十分周到,还特地挑选了一个精明能干的高中毕业生专门培训了半年,镇里开工资,让这个姑娘到高兴明家当保姆。高兴明也从心里受到感动,不管怎么说,两人多少还是有点血缘关系的,自然也就没费一点力气,就将侯永文列为下臾县副县长人选。谁知就在这批干部考察程序已经完成后,市委组织部长工作变动,这批干部没有正式提交市委常委会讨论。市委组织部长换人,这是正常现象,高兴明担任副部长以来,贾士贞已经是他陪伴的第三任市委组织部长。所以,在市里,在组织部他也自然成了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人物了。 侯永文之所以不相信被他关起来的这个年轻人会是新上任的市委组织部长,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在他接到乔柏明的电话之后,震惊之余,他和韩士银反复分析,还是觉得可能性很小,这么大的事,作为他的兄弟高兴明,怎么也会漏出点风声给他的,可是没有。 侯永文和韩士银决定,不能随便就把这个贾士贞放掉了,他们俩先到小旅社查看了登记,又去他的房间,可是翻遍了贾士贞留下的所有东西,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于是两人就在贾士贞的房间里拿出贾士贞的软面抄仔细研究起来。笔记本上并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东西,但是让人感到这一定是记录了什么问题,比如,下I,买卖……正局,五……交局六,桃记?…… 正在他们俩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无法破译时,侯永文的手机响了,传来的是县委书记乔柏明的声音:“侯永文吗,你们现在在哪儿?” 侯永文说:“我和韩局长还在桃花镇,有事吗?乔书记。” “永文哪,你……你……哎……”乔柏明显得十分慌张,“你快……快把……好,我马上就到……” “喂,乔书记,到底是怎么回事?”侯永文反而不慌不忙地说。 可是,对方电话已经挂了,侯永文不知怎么回事,看着韩士银,两人都觉得这事有点荒唐。乔柏明作为一个县委书记,从来都是很沉着、稳重的一个领导者,怎么突然如此慌慌张张?他们同时感觉到,这事还是与那个贾士贞有关。难道这个年轻人真的是市委组织部长吗?正当他们俩胡思乱想时,侯永文的手机又响了,一接电话,只听乔柏明说:“你们关的那个人放了没有?” 侯永文说:“没有。他不是市委组织部部长……” “他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乔柏明的声音有些吼叫起来。 “还在派出所后面的暗室里。怎么了?” “你们马上过去,赶快把人放了!”乔柏明大声说,“我和高部长十分钟后就赶到,你们在那里等着。” 这让侯永文的心里真的没了底。怎么乔书记说,他和高部长马上就到?这高部长一定是高兴明,怎么这事闹到他那去了?虽然高兴明是侯永文同母异父的兄弟,可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哥哥。如果他关的这个人真的是市委组织部长,那么不仅是他自己不会有好下场,高兴明也不会放过他的,弄不好,他的这个坚强后盾也会倒了,他们的一切都将因此完蛋。想到这里,他放开双腿,好像兔子一样奔了起来,然而没跑几步,脚下一软,便跌倒了,嘴正好磕到了面前的一块石头上。侯永文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用手一抹,满手是血,仔细一看,两颗门牙掉了一半。 韩士银听到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侯永文跌倒在地,赶快返回去扶他。见他满脸是血,韩士银慌了手脚,要送他去医院,他摆摆手,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俗话说人慌误事,侯永文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恐惧、慌张,突然有一种祸不单行的感觉。 当侯永文和韩士银赶到派出所门口时,两辆轿车已经停在路边,只见高兴明和乔柏明站在那里。高兴明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脸色红黑如枣,鼻子扭成苦瓜。 侯永文双手捂着脸,鸡啄米样地点着头,全身筛糠似的狂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乔柏明一看侯永文满脸都是血,更加莫名其妙了,气得他涨红了脸说:“这是怎么回事?” 侯永文不敢松开手,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说:“走,在……在后面。” 高兴明走到侯永文身边,低声说:“看你这个狼狈样子,像什么话?”高兴明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光! 侯永文忍着疼痛,大步跑在前面,在这一刹那间,他从高兴明的目光中感觉到,一场大祸即将临头。 四个人谁也不说一句话,人人的心里都捏着一把汗,侯永文第一个来到那间屋子门口,他松开沾满血迹的右手,哆哆嗦嗦地在口袋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钥匙。当他站在门口时,他睁大双眼,拿着钥匙的手却怎么也找不到锁。再一看,门是关着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屋子里居然空空的,哪里有人?侯永文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天地顿时旋转起来,韩士银上前一把扶住他,侯永文大哭起来:“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那个五短三粗、小平头的青年气喘吁吁地跑到侯永文面前,低声说:“侯书记,我在车站看到那个人上了公共汽车。” 侯永文捂着嘴说:“哪个人?” 小平头说:“就是我们抓来的那个人,怎么把他放了?” 侯永文转身对乔柏明说:“乔书记,贾……他上了公共汽车,跟着他,不能让他跑了。” 乔柏明没说话,脸色苍白。高兴明说:“你要干什么?追上他,你打算怎么办?你怎么如此蠢呢?假如他是贾部长,你倒霉,我们都得完蛋!我们怎么向他解释,如果不是贾部长,你还能把他再抓回来?我看你是昏了头!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惹下的麻烦。” 第二章 漫画 五 早上八点钟一到,高兴明就来到办公室,当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发现顶头那间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是贾部长上班了!自从那天他和贾部长见过面之后,这间办公室的门就一直关着,今天是第七天,贾部长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说明他回来了。高兴明觉得这个年轻的组织部长身上有一种特殊的神秘感,内心产生一种莫名的疑虑。他到底去哪了呢?昨天他在下臾县委书记乔柏明的陪同下赶往桃花镇,却扑了个空,没有见到那个被侯永文关起来的贾士贞,这事也就成了一个永远无法解开谜。当然,聪明的高兴明想到,无论那个贾士贞是不是新来的贾部长,他都无法证实他是否被关过,自然也就绝不可能问起这件事。他总觉得这事有点荒唐,每当想起这件事,心里就怦怦直跳。和这样的领导相处,高兴明还从没有过,是紧张?还是担心,他说不清。这几天来,他被弄得满头雾水,甚至有点无所适从。犹犹豫豫了一会,他还是壮了壮胆子,提了提精神,朝贾部长办公室走去。 贾士贞坐在办公桌前,正在专心致志地阅读文件,听到有人进来,便抬起头,随即又低下头,嘴里说:“高副部长,有事吗?” 高兴明本想说:“贾部长,您这几天去哪里了,连常书记也在找你?”可他觉得这样不妥当,领导的事,下级管那么多干什么?何况对这个新来的组织部长总有点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胆怯感,好像自己不是一个常务副部长,而是一个新来的办事员。在这一瞬间,他还是想看看贾部长是不是有什么蛛丝马迹,或者言谈举止中是不是有什么疏忽,于是没话找话说:“贾部长,你来得这么早?” 贾士贞这才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含着微笑说:“我这人早上不贪睡,吃了早饭在宿舍也是待着,在哪里都一样。坐,有什么事吗?” 高兴明避开贾士贞那剑一般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昨天没有见到那个被关的年轻人,他反而觉得心里不踏实,心里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他瞥一眼面前这个年轻领导,怎么也找不出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高兴明留心了一会儿,好像他这几天压根就没有离开办公室一样,也不像以往那两位新上任的部长,首先向他了解组织部里干部情况,了解全市那么多县区、机关部委办局领导的情况。这位新部长那么沉稳和镇定,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不在乎,甚至对他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常务副部长也从不谈工作,不布置工作,好像他的存在根本就可有可无的一样。高兴明尴尬得汗流夹背,想找点什么理由缓解一下心情,可真的找不到任何可以说的话语。 站了一会,高兴明越发觉得尴尬和不安,便打声招呼,准备离开。这时贾部长的电话响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听着贾士贞的讲话,他感觉到,这电话是市委书记常友连打来的。高兴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他的办公室,正要开门时,贾部长突然从背后来到他身边,说:“高副部长,我到常书记那儿去一下,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的手机。” 高兴明叹了一口气,此刻,他似乎觉得贾部长终于把他当作副部长了,好像他这个常务副部长的意识也恢复了。进了自己办公室,尽管办公桌上的电话还时不时地响起来,托他办事的、想和他套近乎的人还依然那样热情、那样谦恭,但高兴明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是故意推托,就是打哈哈。放下电话,觉得过去一向业务繁忙的他,现在突然间萧条冷落起来了,只有秘书还会送来些与他这个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无关的文件机要让他阅读。他一直分管的机关干部科和县区干部科也很少向他汇报干部工作上的事,这些都让高兴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危机感和大权旁落感! 贾士贞一进常书记办公室的门,常友连就满面笑容地迎了上去,那种笑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握手的动作也和官场上的敷衍完全两回事。常友连先是左手抓住贾士贞的右手,随后又将右手放在贾士贞的手上,仅仅这样的一个动作,就让人感受到了身居市委书记要职的领导的亲切和热情。 握手之后,常友连没有叫秘书给贾士贞泡茶,而是亲自从柜子里取出消毒过的茶杯,一边给贾士贞泡茶一边说:“士贞哪,我这可是上等的龙井茶啊!” 对于常书记的热情,贾士贞并不感到有什么特别,他想到了四年前。那是他当上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副处长的第二年,执行考察部分市、县领导的任务。按照省委的意见,那次考察的对象并没有东臾市市长常友连,虽然他在东臾考察干部期间接触到了市长常友连。在市委领导班子当中,他接触比较多的还是市委书记、政工副书记和市委组织部长。就在考察干部即将结束的前一天,省委组织部长钱国渠突然来电话,让贾士贞考察一下东臾市市长常友连。这对于当时已经担任市县干部处副处长的贾士贞来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说明原来没有把常友连列为考察对象是因为准备继续让他在市长位置上干下去,既没提拔也没调整的打算;现在突然要作为考察对象,无非是准备提拔或者把他从市长的位置上调整出来。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常友连得到消息,省委没有提拔他的打算,他做了工作,当然做这个工作的绝不是一般人,以至省委主要领导临时改变主意,把他又补充作为考察对象。这个程序对于一个领导干部的提拔非常重要,这不仅仅是一次考察的问题,而是上级主要领导的目光已经落到你的身上了。 贾士贞接受了考察市长常友连的指示之后,立即展开对常友连的考察。官场上的事太让人敏感了,无论贾士贞在干部考察中怎么注意考察方式,都会有人感觉到他是重点考察对象。贾士贞之前没有重点考察常友连这是当时人所共知的,后来他又突然把目标转向常友连,这让许多县级领导一时不知所以然,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常友连要由市长被提拔为市委书记了,而且关于常友连提拔的事电流般的在东臾市市级机关和县区传开了。有人说常友连得知省委没有考虑到他的问题后寝食不安,在短短的时间里先后往返省城三次,最后省委某书记终于改变了方案。这样一来,有些人不仅在谈话时反映了常市长的一些原则问题,还有人甚至主动找到省委组织部考察组反映情况,一时间,关于常友连的人民来信不断飞到省委、省委组织部和省纪委,还有的人民来信直接寄到贾士贞手里。作为当时的市长常友连自然知道有人反映一些关于他的问题,而且估计有些人民来信一定会转到考察干部贾士贞副处长手里。无论这些人民来信对他的升迁是否会产生影响,眼前的贾士贞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 按照组织部考察干部的程序,在考察过程中,也应该正面接触一下被考察的对象,贾士贞是在对常友连考察中途和他见面的。一般从谈话的方式和内容,对方根本看不出贾士贞的目的,但是常友连却没有忽视贾处长谈话的每一个细节,他肯定知道贾副处长和他见面的意义。整个谈话过程中,常友连都是小心谨慎、谦虚有余的,这和往常坐在办公室和主席台上的他真的判若两人。尽管贾士贞这个副处长和正市厅级常市长相差三个级别,但是现在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完全颠倒过来了,贾副处长成了上级,而常市长变成了下级。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常友连不像往日那样抬头挺胸、高傲自信,而是俯首哈腰的;说话的声音也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而是轻声慢语、面带微笑的。 谈话结束后,贾士贞热情地把常市长送出房间。走到门外,常友连拉住贾士贞的手,十分谦逊地说:“贾处长年轻有为,将来到市里先任常委、组织部长,将来不单是市长书记啊!部省级领导也大有希望啊!”常友连拉着贾士贞的手始终没有紧开,让人感觉到他的热情、真诚和平易近人,和贾士贞明同行的于明自觉有些尴尬,便退了回去。常友连虽然感觉到于明退了回去,却佯装没看见,继续和贾士贞往前走。走到院子里,常友连突然停住脚步,可是欲言又止,最后握了握贾士贞的手说,“贾处长,再见,后会有期……” 贾士贞看着常友连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晚饭后,贾士贞刚进宿舍,就有敲门了。 自从贾士贞来到东臾市考察干部住进东臾宾馆后,除了找相关领导谈话,晚上经常有人来找,有的是反映情况,有的是说明自己问题,贾士贞总是热情接待。现在他和往常一样,门一开,见是常市长。他笑了起来,心想,下午临下班时刚刚和常市长分手,怎么现在又来了!常友连看到贾士贞疑惑的样子,依然伸出手,一边握着贾士贞的手一边说:“贾处长,本来晚上我是想请你们二位吃个便饭的,又怕你们组织部考察干部时有纪律,所以……” “来来来,常市长,你请坐!”贾士贞把常市长让到沙发上。 “贾处长,你来东臾这些天,我虽然身为市长,但是干部上的事有政工副书记、组织部长,还有一把手书记,我一般不便多接触你们。”常友连说。 贾士贞泡好茶,坐到常友连对面,笑着说:“常市长,我们考察干部其实并不希望牵涉那么多领导的精力,市委组织部有人配合一下就行了。但是,我们也知道,考察干部对于领导们来说又是十分关注的,人嘛,谁都是这样,切身利益!” “贾处长出生在乌城吧!”常友连说,“其实说起来令尊大人还是我的老领导呢!” 贾士贞一愣,看着常友连:“常市长在乌城工作过?” “是啊!我年轻时在乌城地委办公室做秘书科长,那时令尊大人担任乌城地委常委、组织部长,那一年市委从机关提拔一批年轻干部到县里任副县长,我下去的时候还是贾部长亲自谈的话。” “哦……” “贾处长,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些事情想向你反映,说明一下。”常友连此时完全不像一个几百万人的市长,不仅态度十分谦逊,而且样子也非常诚恳。 贾士贞说:“常市长尽管说,实事求是地把情况说清楚,有利于组织部全面掌握情况。” 常友连把在工作中碰到的矛盾,以及为了哪些事和哪些同志发生过分歧和矛盾,都详细做了解释,确实有些事情和人民来信,和一些同志谈话中反映的问题不同程度的有着联系。当然贾士贞知道,常友连必然是担心考察组在考察过程中形成和反映问题人相同的观念。不管这些看法省委和省委组织部是什么意见,常友连想如果能让贾士贞对那些意见有否定的认识,那才更为重要。 最后贾士贞说:“常市长,你放心,我们考察组一定会实事求是地对每一个领导干部负责的,也不会偏听个别的反映,对有些问题,我们考察组还会根据了解的情况做出专题报告的。” 常友连似乎深受感动,觉得贾士贞为人真诚,不像组织部有些人那样尽打哈哈,官不大僚不小。最后,他说:“贾处长,我本来想给你搞点什么土特产的,一怕你们不好接受,又怕你误解我这个市长,所以我只向你表示我的空头支票。”常友连抓着贾士贞的手,反复握了握,“以后贾处长万一需我常友连办什么事的话,一个电话,请贾处长相信我。贾处长,我相信,咱俩说不定还有缘分呢!如果哪天你到市里来当常委、组织部长了,那我常友连一定支持你,拥护你。” 贾士贞大笑起来了,说:“常市长,你真会开玩笑,我现在只是一个副处长,你真有想象力啊!” 考察干部结束后,贾士贞回到省委组织部,按照省委组织部的要求,凡是被考察对象人民来信比较突出的人,考察后都要向省委、省纪委写出书面报告。这些对常友连的提拔是否起到了什么作用,常友连是绝不可能知道的。但是这次考察后,常友连由东臾市市长提拔成西臾市市委书记了。常友连提拔后,并没有忘记贾士贞,不仅打过几次电话问候贾处长,后来到省里开会,也仍然没有忘记。尽常友连已经当上了大权在握的市委书记,但是他还是在百忙中去省委组织部看望贾士贞,只是贾士贞后来调到机关干部处了,两人接触的机会才少了。转眼间三年多过去了,两人始终没有面对面地坐下来回忆那段短暂的往事。此时此刻,常友连和贾士贞默默无言,沉默了许久,或许两人记忆的风帆都同时驰回了那段平常的岁月。 六 不知过了多久,常友连像是经过一番思索,说:“士贞啊,我真心实意地欢迎啊!起初有人传说我们原来的王部长要调走,我还在想,不知道谁来当市委组织部长,我甚至想向省委组织部长钱国渠同志建议一下。可后来一想,组织部长这个角色是个特殊角色,上级组织部门不主动征求意见,我虽然是市委书记,也就不能多说。谁知是你啊!” 贾士贞笑笑,并没有接过常书记的话题。常友连显得几分兴奋,又说:“士贞,好好干,像你这样年轻就当上了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不用我说,你是清楚的。” 贾士贞知道常书记说的是真心话,不过他还是不习惯这些过于夸张的话,说:“常书记,我觉得在你的领导下,我能够放心大胆地干工作倒是真的,对你我还是了解的。” “士贞你放心,我想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处处大权独揽的市委书记,你有什么想法我一定会支持你的。”常友连的态度和当年那次单独找贾士贞谈话时一样。他对贾士贞的那次空头承诺,现在真的该兑现了! 常友连和贾士贞当年的那种特殊关系,经过三年多岁月的洗礼,如今发生了意外的变化,但是无论常友连,还是贾士贞,谁都没有捅破当年的那层窗纸,也许这正是政治家们的修养。然而,他们今天的谈话又并不完全像一个新上任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和市委书记之间的官方见面,有一种朋友谈话的氛围。 第二天,贾士贞仍然早早来到办公室,看看时间还早,便翻起了报纸来,当他翻开《臾山晚报》时,发现最后一版全是漫画,且漫画的个性、特点他都很感兴趣,每一幅漫画趣味都非常深刻,如果你不细细琢磨,很难了解其中深层的意义。他对中国漫画大师华君武的一幅漫画非常喜欢,已经很么多年了,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两个男人抬着一顶轿子,抬轿子的人累得满头大汗,坐轿子的老爷把头从轿子的窗子里伸出来,对外面的人说:“我是公仆!”每当想起那幅漫画时,贾士贞都十分佩服华老先生的才华。这时贾士贞看到报纸上的几幅漫画,一个官员拦住一个年轻人说:“你是假(贾)货!”那个年轻人头顶上方一个大大的问号。第二幅是:还是那个官员,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对关在屋子里的年轻人说:“这是(士)什么意思?”年轻人皱着眉头,头顶上仍然是一个大问号。第三幅是:那个年轻人坐在办公室里,那个官员吓得满头大汗,躲在门外,箭头旁边是:“他是真(贞)的?” 看着这三幅漫画,也许大部分读者都很奇怪,可是贾士贞一眼就看出漫画作者的拙劣伎俩。哪有这样的漫画作品,漫画当然寓意深刻,发人深省,可也没有如此粗劣的。但是他不明白的是,他此次的下臾之行,除了侯永文和韩士银,还有去旅社“请”他的那三个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而且他们都认定他不是市委组织部长,那么他的这次神秘行动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可是从这几幅漫画的内容看,漫画的作者对他的神秘行动显然是了如指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贾士贞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几幅漫画的含义已经非常明显了,贾士贞在头脑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工作还没有开始,就遇上这样一件怪事,他不得不对自己的行为谨慎起来。于是他把这张《臾山晚报》放进抽屉里,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时,机关干部科长张敬原进屋说,人员已经到齐了,请贾部长过去开会,贾士贞随后来到会议室。这是他上任后第一次召开的组织部中层干部会,那些科长、副科长、主任、副主任还是他上任后的第二天在三位副部长的陪同下,去各个办公室见的面,贾部长对他们还不能对上号。贾士贞微笑着走过去,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后坐到正中那个位置上,看看三位副部长,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讲话:“同志们,我到任后这是第一次开会,这一周多时间里,各位可能有一种猜测,或者说种种议论,这不奇怪,了解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我这个人不喜欢务虚,也不喜欢说漂亮话,所以我今天也不是什么就职演讲,算是和大家见个面。”众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在贾士贞的身上,觉得这位组织部长说话一点也不像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说话没有一点官腔,没有一点架子。一个新上任的组织部长,第一次开会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有一个体现领导水平的就职演说,可是这位贾部长却没有任何程序,也没有别开生面、让人震惊的表态。联想到前几天新部长的神秘消失,不仅组织部人人被弄得一头雾水,连市直机关也是满城风雨,大家都对这位新部长产生一种神秘感。种种议论不胫而走,而且,产生许多版本。有人说他一上任就回省委组织部汇报干部问题,还有人说他微服私访,有人甚至说他目无纪律,挨了市委书记的批评。 贾士贞没有更多的话说,他开会算起来不过十多分钟,宣布散会后,他又当着大家的面,让机关干部科把那些干部考察材料拿过来,大家更不知道他的意思了。那天常务副部长高兴明把名单交给了贾士贞,当时贾士贞就让张敬原把考察材料拿过来。新来的部长要看看考察材料,是正常现象,可是第二天他人就不知去向,现在召开中层干部会议,却又没有实质内容,他要这些考察材料干什么?正当高兴明看着那些材料思绪纷乱时,贾士贞说:“同志们,大家都知道,组织部门是考察、选拔、任用领导干部的重要部门,是常委任用管理干部的参谋部门,因此,组织部门的工作就显得十分重要。但是,几十年来,我们的干部人事制度、管理模式还是沿用了计划经济时候的那一套,仍然是少数有权的人说了算,形势发展到今天,中国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多年,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干部人事制度也必须与时俱进,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我来到西臾后,迫切感到改革人事制度的重要性。”贾士贞脸上一下子严峻起来了,他随手拿过一份考察材料,一边翻着一边说,“我看了看这些考察材料,恕我直言,这些考察材料有些言过其实,我在省委组织部八年,直到这次调到西臾市委组织部,可以说我一直都在干部考察工作的第一线,经我手考察过的干部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写过的考察材料比那些大作家出版的书还要多,写干部考察材料不需要什么文学艺术创作才能,其中有一条,我不知道各位是否清楚,那就是实事求是地对待每一个干部,既不要夸大成绩,又不要缩小成绩,更要对缺点直言不讳。但是我看了这些考察材料,明显觉得这些材料水分过大,有夸大成绩、凑字数的感觉,如果那些被考察的同志,真如这些材料所写,他们都成为完人、伟人了。他们不仅仅是提拔到县处级领导的问题,怎么也应该提拔到市厅、部省级!这其中大部分材料居然没有缺点,你们相信?反正我不相信。一个干部吃的五谷杂粮,面对群众、领导,工作上不出差错,没有缺点,可能吗?所以……”贾士贞停住了,目光在两个干部科长身上慢慢移动着,接着说,“现在我们就要着手干部制度改革的准备工作,我想,我们要以中央《干部任免条例》为依据,对干部的选拔、考察、任用,逐步推行‘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公开竞争,任前公示。对提拔的干部实行公开报名,统一考试,任何人都不例外。这个方案,请机关干部科和县区干部科各拟一份初稿,然后组织大家讨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两个干部科长身上,随即他们两个都低着头。贾士贞转身看看坐在他右边的常务副部长高兴明说:“你们三位副部长觉得怎么样?” 高兴明只觉得脸上的三角肌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两下,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还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对于贾部长的讲话,他感到有些太突然了。说实在的,尽管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在不少地区有所动作,中央组织部也先后发了几个文件,但是那都是各自在试验着的少量试验田,没有成功经验,也未见中央统一部署。所以,他认为对于这样一个极其敏感而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问题,不是组织部门本身就能说了算的。但他没有想到,贾部长一到任,就抛出这样一枚炸弹,他真有些思想准备不足。自从贾部长上任又突然不知去向后,特别是侯永文引起的那场怪事,使他添了一块心病,他不仅天天心神不宁,而且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再瞥一眼这位比他小十三岁的市委组织部长,不觉对他画了一个更大的问号。他从内心对这位年轻的领导有些摸不到底,甚至有些担心自己的未来。 自从他到市委组织部担任副部长以来,特别是明确他为常务副部长之后,在前两任市委组织部长执政期间,高兴明成了西臾市委组织部的实权派,组织部的日常工作基本上都是他在主持,就连许多干部的提拔、考察,也是经他的手,部长也不具体过问,只是听听汇报,点点头。组织部的同志有时找到部长,部长往往叫他们去找高副部长,久而久之,高兴明不仅在组织部内部威信很高,就是市直机关、各县区都知道高副部长是市委组织部的实权派。可是贾部长来了之后,他确实有些被冷落的感觉,贾部长没有主动找他了解全市干部的情况,听取工作上的意见,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这样重大的事件也不事先征求他的意见。高兴明不仅有些失落,而且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 陡然间,高兴明又想到贾部长的神秘失踪,那天他接到下臾县县委书记乔柏明的电话,不知为什么,就立即赶去桃花镇。他并不是因为侯永文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而是考虑到假如那个被关的人真的是贾部长,那他的行动一定是有重要目的的。他还想过,如果真是侯永文把贾部长抓起来了,他就只能和乔柏明当场做出决定,免去侯永文的镇党委书记职务,让他永远也不能再在官场上有什么作为了。可是贾士贞突然不见了,这样他反而觉得思想压力小多了;他希望侯永文抓的人不是贾部长,大家都相安无事。退一步讲,万一是贾部长,但并没捅破这层薄薄的纸,谁也无法提及这件事。所以这事也就真的像没发生过一样,各自心中有数,装聋作哑。然而就在开会之前,高兴明看到《臾山晚报》那几幅漫画,让他大吃一惊。他认真研究了那三幅画的内容,寓意并不难理解,“假、是、真”是什么意思?那不就是贾士贞吗!这样说来,侯永文抓的那个贾士贞一定是贾部长,想到这里,他突然间心惊肉跳,一阵不寒而栗。 高兴明难以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侯永文造成的。每当想到这件事,他就恨得咬牙切齿的,如果侯永文不做出那样愚蠢而荒唐的事来,贾部长也许不会这样快就对他们动手了。贾部长的目的太清楚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拿干部开刀,首先从机关干部处和县区干部处下手,而他是这两个科的分管部长,这不太明显了吗? “怎么样,高副部长?”贾士贞看着神情呆滞的高兴明说,高兴明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根本不知道贾部长问的什么意思。其实,就算侯永文关的就是贾部长,与他高兴明又有什么干系呢?侯永文不过是个镇党委书记,而他却身居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要职,这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的。然而高兴明担心的是,他和侯永文的关系不那么简单,那个倒霉侯永文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呀! 贾士贞已经感觉到高兴明心不在焉,也就不再理会他了,于是又说:“这些考察材料为什么没有考察的人签名,我记得组织部门早就有过明确的规定,考察干部的责任人一定要在材料的后面签上名字,可是我发现这批材料都没有签名,请干部科把这些材料拿回去,是谁考察的就签上谁的名字,半小时后由机关干部科长收齐交到我的办公室来。” 七 当两个干部科长捧着材料回到科里时,他们的心里都忐忑不安起来,谁也不知道新来的部长要干什么,刚才会上部长的批评没有任何掩饰,指的就是这批材料写得太浮夸,言过其实。让庄同高和张敬原不服气的是,西臾市市委组织部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这样的。考察干部怎么找人谈话,材料怎么写从来都是付带徒式的,没有老师,没有教材,许多东西都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或者说那些外单位调来的外行组织部长根本不知道考察干部的具体程序,当然也不知道考察材料是怎么写的。像贾士贞这样的内行组织部长也不少,但是没有哪一个像他那样。从省委宣传部、省妇联、团省委下来当市委组织部长的也大有人在,市委组织部长一职只是他们升官的一个台阶,他们哪里管得了考察干部的考察材料是如何写的,干了几年后他们不都照样提拔了吗?其实,考察材料对于提拔一个领导干部究竟起到多大作用,那只有天知道!不仅庄同高和张敬原,就连组织部的其他人,也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新来的贾部长怎么就拿考察材料说事了呢? 庄同高的心中更是觉得好笑,笑贾部长这个愣头青,他在市委组织部算起来有六、七年了,写过的考察材料不比贾部长少,可是那些考察材料写就写了,还从来没有哪一个部长看过。那些考察材料确实把许多干部推到一定的领导岗位,有的人早当上省里的厅局长、市委书记、市长什么的了。可那些材料不能装进个人档案又不能当废纸卖,贾部长要拿它们做文章,他不信还能去出版发表! 县区干部科长庄同高是一个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两鬓日渐斑白,他对自己的去向本来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根据他自己的分析,在这批即将调整的干部当中,一定有他的席位,他也顾不得位置的好坏,只要能到副县处级,也就心满意足了。虽然在组织部那么多年,眼睁睁看着一批又一批科级干部提拔到副县处级领导岗位上,有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仅那些科级干部见了他恭恭敬敬,连一些县处级领导也不敢怠慢他这个干部科长;但是在他心里,也常常感到不平衡,干部科长固然有权,但那毕竟只是个正科级,官场上的人谁不想升官,又有谁嫌官大了呢?其实他在三年前就已经瞄准了县委组织部长的位置,谁不知道县委组织部长的前途在副县级中是前程最为广阔的一个。只要当上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下一步就是政工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到了县委书记,那市厅级干部就已经唾手可得了,到了县委副书记,就是当不上县委书记,回到市直机关,按惯例也是稳稳当当当上大局局长。而到市直机关当个副局长,升官的机会相对的就少多了,也许到退休时也转不了正。庄同高看着一个又一个大好机会自己都没有把握住,一直后悔不已。可是今天,贾部长的这个会一开,新部长的一番话,让他没了底,顿时有一种危机四伏的感觉,他看着手里的这些考察材料,特别是下臾县那么多等待提拔的干部,那种感觉更加强烈。本来作为一把手科长,是不会亲自到考察第一线的,可是当时高副部长一定叫他亲自坐镇下臾指挥,他只好服从领导。他心里十分清楚,作为县区干部科一把手科长的他亲临县里考察干部,从县委书记到那些乡镇党委书记、部委办局一把手,简直视他如上大人一般,所到之处好烟好酒不说,行动都是前呼后拥的。那些考察对象都是领导事先定好名单交到他手上的,他记得非常清楚,在内定的名单中,下臾准备提拔的乡镇党委书记有四人,部委办局一把手多达八人。一个县一下子提拔那么多科级干部到副县处级位置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对于这批人的考察,他也是按领导的意思,绝对保证考察材料过硬,只要考察材料过硬,提拔只不过是时间和程序问题。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关键时刻,组织部长调走了。其实领导变动也不要紧,组织部长都是异地为官,干部调整的实权依然是常务副部长高兴明,高副部长在市委组织部仍是说了算的人物。然而,更让让他始料不及的是新来的贾部长所有思路都与众不同。现在他看着这些资料发呆,觉得自己未来的命运已经和这些材料联系在一起了。庄同高怎么也没有想到,新部长一上任就对干部考察材料认真起来,他在市委组织部那么多年,写过的材料,堆起来比他人还高。不过他确实知道那些考察材料有多少说的是真实情况,多少说的是假话、大话、空话,有的简直是屁话。提拔那么多县处级领导干部,谁去翻过考察材料了?考察干部不过是一种形式、程序,故弄玄虚罢了,到常委会上,市委书记一句话就把组织部辛辛苦苦写的那些考察材料全都扔进垃圾堆!就说市委组织部历年来提拔的那么多干部,谁来考察了,又有谁写过考察材料了,还不是部长凭自己的印象给他们一顶乌纱帽?现在来了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组织部长,还真认起真来了,居然要亲自看什么考察材料,还要他们签字。他的心里不禁有点担心,他真的不愿意签这个字。 散会之后,高兴明刚进办公室,贾士贞就进来了,高兴明忙着让座,要去给他拿茶杯。贾士贞说:“家不叙常礼,何必如此客气呢!”在这种情况下,都是领导先开口,领导不先讲话,下级只能满脸赔笑。高兴明自觉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他来说,他在市委组织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常务副部长,前两位部长对他都是信任有余的,许多重要的干部问题都依靠他,他对当时的部长从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而此刻在比他小十三岁的年轻部长面前,他倒有点像学生惧怕老师那样,没了风度,没了气质;他也感到从没有过的委琐和尴尬。 贾士贞站在高兴明面前,微笑着说:“高副部长,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问题,请你多动动脑子。在会议之前,我没有和你通气,但是,我想你作为组织部门的老领导,对这项工作一定不止一次思考过,也许比我的想法更成熟、更可行。组织部的那几个文件上我看你都签过字了,看来你对组织部的文件认真研究过,但是我们的干部人事制度不改革是不行了,靠组织部门那几页考察材料来用人,太片面、太主观、太不能反映群众意愿了。况且组织部派出的两个人就是公平公正的表率?我看未必。他们也会主观,也会臆断,他们也有人际关系,他们也有七情六欲。谁能保证他们就不会歪曲事实,就不会有私心?我自己考察过干部,坦率地说,我也干过些不公正的事,夸大被考察人的成绩,为他掩饰缺点。组织部门甚至还有人为被考察人改年龄,提高学历,以至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虽然在群众心目中,组织部门是神圣的,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但是组织部门并不是生活在真空当中,那些工作人员也是人,不是神,有的省委组织部长都腐败了,何况一般工作人员?因此,考察材料就不一定如同放在天平上衡量一样准确了。人们在谈到职业道德时,只强调服务行业要注重职业道德,可从没有人敢提出组织部门也要讲究职业道德,是组织部门没有职业道德可谈,还是什么原因呢?难道一个人进了组织部门,思想、道德就自然而然地提高了吗?恐怕不一定。这些问题,是没有人注意到,还是组织部内部的人麻木了,或者说不愿意去揭自己的痛处,暴露自己的阴暗面?组织部历来受人尊重、让人惧害,有谁真的不怕死,敢提出组织部的人也存在着职业道德?我不相信,能有徐国健、韩桂芝那样的省委组织部长,各级组织部就都是高素质、没有半点私欲的人?”贾士贞显然有些激动,好像刚才开会时没有讲的话,要在此时补上似的。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讲得太多了,不得不强行刹车,马上又说,“对不起,我讲得太啰唆了。总之,希望你多动动脑筋,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做好基础性的、理论上的准备工作。” 高兴明觉得自己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贾部长的工作方法。这些年来,在西臾市委组织部,许多县处级干部的提拔实际权力掌握在他手里,各个县区和市直机关,如果谁想提拔到县处级的岗位上,上面没关系无所谓,只要能打通高副部长的关系,提拔就有望了。这些年来,由他提名提拔起来的县处级领导,到底有多少,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高兴明的威望实际上并不比常委、组织部长差,在全市官场上受到很大程度的重视。他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小车没到,早有一班人候在那里,连开门都是争先恐后的,有人抢着去干,上厕所都有人等在外面,洗完手后就有人递上热毛巾,有的人恨不得替他脱裤子,替他去蹲茅坑。可是这位比他小十多岁的年轻部长刚到任,就似乎给了他个下马威,让他感觉到,他手中的权力一下子被收得光光的。刚才贾部长的一番话,他看似在听,实则早已心不在焉。贾部长匆匆结束长篇大论后,他只好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不停地点着头,说:“我能力有限啊!”这种态度过去他是从没有过的,也许是做给贾部长看的,也许是静观形势的变化。 也许贾士贞并没留心高兴明的情绪变化,但他知道高兴明对他刚才的一番话未必能听得进去,不过贾士贞对高兴明也在观察、了解之中,他希望高兴明能够跟上他的脚步,不管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工作态度和工作作风怎么样,只要他能正确领会他的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意图,他还会一样重用他的。 贾部长一走,高兴明心事重重地坐到那张高背羊皮椅子上,一眼瞥见压在公文包下面的《臾山晚报》,随手拿过报纸,仔细琢磨起那几幅漫画来,看着看着,他把刚才那些烦恼和不快全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眼前的漫画成了一幕幕电视镜头,仿佛有一个年轻人活动在群众当中,老百姓向他倾诉,有的侃侃而谈,有的义愤填膺,突然几个身穿制服的人把这个年轻人带走了,然后是侯永文的连夜审讯,乔柏明和他赶到现场时,却不见那个年轻人。一阵思绪之后,高兴明对这几幅漫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拿起电话,说:“臾山晚报社吗?是老肖吗?” “是,我是肖一鸣。” “老肖啊,我是市委组织部高兴明。” “哟,是领导呀!您有什么指示?” “老肖啊……”高兴明慢慢吞吞地说,“你……最近忙啊?这样,老肖,我马上过来看看你。” “不,不,不,高部长,哪能劳您大驾呢,有什么指示需要我去一趟的,我马上到您办公室去。”肖一鸣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原因,居然不知所措。高兴明根本不理他,坚持马上到他办公室来,不容他多说就放下了电话,这让肖一鸣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怎么也不明白,高副部长对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态度,今天却显得特别礼贤下士。他的手久久拿着电话,愣了半天才放下来。 肖一鸣在办公室里愣了半天,无论如何也捉摸不出高部长要干什么。说起他和高兴明的关系,两人不仅是一个乡的同乡,还是一个村的,两家之间只隔两家人,从小两人就在一起玩,可以说穿开挡裤的事都一清二楚。肖一鸣写一手好文章,二十多岁时就是省报小有名气的报道员。改革开放后,西臾日报社要组建一份小报,就是现在的《臾山晚报》,肖一鸣被调进报社。后来小报社升为正处级单位,肖一鸣升任副主编,两年后主编调到市委宣传部任副部长,他就想把屁股坐正。当时高兴明已经当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想到他们是儿时的朋友,肖一鸣鼓足勇气带上两条中华烟和两瓶高挡酒,在一个周六晚上登门拜访高副部长。可是当他说明来意时,高兴明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临走还坚决让他把香烟和酒拿走。让肖一鸣恼火的是,没过多久,市委居然派了一个副县长来当主编,让一个外行处处管着他。没过多久,那个主编嫌报社没权又调走了,就这样肖一鸣的副主编一直副到今天。在这一瞬间,肖一鸣想,难道高兴明会主动把主编送上门?关心他的职务,让他转正吗?正在他茫无头绪时,高兴明已经出现在他的门口了,他激动得有些热血沸腾,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坐定之后,高兴明慢条斯理地说:“怎么样,一鸣,我们两人既是邻居又是从小耳鬓厮磨的朋友,老肖啊,你可能对我有些误解,怨我没有帮你的忙,你这个副主编都这么多年了。哎,我也有我的难处啊,在外人眼里,我这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有很大的权力,可是这干部问题,太微妙了。好了,不多解释了,你放心,我正在想办法,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高兴明的一番话,让肖一鸣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真有如此好事?难道天上真的掉下一块馅饼了!他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部长,太……太感谢您了……”肖一鸣有些语无伦次。 “一鸣,我这人你是了解的,处事不太灵活,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老弟多海涵!” “高部长,您太客气了,咱俩不需要说这些,我能理解,您处在热点上……”肖一鸣差点说走了火,立即改口道:“高部长,您今天来……” “老肖,我想找一个漫画画得好的人,不知你能否帮帮忙?” “这容易啊,在我们报社挂上号的就有那么两三个人,也是西臾地区出了名的漫画家,你也一定知道的。” “这些人啊!”高兴明说,“今天你们报纸上有三幅漫画,怎么没有署名作者?我感到这个作者很有想象力!” “噢!”肖一鸣随手从桌子上拿过那份报纸,指着报上的漫画说,“您指的是这个?” “是。” 高兴明一看,肖一鸣似乎也正关注这几幅漫画。看来,这几幅漫画一定引起不少人的兴趣。他随手接过报纸,再次认真看起来。 肖一鸣摇摇头说:“这是没有署名作者的投稿,我们连稿酬都不知道往哪儿寄。高部长,你干嘛要找这个人呢?” “哦,是这样,”高兴明显然有些失望,“没什么,我不过觉得作者很有想象力,想和他切磋切磋。” “是是是,高部长也是书画爱好者,对!” “这样,一鸣,你再想办法找一找这个作者。”高兴明说着就站起来,草草地握了握肖一鸣的手,离开了报社。 高兴明走后,肖一鸣坐在办公室里,一脸茫然,他突然亲自登门,难道就是为了给他那个肥皂泡一样的承诺?当然不是,他是为了找这幅漫画的作者,对他当主编的承诺不过是见面办事的托词而已,用当今时髦的词来形容,叫忽悠。不管怎么说,肖一鸣还是决定用心去找那个不留名的漫画作者,也许找到了漫画的作者,能让高兴明兑现他当主编的诺言。 不过肖一鸣又一想,这三幅漫画与高兴明难道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什么关系,那他为什么那么重视?这么多年来,不要说亲自登门,就是电话也从没打一个。为了自己当主编的事,他每次上门,都是热脸焐在冷屁股上。如果说有关系,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哪来的什么关系。肖一鸣百思不得其解。 八 贾士贞在办公室等了半个小时,那两个干部科长也没一个把签好名的那些考察材料送过来,直到中午临下班时,机关干部科长张敬原才把材料捧过来。一进贾部长的办公室他就红着脸说科里有的同志不在办公室,没有按时完成任务,请部长批评谅解。 贾士贞说这是第一次,也许大家还不了解他的性格,不了解他的工作作风,以后可不行,一件小事照样体现一个干部的素质。随后贾士贞换了话题:“敬原同志,你在市委组织部也算老同志,也掌握着考察、选拔干部的权力,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问题,希望你按照我提的意见,拿出一份有分量的意见来。当然,我想也许你们感到太突然,或者还可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因为这样的改革,必然要涉及组织部干部的切身利益。比如你们这样的科长们,按照过去的惯例,迟早都会成为副县处级干部的,可是这样一来,要和其他部门的同志一样参与竞争,思想上一下子很难接受。但是,这是大势所趋,不这样做我们的干部管理制度就将成为脱离群众的陈旧的机器,长期下去,这部机器就要生锈,要烂掉。” 张敬原对新来的组织部长除了尊重还有几分惧怕,他在组织部工作那么多年,太了解组织部了,他也伴过几任组织部长,这是自然现象,可对于贾部长,特别是贾部长刚才的一番话,他云里雾里的。张敬原只觉得浑身冒汗,连一句话也没敢说,几乎是逃出贾部长的办公室。 贾部长到任这几日让张敬原感到太突然了,他虽然觉得贾部长和过去的组织部长不同,一上任就大叫大嚷改革干部制度,但他认为这是每一个新官上任的共同特点,大造舆论,大张旗鼓扩大影响,目的是为自己出政绩,让领导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为了进一步获得提拔、晋升。就是改革,也是搞搞花架子,作作秀,糊弄糊弄老百姓而已。真的要改革了,那不是自己束缚自己的手脚,缩小自己的权力吗?再怎么改革,他这个机关干部科长也不可能和市直机关那些科长们一样;再怎么改革,他贾部长也不能把他们这些市委组织部门的科长们调到其他单位当一个什么科长的。然而,他早已暗下决定,他将尽快离开组织部,宜早不宜迟,不管是到县区当组织部长,还是留在市直机关当副局长,都必须尽快调出市委组织部。他可不愿意和这样一个领导在一起如履薄冰、提心吊胆。可刚才贾部长的一席话,却又让他担心起来,贾部长明确提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组织部的科长们要和其他部门一样参与竞争。想到这里他简直有些毛骨悚然。他从内心对贾部长的改革产生一种抵触情绪,但愿贾部长仅仅是造造舆论而已。 张敬原刚走,贾士贞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只说了一声,“喂!”话筒里传来熟悉而甜蜜的女人的声音,一瞬间他的心里热乎乎的,异性间的幸福感油然从心田缓缓升起。“喂,士贞弟吗?不,贞弟……” “一兰……”贾士贞的心里一阵怦动,“兰姐,你在哪儿?” “我啊……”周一兰柔声说,“我在省城。你离开省里才十多天,我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这些日子,我常常回忆我们交往的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时刻。”停了一会,又说,“你现在好吗?我可以想象得到你当上市委组织部长后的风采,你是一个大有作为的领导,前程似锦!” 贾士贞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像又回到曾经和周一兰交往的每一次不平凡的时刻。 实际上,贾士贞认识周一兰,是因为周一兰的哥哥周一桂。说起周一桂,他们之间还是一次奇遇。贾士贞当初借调到省委组织部,他在上任的途中出了车祸,他虽然受了伤,但还是从翻到沟里的客车里爬出来,站在路边拦车救人,周一桂当时一听说救人,就用自己的小车送伤员,给贾士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他们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谁知后来贾士贞到县里考察干部时,又遇上了周一桂。当时两人都感到惊喜万分,原来周一桂是县委书记,而贾士贞那时已经成为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副处长了。谁知那次相遇竟成为他们之间的缘分,后来在地改市之前,周一桂当上副市长;地改市后,他又当上市委副书记。周一桂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其中,贾士贞是起到相当大的促进作用的。为了感谢贾士贞对他的关心,他让在省城办事处工作的妹妹周一兰为贾士贞提供轿车的方便。其实,贾士贞并没有私用多少次车子,但是周一兰的不幸人生让他对她产生同情和怜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像周一兰这样一个漂亮可人的女人居然嫁给一个没有性功能的男人,32岁就离了婚,至今仍没有再婚。那次周一桂从北京归来,向贾士贞透露了省委书记侯向即将变动工作的秘密,之后又因省委高层人事变化,贾士贞陪同省委组织部长钱国渠悄悄去见尚未到任的新省委书记谭玉明。虽然在那段时间周一兰约过他一次,但他始终处在紧张状态。那次周一兰喝醉了酒,向贾士贞吐露了内心的痛苦,贾士贞很想安慰她,给她以心灵上的抚慰,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害怕万一两人一时感情冲动,控制不住,那将造成终身的悔恨。他强忍着内心的忧伤,毅然决然离开了她。后来工作突然变动了,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很好地做一次告别。贾士贞的工作变动,对于他来说,是人生的一大转折,预示着他政治生涯的蓬勃与兴起。在那段时间里他的心里产生了很大的施政冲动,他要把他平生以来的许多抱负、设想,通过他的权力去实现。他觉得虽然他还只是一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但是他肩上的重担比一个市委书记的担子还重。因为组织部是选拔、考察、任用领导干部的关键部门,选拔一个好领导干部,关系到一个地区经济的发展进步,关系到一个地区政治的清明。在这种情况下,他真的顾不及周一兰。现在周一兰的电话,似乎唤醒了那些沉睡的细胞。 贾士贞握着电话,一阵联翩浮想,走进男女私情的流水浮云中去。想到周一兰,想到那次她心事重重地喝了酒,她的目光,他们的“第二次握手”;想到周一兰希望他能留下来陪陪她,他们那时又都强压着内心的情感,在关键时刻,毅然决然告别对方。现在,仅仅分别了半个多月,仿佛已经是一个漫长的岁月。想想他和周一兰的关系,他离开省城,两人的分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贾士贞是男人,他很明白他也有七情六欲。感情这东西是靠理智和条件共同来制约的,现在周一兰的这个电话,又把他们联系到一起了。他努力平静一下怦怦跳动的心脏,说:“一兰,有事吗?”他觉得这话突然间变得生硬起来。 周一兰那头半天不见动静,两人都冷场了。不知过了多久,周一兰才沙哑着声音说:“士贞,请你相信,我不是那种下流的女人,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婚姻不幸,一个单身女人,就……” “不,不,不,兰姐,我……不是那个意思……”贾士贞慌张起来,他担心自己伤害了这个不幸的女人,颤抖着声音说,“兰姐,我非常敬重你,我很想帮助你。” “士贞,你知道,为什么你走后这么多天我才给你打电话吗?”周一兰的声音恢复了常态,“我真有事要告诉你,而且我认为很重要。” “是吗?”贾士贞说:“我相信,我相信……” “士贞弟,你到西臾市委组织部之后是不是干了一件常人想不到的事?”周一兰说。 贾士贞有些莫名其妙,说:“兰姐,你指的是……” “昨天,我碰到西臾驻省城办事处的一个同志,无意当中他说了一件事,说你上任后不告而别,私下里去了解下臾干部的表现,还说你被派出所抓了起来,并且他让我看了那份《臾山晚报》上的漫画。我相信一定是你,这非常符合你的个性,但是……”周一兰停下来,她没有再说下去。贾士贞默默地等着她,等着后面的重要内容,可周一兰就是没有反应。 贾士贞终于沉不住气了,问:“说话呀?怎么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周一兰才说:“士贞,贞弟,我太了解你了,你满腔热血,你忧国忧民,你想有一番大的作为,你要改革现有的不合理的干部制度,但是……”周一兰又停了下来,但马上说,“但是,你知道吗,你仅仅是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在全国三百多个地级市地区当中,即使你把你那里的干部制度改革好了,全国那么多的地区也还不照样吗?何况那里的领导、群众,特别是许许多多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官员们会支持你吗?那些干部习惯了找关系、靠后台,不需要真才实学去当官,可你要让他们凭考试,凭群众举拳头,他们能让你得逞吗?我想象得到在你面前会有多少困难,多少阻力,我甚至害怕你为此而……” 贾士贞轻轻地笑了笑,说:“一兰,老实告诉你吧!我是不声不响地外出了几天,可以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行踪,但我不明白,这事怎么有人知道得这么具体?还有那几幅漫画,简直太奇怪了,难道这个作者有孙悟空的本领!” “士贞弟,你不要忘了,自从你踏上西臾那块土地,你再也不是省委组织部的那个戴着处长帽子的贾士贞了,你如今是西臾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一个公众人物,一个热点人物,一个颇受人们关注的了不起的人物。可以说,你的一言一行无形当中都在被人监督着,那天幸好你溜走了,否则,真的让县委书记和市委组织部的人碰到你被关在派出所里,那闹出的笑话可就大了。如今是信息时代了,特别是那些小报,或者在互联网上,还不知道会制造出一些什么离奇的新闻来。”周一兰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贾士贞被说得无言以对,目瞪口呆。 “一兰,你是否觉得我的行为有些荒唐,或者说不可理喻?” “不,士贞,”周一兰兴奋起来了,说,“你没有错,这才是你的个性。这才是你贾士贞!否则你应该叫真是假了!你是一个关心干部,爱护干部的组织部长,你是一个处处为群众着想、了解老百姓疾苦的组织部长;你希望组织部选拔、考察、任用的领导是优秀的领导,是能为群众办事,群众真心实意拥护的领导。这样的组织部长去哪里找,可以说在中国找不出第二个。难道是你错了吗?你没有错,你百分之百的正确,但是……”周一兰的话在关键时又被“但是”拦住了。贾士贞早已忘记了刚才和他说这样一番极富哲理的话的人是一个不起眼的、任办事处副主任的女人,他还觉得在他接触过的那么多和她差不多职务,差不多年龄的女人没有人像她这样看问题如此深刻、如此成熟的。陡然间,他觉得周一兰真的很了解他,够得上他的朋友,知心朋友。他巴不得一下子飞到她身边,两人倾心地长谈一次。就在这时,周一兰又说:“但是,士贞哪,恕我直言,你太书生气、太理想化,或者说得严重点太不成熟了。”她的话好像并没有说完,但突然紧急刹车了。贾士贞觉得仿佛坐在周一兰驾驶的汽车里,急刹车让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可是周一兰再也没有说下去,贾士贞仍然抓着听筒,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他才意识到她已经挂了电话。贾士贞站在办公桌旁,仔细回忆着周一兰的每一句话,他知道她完全是出于对他的爱护,担心他在仕途上碰到挫折。但是贾士贞的心里为此而沉重起来,他不明白,周一兰为什么不把话说完,为什么连招呼也不打,就把电话挂了。 此刻的贾士贞完全沉浸到往事的回忆当中去,每当想到周一兰,他都是那样充满活力。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她当时毫不掩饰地如实说出自己的年龄,让贾士贞大吃一惊,他怎么也不相信她已经三十六岁,看上去她还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在贾士贞的印象里,周一兰确实是一个难得漂亮的女人,她体态丰腴而不肥胖,肌肤白嫩得像婴儿那样白里透红。他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同时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灵,她坦荡、直率。贾士贞觉得过去并不了解她,现在真的从心底里感谢这个女人,只有她敢于对他如此直言,那些讨好领导,不说真话的人,其实才是害领导。 那次她把他们之间比作《第二次握手》里的一对为科学事业而奋斗的情人,称自己是兰姐,他为贞弟。贾士贞知道,她是一时激动,没有顾及到《第二次握手》里的琼姐和苏冠兰是没有结合的情人。当两人反应过来时,又有些尴尬得不知所措。后来贾士贞得知周一兰的不幸婚姻时,特别同情她的不幸,他在内心不止一次地质疑,难道真的红颜薄命? 吃完晚饭,贾士贞回到宿舍里,这是西臾市政府专门为外调市领导准备的过渡宿舍,按照宾馆套房的标准配置,不同于套房的是增设了厨房,领导的家属临时到来时,可以自己烧饭,贾士贞对这种生活还没有适应。他习惯了下班之后和妻子女儿在一起的家庭生活,现在虽然吃饭在宾馆食堂,但回到宿舍总感到几分孤独和寂寞。 连日来的忙碌打破他在省城习惯了的安逸的生活,现在他想一个人静下心来思考一下目前的工作。他刚坐下来,就有人敲门了,开门见是一位古稀老人,贾士贞十分恭敬地说了声请。老人自我介绍说:“贾部长,我叫周效梁,是西臾老地委副书记。” 贾士贞忙着倒水、拿烟,周老说:“贾部长,我今天来找你,是为我儿子周森林的事。我儿子在市水利局工作,华东水利学院毕业,现在是水利局政秘科长。组织部王部长在任时,根据市水利局党组的意见,准备提拔他为水利局副局长;而朱化民副书记又说让他到县里当个分管水利、农业的副县长。后来王部长调走了,这批干部自然交到你的手里了,请贾部长多多关照啊!” 贾士贞一愣,也许周老听到了什么,作为一个老地委副书记,怎么能亲自为自己的儿子跑官、要官呢?贾士贞犹豫了一下,说:“周老,您是地委老领导,关于干部问题,是有程序的,过去市委组织部是否有过这样一批干部,那是另一回事,但是……”说到这,贾士贞看着周效梁停住了。周效梁打断了他的话,说:“贾部长,你不要给我打官腔,卖关子,我儿子的事,那是各方面条件都应该是没话说的,要学历,是本科大学生;论年龄,刚刚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水利局党组有文字报告。” 贾士贞说:“周老,不是我打官腔。干部问题,是党委集体领导,组织部长也不能包办代替,况且,市委和市委组织部还在酝酿干部人事制度改革。” 周效梁不高兴了,大声说:“你不要找借口,什么事都和改革挂上钩。我不相信,你再怎么改,组织部还能变成自由市场?笑话,贾部长,你还年轻,想出政绩、出人头地,可以理解,但是你还要瞎搞。” 贾士贞说:“周老,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已是迫在眉睫的事,市委组织部是市委管理干部的参谋部门,起带头作用。绝不是什么借口,也不是我心血来潮,更不是我个人为了出政绩,不相你看吧!” 周效梁站起来说:“那我就等着,看你们怎么改吧!”说着悻悻出了门,贾士贞急忙追上去,任凭怎么说,周效梁还是气呼呼地走了。 贾士贞看着这个倔犟的老头离去的身影,笑着摇摇头。 第三章 惊人之举 九 贾士贞虽然犯不着和周效梁这样的老干部较真,但是他知道这却是他到西臾之后,碰到的第一个找上门要官的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地委副书记,论职务多少也算一个高级领导干部了,怎么一个领导干部不在职了,就可以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不顾及影响了呢?对于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艰难,贾士贞不止一次地想过,像周效梁这样公开的反面,他还是有些思想准备不足。 但是,贾士贞又想,正因为组织部门选拔领导干部靠少数掌权的人说了算,没有严格制度和标准,造成干部群众的误解,才造成现在这样找关系,不是跑就是送的后果。如果选拔干部有了相应的制度,凭自己的能力,在公平竞争中取胜,他们还跑什么呢?这样一想,贾士贞更加觉得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紧迫性了,也就不再把周效梁的事放在心上了。 早上一上班,高兴明拿着材料走进贾士贞的办公室,说他昨天晚上临下班前,县区干部科长庄同高把材料送到他那里去了,因为有几份材料记不清是谁考察的,害怕贾部长批评,就…… 贾士贞一听,心里有些不高兴,作为一个县区干部科长,考察干部无非就那么几个人,那是秃头捉虱子明摆着的,怎么可能记不清谁考察的呢?贾士贞觉得这事并不那么简单,拿过材料翻了翻,发现考察人没有签字的材料正是下臾县那些人。事情真的如此巧合?这让贾士贞联想到很多深层次的问题。他那天也正是觉得下臾将要提拔的那些人的材料水分太大,才贸然决定“微服私访”的。那次秘密行动,他被派出所关了一夜,虽然引起机关一些人的猜测,还出现了三幅漫画,但是他毕竟了解到了不少坐在办公室不知道的情况。这些问题,对于市委组织部长来说,在使用干部上起到重要的参考价值,但是怎么把群众的那些反映变成组织部的意见呢?组织部原有的考察材料写得那么漂亮,凭什么来否定那些材料呢?其实,贾士贞让两个干部科长把考察材料拿回去补签名,主要是提醒他们应该按规定办事,谁知这个庄同高过于敏感,担心领导追究责任,用这种办法来软抵抗。贾士贞看看高兴明,觉得这事高兴明也在把他当做三岁孩子对待。贾士贞下臾微服私访回来后,耳朵里也听到了高兴明那天去过下臾,而且陪同乔柏明去了桃花镇的传闻,这样的事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很显然,乔柏明、高兴明、侯永文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但贾士贞也只能装聋作哑,全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贾士贞留下考察材料,心不在焉地翻着那些材料,头脑里翻腾着复杂的波澜,不去理会高兴明。高兴明站了一会,自觉无趣,只好退出贾部长的办公室。回到办公室,他反而觉得心里不那么踏实,他以为贾士贞会批评庄同高,那样他就会为庄同高说几句话,也能听出贾部长的弦外之音。可是贾士贞却什么话也没说,这样一来,让神仙也难下手,他只好退了出来。 转眼间,贾士贞上任西臾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已有三周,但是,副部长们一直没有明确的分工,组织部大小事务一般都由他亲自处理。高兴明过去一直是一言九鼎、重权在握,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回家,都是门庭若市,现在突然间空闲下来,十分不适应。但是,看上去并没有人刻意在冷落他,常务副部长这顶帽子还戴在头上,他高兴明还是那个高兴明,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魔力使得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成了一个徒有其名的副部长!他感到贾士贞这个只有三十八岁的年轻部长,太有心机了,对他的威胁太大了,手段也有些太残酷了。表面上高兴明见到贾部长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其实他内心的嫉恨越来越强烈了。 当天下午,贾士贞去了市委书记常友连办公室,直到下班时才回到组织部,随后把三位副部长找到办公室,这是他到任后召开的第一次部长碰头会,会议内容虽然让三位副部长都感到震惊,但是谁也没有提出不同意见。可是他们又都同时在内心对贾部长的决定产生一种强烈的不满。也许这是新组织部长烧的第一把火吧!他居然首先拿市委组织部的干部开刀了。 那天晚上,究竟是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市委组织部的那些科长们的,没有人知道,市委组织部的三位副部长和那些科长家的电话和手机几乎被打爆了。可谁也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贾士贞,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之外如此轰动和不安,如同突然炸开的自来水管。 第二天上午上班之后,贾士贞召开组织部全体职工会议,宣布一项重要决定:市委组织部八个科室的正职科长全部实行公开竞聘上岗。原来的科长、主任必须参加竞聘,不参加竞聘或竞聘不上者,自行免职,保留原级别待遇。此次选拔组织部中层领导面向市委、市政府机关以及机关团体参照公务员执行管理的部门,年龄在四十岁以下的科级,以及五年以上的副科级干部。此外,县、区委组织部符合条件的人员也可以报考。报考采取自愿报名,统一文化考试,按照1∶3比例进入下一轮。这一消息如同一枚重磅原子弹投向市委组织部和市委机关。尽管头一天晚上市委组织部的科长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他们还是似信非信,还怀着侥幸的心理。可是没有想到这个消息来得如此之快,有如晴天霹雳,组织部的那些中层干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无所适从。庄同高过去深得部领导的宠爱,除了因为他身居要职,还因为他是组织部的元老,他正在等待调出去,提拔为一个称心如意的副县处级,谁知这个消息给了他当头一棒。过去开这样的会他和张敬原总是坐在前排正中位置,这不仅说明了他俩在市委组织部的重要地位,也说明了他们将来提拔的次序。然而今天,庄同高却躲在后排角落里,而张敬原连人影也不见。这个消息一宣布的一刹那间,庄同高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几乎要晕过去,好像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不仅副县处级断了后路,连这个组织部的县区干部科长也保不住了。不要说他的年龄已经过了线五岁,就是不过线,让他去参加考试,他怕是连考场也不敢进。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最清楚,他那党校所谓的本科生算什么?每次考试辅导老师都把答案打印好交给他们。三年来他从未听过课和学过习,毕业论文也是市委党校老师帮他写好、打印好的。本来他还想再读党校研究生的,只是没有来得及。庄同高努力振作一下自己,可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全身像浇了冷水。现在他把一切怨恨全都集中在贾士贞身上,如果不是他,说不定这批干部已经提交市委常委讨论了,可以肯定,他会在这批提拔的干部当中,而且有一个理想的副县处级位置。 散会以后,贾士贞把庄同高找到办公室,庄同高不敢抬头。自从贾部长来了之后,他的地位一落千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怎么也没想到,灾难在顷刻间就落到他的头上了,他成了贾士贞改革的第一个牺牲品。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改革应该是让人人得到好处,个个都受益的,如果改革专门损失一部人的利益,这难道也叫改革吗? 贾士贞看着两鬓已经渗出白发的下级,说:“怎么样,感到一时间难以接受?”贾士贞停了停,又说,“改革必然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看我们如何对待,如何处理。我想对待任何事情,都要有一颗平常心,如果总是钻一条胡同,不回头,那就是死胡同。聪明的人,要及时转向,世界上绝不只是那一条胡同。也许你会想,你是组织部的老同志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过去的科长们都顺理成章地安排副县处级,为什么偏偏从你开始就乾坤倒转了?”贾士贞缓和了一下气氛,起身给庄同高倒了一杯水,庄同高低着头,贾士贞接着说,“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是大势所趋,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作为管干部的组织部门,必须从自身开始,组织部门带头了,比任何文件,任何会议的效果都好,都有说服力。你是组织部的老同志,有个人的想法,很正常,但是必须服从大局,无论个人思想上一时能否想得通,都应该积极做好当前工作,至于今后工作问题,组织上会考虑的。你是组织部的老科长,不需我讲更多的道理。应该有这样起码的觉悟。我们组织部门的同志应该清楚自己,并不是因为我们比其他部门同志有什么天才和什么超人的能力,只不过偶然的机遇或条件,让你到了组织部,或者说没有到组织部工作的许许多多同志就比你差,身份、地位就低贱。清楚了这一点,也许我们自己的心里也就平衡一些。”贾士贞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老科长,心里确实隐隐升起一股怜悯之情。此时庄同高只觉得自己如同濒临死亡那样痛苦,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他恨透了这个新来的只有三十八岁的组织部长。过了一会儿,他咬着牙,鼓足勇气说:“贾部长,你提出来要公开、公平、公正地竞争,要通过公开考试来选择领导干部,不同样是鼓励千军万马挤官道,去争官、要官,去与民争利吗?” 贾士贞看看庄同高,庄同高的脸色异常难看,情绪也有些激动,贾士贞本想安慰他几句,然而,他觉得这个时候不是安慰的时候,而是对庄同高的认识要严肃对待的问题。 “庄同高同志啊!你连什么是跑官要官都分不清,连什么是与民争利都弄不清,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在组织部是干什么的?或者说你这个干部科长是怎么当的?”贾士贞态度十分严肃地说。 庄同高低着头,也许刚才是一时激动,脸色由红变白,或许是对自己刚才的话感到后悔。 贾士贞很能理解庄同高,他毕竟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了那么多年,而且又是干部科长,组织部门的特殊待遇滋润了他们的自尊和自傲。现在突然间要取消这个特殊待遇,一时间思想转不过弯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室内一阵沉默之后,庄同高说:“我们这些老同志怎么办,如果竞争不上,怎么对待我们?” 贾士贞说:“你的意思也想参加竞聘?”他犹豫了片刻,接着说,“如果你想参加竞聘,可以,我们可以对市委组织部的同志年龄放宽,不过,我认为你们年龄都偏大了,还是参加下一步副县处级干部的竞聘为好,何必还去竞聘组织部正科级干部呢?不管你们这次能否竞聘上市委组织部的科级干部,像你们这几个老科长在下一轮竞聘副县处级干部时都可以以正科级干部身份参与竞聘。” 庄同高在一瞬间觉得贾部长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一时想不出什么恰当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矛盾心情。其实,他哪里敢参加竞聘,只不过是想争一点面子罢了。 市委组织部公开面向社会选拔八名科长主任,一经宣传,不仅市里各家报纸、电台大肆宣传,连省城的报纸也大肆宣扬起来,在随后的时间里,市里大小报纸的记者,还有市外的记者专程赶到西臾市。无奈之下,贾士贞只好临时成立一个公选领导小组办公室,市委组织部抽了两名年轻干部,又从市委宣传部、市人事局各抽两名工作人员。 贾士贞的这一举动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轰动,人们大都是赞赏有加,认为市委组织部新来的年轻组织部长是真心实意地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否则也不会首先从组织部本身开刀。然而,市委组织部内部却如临大敌,那些符合报考条件的干部,一方面人心惶惶,一方面又想通过考试重新在组织部里立住脚,但是所有的人都在暗暗咒骂贾士贞,说他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为了自己出风头,出政绩,是一个地地道道向上爬的政治骗子。 按照公选办的公告,本次公选组织部的科级干部报名时间一周,资格审查一周,距离考试时间只有一个月,考试课程只有一门,称为公共知识,主要是考大家平时对政治、文化以及实际工作知识的掌握程度。每张试卷150分满分,每个岗位按文化考试取前三名,进入考察、体检、答辩。 自从西臾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科级干部以来,西臾一下子出了名,贾士贞也成了热点人物,办公室电话、宿舍电话和手机几乎要被打爆了,有省委组织部曾经和他一起工作过的同事,还有一些市县的领导,以及他的父母,亲朋好友都打电话来,有说情的、有咨询的、有赞扬的、有指责的。但是对于贾士贞来说,他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顺利进行着。 高兴明担任公选办领导小组副组长兼办公室主任,他的心里却窝着一肚子气,大小事情到他那里,他便推给贾士贞。他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一个傀儡,这个领导小组副组长兼办公室主任当得窝囊,不是对这项工作不理解,而是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 贾士贞布置给张敬原和庄同高草拟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稿子的事,也自然地落空了。贾士贞当时这样做,一则是要试试这两个干部科长对待干部制度改革到底是什么态度,再则也想看看市委组织部的干部是什么样的素质,对待工作到底有没有责任心。现在,市委组织部已经成了一锅粥,谁还有心思考虑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方案,他对这两个干部科长也有了初步的认识。 下午,贾士贞终于有空,准备翻一下报纸,发现一封信,打开一看,却是一封写给他的申诉信。这个自称卫炳乾的人,说他原是市委组织部县、区干部科副科长,因考察干部工作中实事求是反映问题,没有按照个别领导的意见帮助被考察人掩盖缺点错误,从而得罪了领导,而被强行调去下臾县某乡当副乡长。贾士贞反复看了这封信,信不是邮寄的,看样子是有人把信直接夹在报纸里的。至于市委组织部是否发生过这样一件事,至今市委组织部没有一个人向他透露过,现在,他相信这事一定是发生过。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十 贾士贞一进办公室,就听电话正在响个不停,一接电话,原来是新上任的市公安局长鲁晓亮。鲁晓亮是前两天才从省公安厅调来西臾的。电话里说他孤身一人来到西臾,要尽快拜“码头”,所以马上要见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说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问能不能改时间;对方则说他已经进了市委大门,只要几分钟时间,绝不影响领导工作。 挂了电话,一会工夫,鲁晓亮就进了贾士贞的办公室。鲁晓亮是一个快言快语的人,见面便说,贾部长年轻有为,下来镀镀金,将来就是省委组织部的接班人了,不像他,已经快到天命的人了,混两年回省厅退休。也许是因为两人都是省级机关下来的,鲁晓亮说话显得特别的随便,不拘小节。临分手时,鲁晓亮说:“贾部长,有什么事需要我出力的,我一定在所不辞。” 尽管原来在省里他不认识鲁晓亮,又是初次见面,但他对这个年近五十岁的市公安局长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喜欢开朗直率的人,两人只说了几分钟的话。临分手时,鲁晓亮说:“贾部长,哪天我来做东,请你这位常委、组织部长,申明一点,不用公款。” 鲁晓亮走后,贾士贞突然想到昨天下午的那封信。到底是真是假,他决定先找高兴明问个究竟,随后就进了高兴明的办公室。高兴明一见贾部长,脸上的三角肌跳了起来,忙着给贾士贞倒水,贾士贞说:“高副部长,我们都是组织部的领导,我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哪里需要这些客套。” 高兴明脸上的三角肌收缩了几下,嘴上露出奇怪的笑容,说:“贾部长,您有什么吩咐,请指示。” 贾士贞总觉得高兴明的表现有些异常,同在组织部工作,哪来的那么多指示。但他顾不了那么多,笑笑说:“高副部长,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市委组织部原来有一个叫卫炳乾的同志吗?” 高兴明睁大眼睛,张了半天嘴巴,没有说出话来,急得脸上直冒汗,贾士贞看着高兴明,怀疑他是不是病了。高兴明努力平静下自己,才结结巴巴地说:“是这样的,不过贾部长,您问这事……” 贾士贞说:“我随便问问,这个人原来在市委组织部,是什么原因调走的?” 高兴明像是极不耐烦地摇摇头,说:“这是前任部长王仕良在任时的事,具体情况他能说得清。” 贾士贞有些不高兴了,他的目光停在高兴明身上,高兴明立即躲开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贾士贞觉得高兴明这人太不像话了,谁不知道高副部长一直是大权在握的实权派,却把这样一件事推给部长,明显是在愚弄他嘛!贾士贞虽然对高兴明的回答不满意,但他还是笑笑说:“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工作变动,你这个常务副部长能不知道?怎么,你对这件事还有什么情绪?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高兴明许久没有反应,默默地低着头。 贾士贞说:“通常情况下,组织部的干部都是提拔调出的,除非犯了错误。这个卫炳乾调出市委组织部好像有些特别,一个县区干部科副科长,即使调出,按照人之常情,起码也调到市直机关,就是不提拔,也不至于调到乡里任副乡长吧!” 高兴明的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说:“这个人素质太差,工作上老出差错,又经常泄密,本来应该给他处分的,考虑到他在组织部工作几年,领导还是爱护他的,把他调去下臾县的一个乡任副乡长,还算是副科级吧!” 贾士贞点着头说:“哦,哦!”两声,就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贾士贞的突然离去,让高兴明一时不知所措,他在心里正想着怎么来对付贾部长可能提出的问题,可他居然一言不发,转身走了。这说明贾部长对这件事不仅认真了,而且相信确有其事。但是让高兴明不安的是,贾部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的心里连一点底也没有,在他焦头烂额的心里又添了新的惆怅! 贾士贞回到办公室,头脑里始终摆脱不掉刚才高兴明的那些话,提到卫炳乾,高副部长的表情为何那样反常?联想到那封不知怎么转到他手里的信,他觉得这事一定有点蹊跷。 下午下班时间已过了十多分钟,贾士贞才出了办公室。每天他总是一个人不慌不忙地步行上下班,驾驶员要接送他,他就说,步行上下班既锻炼身体,又为国家节约能源,还可以看看西臾的风景,多接触群众。 贾士贞出了市委大门,只见大门右边围着一群人,人群中传来女人的哭叫声:“你们凭什么打我……我要见……贾……” 这时一个男人吼叫着:“滚你妈的,以后再到市委大门口,打断你的狗腿。” 贾士贞不知何事,快步走上前去,随着男人的骂声,看到一个男人用脚狠狠地踢向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不知为何,贾士贞一时气从头顶往上冒,大声喝道:“住手,住手……” 围观的人一下子转过脸来,看着这位不速之客,那个踢女人的男子恶狠狠地看着贾士贞,瞪着眼眼说:“你管得着吗?你是什么人?” “你的行为谁都能管,无论为什么,打人总是不对的,何况你公然在市委大门口如此蛮横!”贾士贞说着,挤进人群。 那男子转身对着贾士贞,横眉倒竖、气急败坏地冲上前刚骂了一声:“妈的……”就见大门口过来一个门卫,大声说:“贾部长……” 那人一听“贾部长”三个字,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掉头,兔子一样地跑了。贾士贞望着那人的背影,伸手拉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说:“起来,他为什么打你?” 女人一听说面前这个人是贾部长,一把拉住贾士贞的衣服,不顾一切地叩着头,哭着说:“您就是组织部新来的贾部长吗?贾部长……” 贾士贞说:“是我,贾士贞,你是谁?” 女人说:“贾部长,我天天都想见你,可是他们不让我见,他们打我,想堵住我的嘴。我冤哪……” 这时,在门卫的劝说下围观群众渐渐离去,他们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年轻人,他们哪里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是市委组织部长,而这个女人为什么又说天天都在想见他?贾士贞把女人从地上拉起来,女人哭得更加伤心了:“贾部长,我是卫炳乾的老婆,我有话要向您反映……” “那个打你的人是谁?”贾士贞问。 女人摇摇头,哭着说:“我不知道。” 贾士贞奇怪了,但他立刻意识到,这事一定与卫炳乾有关,而且背后有可能还隐藏着更深的不可告人的东西,显而易见的是,有人阻止卫炳乾老婆告状! 贾士贞说:“你跟我来。”于是把女人带到大门口的接待室,并让门卫给她倒了一杯水。女人告诉贾士贞她叫孟瑶兰,说她想尽了一切办法,却始终见不到贾部长,无奈之下,她下决心到市委大门口,就是拼一死,也要见到贾部长。听完了她的叙述,贾士贞取出手机,拨通电话:“喂,请问是市公安局鲁局长吗?我是市委组织部贾士贞……” “哟,是贾部长啊!怎么我们刚见过面,你就想我了。” “鲁局长,我现在真有事要求你了。”贾士贞笑起来了,“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说我的工作怎么也不可能求你的,可你偏偏找上门来,现在事情来了,你得处理呀。” “什么事?贾部长,你别和我开玩笑,你们组织部是替人做好事的,谁也不可能需要公安局插手呀!” “鲁局长,”贾士贞严肃起来了,“我下班走到大门口,见一个男人拼死打一个女人,女人被打得不轻,可那个男子听说我是组织部的贾某,他当时就跑了,而这个女人又不认识他,这个女人说是因为她要见我才被打的。所以,我要请你把这个打人的男子查出来。” “好,贾部长,我马上就到,你现在在哪儿?” 十分钟后,鲁晓亮匆匆赶到市委大门口,鲁晓亮说:“贾部长,我看这样,你把孟瑶兰交给我吧,我们一定会尽快把那个打人的男人抓住的。但是,我分析问题不那么简单,背后一定牵涉到复杂的权力斗争,那恐怕就不是我们公安局的事了。” “鲁局长,这事我想到了,就在昨天下午,我收到一封信,这封信不是从邮局寄的,信的内容正是反映卫炳乾被调出组织部的事。”贾士贞看看鲁晓亮,压低声音,接着说,“说明卫炳乾听说组织部新来了部长,想尽一切办法反映自己的情况,而有些人已经察觉到这一点,就千方百计地阻挠他,所以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鲁晓亮说:“我知道了,也许那个打孟瑶兰的男人被抓住了,能帮助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况,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尽快办好!” “鲁局长,”贾士贞拉了拉鲁晓亮,低声说,“要注意孟瑶兰的安全,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贾士贞想了想又说,“应该找卫炳乾了解一下情况,不过,我一出面,说不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怀疑。” “贾部长,既然这样,你把这事交给我吧,我来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方便,尽量创造一个机会,又不造成任何影响,让你和卫炳乾见一面。”鲁晓亮说。 “先等等再说吧,只要能把那个打孟瑶兰的男人找到,我想一定能了解到一些情况的。”贾士贞握着鲁晓亮的手,对孟瑶兰说,“你跟公安局的鲁局长去吧!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对卫炳乾的问题会有个交代的。” 晚上十点多钟,鲁晓亮给贾士贞打电话,说打人的事正在侦查过程中,他派人打听卫炳乾的情况,却在乡政府找不到人。据乡政府一个工人反映,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听到卫炳乾宿舍大声吵闹声,接着好像有两个人把他带走了。不过由于天黑,看不清那两个人带走的是不是卫炳乾。鲁晓亮说,凭我的直觉,很可能是那些人知道情况了,卫炳乾的老婆在市委大门口碰到了你这个市委组织部长,感到情况不妙,所以不顾后果,把他弄走了! 贾士贞说:“如果是这样,那公安局就可以直接过问破案了。这算不算绑架?” 鲁晓亮说:“贾部长,这案子不同一般案件,卫炳乾是不是被绑架了,都很难说。” 放下电话,贾士贞的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在市委组织部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卫炳乾只不过是一个副科级干部,怎么会得罪了这样一些人?从高兴明嘴里,也并没有看出卫炳乾犯了什么错误,然而他们把卫炳乾这样安排,绝非没有原因。现在卫炳乾不见了,难道真的是被人绑架了?那么绑架卫炳乾的人显然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什么?这一连串的问号,都深深地困扰着贾士贞。于是他又给鲁晓亮打了电话,请他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找到卫炳乾,以便了解幕后的真实情况。 十一 挂了电话,贾士贞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又穿衣下床,在宿舍徘徊着,不知如何是好。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八个年头,虽然有一年时间坐了冷板凳,但是工作对他来说是轻松愉快的,事业上算是蒸蒸日上,特别是后来省委组织部长钱国渠对他的信任,以至三十六岁就当上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长。两年后,三十八岁的他又出任西臾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自从省委任命文件下达后,贾士贞只觉得内心有一股强烈的施政冲动,在他上任之前,就已经雄心勃勃,当年在省委组织部时那些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设想一股脑地往上涌。在省委组织部时虽然他的那些想法也曾作为理论文章发表在省委组织部的《组织工作》杂志上,钱国渠也赞扬他的许多改革的观点,但是,毕竟那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干部处长。他知道,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改革家,没有一定权力,改革都是一句空话,没有一定的权力就没有机会把理论放到实践当中去检验。所以,当他走马上任西臾市委组织部长后,他就急于要实施自己的那些改革干部人事制度方案。但是不知是年轻气盛,还是什么特别的力量,上任第三天就对下臾县准备提拔的一批干部产生怀疑,以至只身一人,微服私访,闹出了那么多带着悬念的故事来,或者带来一系列正面、负面的影响。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市委组织部长,不是市纪委书记,更不是市委书记,他不能超越自己的权力去处理任何事情。原来市委组织部已经考察过的,等待提交市委常委研究的那批干部恐怕都在迫不及待地急盼提拔,连市委书记常友连也找过他两次了,他至今仍拿不定主意,是不顾群众的反映,闭着眼睛,违心地顺水推舟,落得做好人,还是阻止这批干部的提拔?真的要阻止了,凭他一个新来的组织部长,能阻止得了市委常委的意图吗?现在想想,他决定在市委组织部内部公开选拔八名科长,不仅仅是为了公选几个科长问题,而是向社会宣布,他贾士贞施政方略的开始,让全市那么多干部感觉到他贾士贞新官上任要烧三把火了,这就算是第一把火吧!自然也有缓冲一下那批等待提拔的干部问题。现在,市委组织部已经公布公开选拔八名科长的决定,不管是谁,他都可以堂而皇之地说,组织部内部正在公选中层干部,其他事情只能等等再说吧!贾士贞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的。他对自己的决定,也仅仅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他的心里多少也为自己捏着一把汗。 可是让贾士贞始料不及的是,现在又冒出一个卫炳乾的事来,而且这事闹得越来越大,以至上升到刑事案件。他像火烧眉毛一样,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对卫炳乾这样一个小人物要下这样的毒手?在人们的印象中,组织部门的工作,是围着领导意图转,考察干部也是老一套,不像公安部门,每一个案件都是惊心动魄的,紧张得连睡觉都要睁大双眼,哪里想到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面对的是重重矛盾和冲突,也卷入刀光剑影的激烈战斗中去。 直到深夜两点多钟,贾士贞才躺到床上,然而他却无半点睡意。这些天来的许多事情像潮水一样一浪又一浪地冲击着他。直到天快亮时他才强迫自己理了理头脑中的思绪。他决定把其他所有事情都推一推,当前必须要办的两件事,就是按既定方案准备市委组织部公选八名科长和卫炳乾问题的调查。 早上起床后,贾士贞用冷水冲了冲头,让一夜未眠、晕沉沉的头脑冷静一下,没等上班,便给鲁晓亮打了个电话,决定先见一下孟瑶兰。 据孟瑶兰说,卫炳乾是湖南人,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在大学入了党,毕业分配时作为选调生分配到西臾市,在基层锻炼了两年,又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西臾市委组织部,只是因为外乡人,对一些徇私舞弊的事看不惯,受到西臾当地干部的排挤,县区干部科和机关干部科联合起来,罗列了许多罪名,在当时的市委组织部长王仕良去中央党校学习三个月期间,把卫炳乾调出组织部。王仕良学习回来后,听说卫炳乾调出组织部,而且到下臾的一个乡当副乡长,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干部不妥当,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无可奈何。不久王仕良调走了,卫炳乾的问题也就再也没有人过问了。贾士贞上任后,尤其是他微服私访和那三幅画的事在社会上、群众中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把他传说得神奇而惊心动魄。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市委组织部长,在短时间内,便从市区传到县城又从县城转到农村,卫炳乾所到消息后,也就抱着一线希望给贾部长写过几封信,但是都石沉大海。贾士贞问那些信是不是通过邮局寄的,孟瑶兰点点头,他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这说明卫炳乾写给他的信都被人短了路,说明有人胆大包天,违反私人通信的有关法规,把写给他的信截走了,这不得不引起他高度的警觉。现在贾士贞才想到那封没有通过邮局,直接送到他办公室的卫炳乾的信。这个替卫炳乾送信的人是谁?他为何如此大胆?贾士贞越来越感到很难知道市委组织部里的那一张张面孔背后的内心再想些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贾士贞却没有问孟瑶兰那封没通过邮局的信是怎么放到组织部的。 见过孟瑶兰,贾士贞的心里多少有点底了,他再三交代鲁晓亮,一定要保证孟瑶兰的安全,一定要尽快找到卫炳乾。 现在贾士贞已经不像刚上任时那样雄心勃勃、跃跃欲试了,他不得不让自己的头脑复杂起来,重新审视、观察组织部的每一个人。 虽然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期间也遇到了很多艰难,发生了很多事,可是,都没有现在这样尖锐复杂。他真的没有想到,他当上了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了,还面临着如此大的困难。弄得不好,不光是自己犯错误的问题,还将造成一些人的人身安全问题。 通常人们认为,在组织部工作的人,只有服从,不能有任何自己的观点、看法,处处按照领导意图去办事,才能不断进步,到一定时候提拔调出组织部。显然卫炳乾不是这样的人。他在大学里,学习成绩优异,被选为选调生,又凭自己的实力考入市委组织部,和那些靠关系进入组织部的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在他看来,组织部的考察干部工作就像数学那样,连零点几的差错也不能有,他要准确地、真实地反映情况。是啊,他太书生气了,组织部门哪里需要你这样的才华,这样认真的人!是卫炳乾错了,还是组织选人选错了?自己作为市委组织部长又应该如何来看待卫炳乾事件?他的内心发生了激烈的冲撞。 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的成长过程,和卫炳乾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当初,他刚刚借调到省委组织部时,真是无法适应那种“指鹿为马”的工作。也不知惹怒了谁,几个月后,他不但没有调入省委组织部,反而把他退回乌城地委党校。那是他平生以来所受打击最为惨重的一次,可以说他万念俱灰。后来到底他又怎么重新调入省委组织部的,至今也没有人把事情的真实情况告诉他。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重回组织部后,却又因为不满当时的处长在干部考察材料上弄虚作假,惹怒了处长,把他晾了一年。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会了装聋作哑,得到了真经,在组织部必须做到“知道的不传,不知道的不打听”,在组织部工作只有服从,不可有个人见解。记得他在组织部的杂志上发表那篇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文章后,省委组织部许多人都在背后笑他是理论家。想到这里,贾士贞能理解,也就很同情卫炳乾了。他觉得组织部门一定要改变工作思路,绝不能把一个有见解、有能力、有个性、有才华的人培养成为“奴才”。要把组织部门的干部培养成敢讲真话、实话,办事认真,实事求是,又有真才实学的德才兼备的优秀人才。 市委组织部公选八名科长的报名工作已近尾声了,市直机关和县区委组织部报名非常踊跃,只是市委组织部报名的人寥寥无几。贾士贞再次召开组织部全体职工大会,动员大家积极参加公选,不参与公选的同志,以后晋升机会会很少的,并且说到他们过去的先例。卫炳乾由市组织部的副科长调去任乡里的副乡长。他的话让组织部的那些中层以下干部一片恐慌,最后一天下午,几乎所有的符合条件的干部都报了名。 离考试时间越来越近了,贾士贞经过一番深入调查和认真思考,觉得这种成人考试不像高考,如果没有严格的纪律,没有严密组织,很可能造成被动。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考场纪律,本来,他想把这些具体工作交给常务副部长高兴明的,但是他越来越明显感觉到高兴明对于他分配的工作总是打哈哈,甚至有一种暗暗的抵触情绪。他不得不亲自动手拟定考场纪律和有关规定。贾士贞知道,他这样做对于一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来说,似乎有点荒唐可笑,可他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先把这次考试对付过去再说。 距离考试还有三天时间的下午,贾士贞亲自去市一中研究落实考场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正准备关机,突然觉得号码很熟悉,一接电话,原来是周一兰。贾士贞心里有些慌乱,急忙走到室外:“喂……哎,我不在办公室,你……你说……” 周一兰在电话里有些激动地说:“士贞弟,我已经到西臾了,我想马上见到你。” “怎么你来之前不给我打个招呼,这几天我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你现在大权在握,什么时候不忙?”周一兰说,“连见我的时间都没有啊!” “你现在在哪儿?”贾士贞问 “我知道你现在住在市委单身领导的宿舍,所以我就登记在西臾宾馆2号楼,离你宿舍很近。” “好吧,你在房间等我,等一会我直接去宾馆,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从市一中出来,贾士贞已经到西臾宾馆门口,突然对驾驶员小苗说:“去市公安局。”随后贾士贞给鲁晓亮打电话,说他有事找局长大人,鲁晓亮以为贾士贞又在催卫炳乾的事,说:“贾部长,这事我正在抓紧。” 贾士贞说,不是那事,还有别的事,我马上就到你办公室。 到了公安局,鲁晓亮正在开会,办公室的同志一听说市委组织部贾部长亲自来找鲁局长,立即进会场通报。鲁晓亮从会场出来,来到局长办公室,贾士贞没坐,说:“鲁局长,有件事还要请你帮忙,市委组织部公选干部马上就要文化考试了,后天一早请你派一辆警车,去省城取考试卷,试卷取回来也放在市公安局档案室,考试那天提前半小时从你这里取试卷,考完后再放回你这里。最后还要负责送回省里。其中的纪律、保密不要我多说,你一定会明白它的重要性的。”贾士贞随后又说,“除了驾驶员,你还得派两名素质高的干警,负责一路上的安全,市委组织部只派一个同志引路。” “哎呀!我的贾部长,我当什么大事呢,这事太好办了。只要你没有什么案子要交给我办,都好说。”鲁晓亮笑着抓住贾士贞的手握了起来。 贾士贞说:“谢谢你总是对我大力支持,哪天有空我请客。” “好了,你别给我开空头支票就行了。”鲁晓亮说,“部长大人,恕我失陪,会场上还等着我呢!” 第四章 人生的另一面 十二 贾士贞来到宾馆,让驾驶员下班回家,自己上了2号楼。门一开,只见周一兰满面红润,身着紫色套装,脖子上系着米黄色的真丝纱巾。贾士贞盯着她看,多日不见,眼前的她格外美丽动人。贾士贞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周一兰的心脏一阵怦怦跳动,手才轻轻地抓住贾士贞的手,一边摇着一边说:“士贞弟,你瘦了,也变了!” “那你还认识?”贾士贞想松开手,可她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当周一兰感到自己过分激动时,才马上松开手,脸上一阵热辣辣的。 周一兰的心脏还在怦怦狂跳,随后又拉着贾士贞的手,说:“我们‘第二次握手’已经握过了,我太幸运了……” 周一兰明知《第二次握手》的含意,还这样比喻,让贾士贞感到不适应。 贾士贞立即避开周一兰话题,目光里透出几分激情说:“你是出差?” 周一兰微微一笑,摇摇头,说:“不,我是专程来看你的,怎么,不欢迎?” “专程来看我?”贾士贞的心里热乎乎的,接着摇摇头说,“我不信,你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周一兰红着脸,点着贾士贞的头说:“我说你变了吧!这人啊,一当上官,就变得冷漠了,官越大,人性就越少,你看你在省委组织部时,从来没这样说我,也从来没这样对待过我。” “不,一兰,凭我的感觉,你此行一定有事。”贾士贞站起来说,“兰姐,走,我们吃饭去,我今天要陪你好好喝两杯。” 两人刚站起来,还没出门,贾士贞的手机响了,是省城的号码,一接电话,原来是省委组织部长的秘书、即将上任的机关干部处长卜言羽。他和卜秘书在省委组织部后来的几年中,简直成了钱部长的左膀右臂。这时卜言羽打电话来,想必有事。贾士贞非常兴奋地说:“哟,是卜老弟啊!多日不见,还真的有些想你呢!” 卜言羽说:“士贞兄呀!听说你干得不错啊,现在你不仅成了西臾的热点人物,连省城也关注你呢,钱部长说你一定会干得很出色的。” 贾士贞说:“你这是贬我呢,还是褒我?我现在是赶着驴子上轿。有什么事吧!有事尽管吩咐。” 卜言羽犹豫了一会,说:“士贞兄,我真不好开口呀!我有一个小表弟,是梅州县委组织部的,报名投奔市委组织部,如能在你的麾下,那是他的福分,所以,请你多关照。” 贾士贞看看周一兰,说:“卜老弟,按说,你托我的事,就是赴汤蹈火,我也应该在所不辞,只是我这一次严格按照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首先必须通过考试这一关,老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求你千万理解我啊!” “士贞,你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你做得对,我让他好好考试,如果考试过关了,那时我和你联系。” 关掉手机,贾士贞说:“外界人不了解我们真正目的,总认为我们这次公选干部是做样子的,是作秀,是炒作。我干嘛要干那事,我要干了,就决不做样子,一切都摆到桌面来。坚决保证‘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 周一兰说:“我现在才进一步了解你,过去你全是伪装出来的假象,现在才暴露出狰狞面目来了。” 贾士贞大笑起来了,说:“怎么,上当了,后悔了?” 周一兰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瞥一眼贾士贞说:“你看我是上当的人吗?至于后悔嘛……”她停了停,接着说,“我真的有些后悔,要是不认识你,该多好,省了多少牵挂!” 贾士贞佯装没听懂周一兰的话,说:“一兰,你说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真正的友谊?有没有真正的异性朋友?” 周一兰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说:“我相信有,大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你想用久了的钢笔都有感情,何况人呢?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放慢了脚步,又说,“异性之间不仅可以成为知己,而且还可以产生感情。但是,有了感情不一定非要走进婚姻,红颜知己是男人对女人而言,而对于女人来说,为何不能说是须眉知音呢?” 贾士贞停住脚步,伸出右手,在这一瞬间,周一兰激动起来了,她紧紧地握着贾士贞的手,贾士贞显得有些兴奋,说:“兰姐,谢谢你的坦诚,谢谢你的直率!” 周一兰说:“异性之间的知己和那种婚外情,利用权力养情人,包‘二奶’,玩弄女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我一直在想,两个异性朋友在一起说说心里话,给对方以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有什么不好的呢?” 贾士贞稍稍平静一下自己,说:“一兰,如今的社会,有些男人有了权,有了钱,就心术不正,养‘小秘’包‘二奶’,其实责任大都在男人。” “士贞,”周一兰笑笑说,“我相信咱俩属于另类的异性朋友,我不知道够不够你的红颜知己?但是,我早已把你当做我的须眉知音。甚至,我为此而骄傲、自豪、幸福!” 贾士贞更加紧紧地握着周一兰的手,说:“兰姐,谢谢你……” 当初周一兰第一次见到贾士贞时,真的怦然心动过,她被他的气质所倾倒。在那段时间里,她甚至巴不得贾士贞像那些好色的男人一样,不顾一切地占有她,也许她就会心安理得地、全心全意地成为他的情人。可是他们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不是没有那样的机会,也不是没有那样的条件,他们始终相安无事地相处着。一次贾士贞向她借一笔钱,她根本不想知道钱是给谁借的,但心里却不是滋味,直觉告诉她贾士贞借的钱不是自己用,也不是做生意,而是资助一个女人。然而,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三万美元,到现在也不问钱是借给什么人的,而贾士贞也从不主动向她说起资助华祖莹出国读MBA的事。 两人进了餐厅,经理就迎上来了,贾士贞说:“省城来了一位客人,给我一个小包间。”说着女经理把他们领进一个包间,贾士贞问周一兰喝什么酒,周一兰说:“士贞,我不是来喝酒的,咱俩随便吃点饭,好好谈谈话好吗?” 于是贾士贞要了一瓶葡萄酒,两人都一心念着说话,匆匆吃了饭。周一兰要去贾士贞宿舍看看,贾士贞说还是去她房间,他的宿舍找的人多,电话也多,干扰太大。 刚到周一兰房间门口,贾士贞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就知道是唐雨林,唐雨林是他调去省委组织部接触最多的一个同事,和他同时调出省委组织部,现在是梅州市委常委、市委宣传部长。当初贾士贞由一名党校教师借去省委组织部时,唐雨林已经是副处级干部了。贾士贞一到省委组织部就跟着他去厅局考察干部,他对他的帮助是不可用言语表达的。现在想想,虽然唐雨林的那些经验之谈存在着片面性,但是还是让他在那困难的日子里学到了许多组织部里的做人哲学,还给了他精神上的鼓励和帮助。两人之间无论在工作上,还是感情上都是相当默契的。电话一通,唐雨林就说:“士贞啊!是我,老唐!” 贾士贞兴奋起来了:“是你呀,老领导!” “士贞,你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唐雨林说,“士贞哪,你一上任就把火点着啦!你成了风云人物了。” “你开玩笑了。”贾士贞说,“在你老领导面前我真觉得有些汗颜了,怎么样,找我有事吗?请多指教。” “是这样的,士贞,我有一个小亲戚,就在你们西臾市民政局,听说你们市委组织公选八名科长,他已经报了名,马上要考试,我不说你也知道什么意思了吧!” 贾士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愣了一会,说:“老领导,我对你绝对没有半句假话,本来你交办的事,我是应该不折不扣地去完成的,但是……” “我知道,士贞,咱俩都是从省委组织部出来的,凭考试过第一关,这是不容怀疑的,他必须进入前三名,才能入围。好,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努力把本事都显出来,让你好讲话,我真的希望他能出类拔萃,将来到市委组织部,成为你的得力助手啊!” “老领导,你的话真的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现在需要真心实意支持我工作的人。” 进了房间,周一兰忙着给贾士贞泡茶。贾士贞看着她那满面桃花的面庞,忽然想到“红颜薄命”四个字,古往今来,有多少漂亮的女人,都没有好的结局。就在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他们最后那次见面的情景。当时正逢省委主要领导工作变动的关键时刻,那天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非常沉重,非常沮丧,居然一个人在大街上淋雨,正巧周一兰打电话给他。两人在办事处吃了晚饭,贾士贞喝了不少白酒,周一兰也因喝了酒,向他倒出了她心中的痛苦。每当贾士贞想到周一兰的身世,他的心就阵阵隐痛。那次喝酒,不知因为什么,他们两人都喝了不少,当时,两人的情感都上升到了顶峰,要不是贾士贞在那关键时刻强行克制了自己的感情,说不定就超越了男女友谊的界限。从那以后,算起来已经有半年多了,现在周一兰专程来找他,他的心里还是那样激动,那样充满激情。刚才两人的一番倾心交谈,让贾士贞更加珍惜他们之间的友谊,更加同情和怜悯周一兰的不幸。作为女人,作为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是多么需要男人的呵护,多么需要男人的爱,多么需要家庭的温暖,多么需要人间的天伦之乐!可是,她已经年近不惑,却仍然是孤身一个人。 生活,也许这就是生活,她的命运……周一兰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贾士贞,纷乱的思绪爬上心头,“生活像一道长河,而命运就像河道,它充满着迂回曲折,急流恶浪,在竭力捉弄着每一个活着的……” 贾士贞喝了一口水,觉得心跳加速,他不敢看周一兰,唯恐一下子失去理智,做出什么遗恨千古的事来。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才回到现实中来,连号码也没看,就把手机放到耳边,“喂……”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喂,是贾部长吗?”贾士贞一时辨不清是谁的声音,对方说,“喂,是贾部长吗?我是东臾市委组织部王相民。”王相民是市委组织部的老领导了,贾士贞还是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副处长时,他已经是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了。贾士贞一直是非常尊重他的,现在他打电话来,不用说,一定又是什么人报考西臾市委组织部的事。贾士贞接完电话,看看周一兰,脸上表情显得几分尴尬,自言自语地说:“一兰,你以为掌了权是好事,其实是受罪呀!” 周一兰刚才一阵激情被贾士贞的电话扫得差不多了,她突然想到此行的目的,如果再不说,万一她和贾士贞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不定会把重要事情忘了。周一兰在来西臾之前,不是没经过反复考虑的,她太了解他了,他认准了的事,绝不会装腔作势,谁的关系也没有用,她专程来找他,也是想见见他。但是刚才她听到省委组织部的,还有那些和贾士贞有着过硬关系的人,给他打电话,贾士贞的答复是那样诚恳而又那样坚决,她把目光定格在贾士贞的脸上,竭力平静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才说:“士贞,是的,我此行同样有事求你。”她没有说下去。贾士贞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退了,说,“一兰,你说,只要不是有关公选干部的事,难道你也有什么亲戚报考西臾市委组织部吗?” 周一兰点点头,严肃地说:“士贞,凭我对你的了解,关于这件事,就是天王老子来说情也没有用。你做得对,我痛恨那种口是心非,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既然宣布公开、公平、公正地选拔人才,就不能有任何营私舞弊。要是那样做,会落得个遗臭万年的骂名。”她站起来,走到贾士贞面前,接着说,“你一定会说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不错,士贞,我也是想来找你说情的,这次报考你们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年轻人是我舅舅家的小儿子,叫赵欣,现在就在你们市党史办,要不是因为有这个机会,我真的不会找你。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这孩子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当年是西臾市文科状元被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录取的,我敢说,他的文化考试肯定会在前三名的。” 贾士贞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要是真的如此,那太好了。一兰,老实告诉你,我到西臾市委组织部之后,深深感到组织部过去的干部都是因为靠关系进入组织部的,各方面条件都存在着局限,加上组织部的人依赖性较大,形成行业特权。一个干部,到了一定位置上,最后调出时都得提拔,所以工作进取心不大,缺少紧迫感,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漠不关心,甚至有一种抵触情绪。他们害怕冲击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他们当然不希望改革。这次公选八个科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也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 “士贞,这些我都能想象得到,因此,我只请你在每一道程序上都严格要求,大家公平竞争。赵欣达不到要求,我绝不会对你有半句怨言,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顺利地被公选上。”周一兰说。 “一兰,你们的想法我能理解。”贾士贞说,“长期以来人们都认为一个干部,只要到了组织部,将来必然提拔,这就是组织部的特权。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组织部的人就是管干部的,能不优先吗?”贾士贞的脸上立刻严肃起来,看看周一兰,“但是,按照我们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设想,今后在哪个部门工作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取消组织部门的特权。所有的干部,你是组织部的也罢,是档案局的也罢,领导秘书也罢,都不应该有特权。以后干部的选拔都应该通过公开、公平、公正的竞争,择优选拔。” 周一兰点点头,“我知道,不管怎么说,毕竟你们已经公开选拔组织部的科级领导了。” 贾士贞说:“一兰,我这是抛砖引玉啊!我用组织部来做试验田哪!有人说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烧的第一把火,就算是第一把火吧!” “人们的观念一时还难以改变。”贾士贞说,“其实,如果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了,哪个单位还不一样?说到底,大家想到组织部来,是想多干事?还是什么目的?恐怕还是因为到组织部过渡几年,提拔升官,我说得太直白了点吧!” “士贞,恕我直言。”周一兰说,“你当组织部长可以取消西臾市委组织部的特权,你能当一辈子西臾市委组织部长?再说了,其他市委组织部呢,全国三百多个市、地区、自治州都会取消组织部的特权吗?我不是给你泼冷水,我只是想提醒你。” “是啊,一兰,你看到问题实质了。” 周一兰笑笑:“士贞,不管怎么说,我都支持你。赵欣能到你身边工作,我也放心了。将来怎么办,到时再说吧!” “他报考哪个岗位?”贾士贞问。 “你们规定每人可以填两个志愿。”周一兰说,“他第一志愿报组织部办公室主任,第二志愿报县区干部科长。” “都是热门啊?” “热门竞争力强,才能表现他的才能。不瞒你说,士贞,他在报名之前,征求过我的意见。”周一兰看看贾士贞说,“我当时想打电话征求你的意见,后来我一想,不!是我给他做的主,我相信他的实力。”周一兰得意地笑笑,“要不咱俩怎么能成为知己呢!” 周一兰停了停又说:“士贞,我虽然希望赵欣能够到你身边工作,但是我的心里也有顾虑。” 贾士贞说:“什么顾虑?” “士贞,人言可畏呀,一旦赵欣真的竞争到市委组织部了,有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些对你有意见或者对公选干部有意见的人,会怎么歪曲事实,我不敢说。” 贾士贞想了想,说,“笑话,我不做亏心事,还怕那些流言蜚语!” “但愿我是个人偏见。” “好了咱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不要杞人忧天了。” 对于贾士贞来说,他希望找他的人都能顺利地通过文化考试,更希望这些同志都能通过公选进入组织部。贾士贞从内心感谢周一兰对他的理解、支持,否则让他真的难办了。两人就这样畅谈了很久,贾士贞几次想看看表,但是却不敢看,他觉得现在他和周一兰毕竟都是孤男寡女的,万一被什么人看到了,产生什么误会,那麻烦就大了。现在想想,刚才周一兰说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从古至今,人们一直对男女之间的绯闻有着浓厚的兴趣,何况他现在是一个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政治人物,弄得不好,整个事业都将前功尽弃。他故意把左手往外伸了伸,手表露出来了,他赶快瞥一眼手腕上的表,已经快深夜一点钟了。就在这时,周一兰感觉到了,她说:“士贞,不早了……”她把后面的话吞回去了,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贾士贞站起来,伸出右手,周一兰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周一兰突然说:“士贞,你抱抱我,我……”贾士贞愣住了,头脑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反应,这事来得太突然,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好像失去了记忆,整个身体都麻木了,男人的那种激情和欲望消失了,漠然地立在那里。 周一兰又说,“士贞,你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过分的奢望,仅此而已,我不会……” 突然贾士贞手机响了,他觉得浑身抽缩了一下,好像自己从梦中突然醒来,慌慌张张地取出手机:“喂……是贾部长吗?我是公安局鲁晓亮,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搅了?” 贾士贞焦急地问:“什么事?鲁局长。” “那个打孟瑶兰的男人被我们抓住了!” “是吗?太好了,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十三 接完鲁晓亮的电话,贾士贞马上要走了,周一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人之间的柔情已经荡然无存。周一兰要叫驾驶员送他,贾士贞坚决不肯,他的担心不言而喻。但是通过卫炳乾的事,贾士贞不得不提高警惕,俗语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在这关键时刻,他不得不倍加小心。周一兰一直把他送到宾馆门口,一辆的士正停在门口下客,贾士贞匆匆和周一兰握了一下手就上车了。 宾馆离市公安局很近,出租车一加油,已经到了公安局门口。贾士贞下了车,只见鲁晓亮迎了上来。两人一边握着手,一边进了大门,鲁晓亮说:“那个人是十二点钟时在下臾抓到的,经过我们查实,他叫魏先民,三十岁,无业游民。但是无论怎么审问,他拒不交代为什么打孟瑶兰。他承认人是他打的,该怎么处置他都认了,他说反正没有打死人,充其量不过是拘留,没关系,拘留还有饭吃。” 贾士贞说:“没别的办法?” 鲁晓亮说:“看样子是个邪头,我分析是被人买通的。看他那样子和卫炳乾、孟瑶兰不可能有什么恩怨的。” “卫炳乾那里有什么消息没有?”贾士贞问。 “还没有,现在有些情况比较复杂。”鲁晓亮说,“等一会我慢慢向你汇报。” 见到那个男青年,他随即低下头,贾士贞注意一看,正是那天在市政府门口见到的那个打孟瑶兰的男人。就在这时,贾士贞感觉到这个青年见到他突然变得胆怯起来。贾士贞走到他面前,说:“抬起头来,你不认识我了,想必你一定知道我了吧,我就是市委组织部新来的贾士贞。” 男子不抬头,只是身体动了动。鲁晓亮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费那么大力气把你请到这里来?” 男子不说话,把头缩到脖领里。贾士贞弯下腰,拍拍他的头:“抬起头来,为什么不说话?” 男子慢慢地抬起头,他仍然不敢正视贾士贞,半天才说:“该怎么处置,随便!” 贾士贞说:“我想,你和卫炳乾、孟瑶兰之间不会有什么恩怨的,甚至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而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只要你说出来,也许我们会从宽处理你的。” 男子双手抱着头,身体靠在墙上,和那天在市政府大门口相比,判若两人。贾士贞看看鲁晓亮,低声说:“给他一支烟。”鲁晓亮抽出一支烟,推了推男子说:“年轻人,来,抽支烟。” 男子抬起头,睁大那双疑惑的眼睛,看看鲁晓亮,又把目光停留在贾士贞身上。鲁晓亮把打火机递给他,男子点着了香烟,连吸了两口,又过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我说了,你们可要保证我的安全!” 鲁晓亮说:“这你放心,我可是市公安局长,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男子大口抽着烟说,“一个星期前,我的一个小兄弟带着一个中年男子找到我,让我专门盯着一个女人,主要是不让那个女人进入市政府大院,并让我认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那天我在市政府大门口打的那个。他们每天给我二百元钱,我很高兴地答应了,每天二百块钱,一个月就是六千块。” “那个中年男子是谁?”贾士贞问。 男子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们不让我问。” 鲁晓亮说:“我们相信你一回,那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见一见你的那个小兄弟?”男子看看鲁晓亮,犹豫了半天说:“好吧!”随后贾士贞来到鲁晓亮办公室。鲁晓亮看看表,说:“贾部长,已经两点钟了,我简单地把卫炳乾的情况说一说,明天一早还要安排车子去省城取考试卷。” 贾士贞看着表说:“鲁局长,取考试卷的事一定要派可靠的人。我们去的同志只负责带路,其他事都得听你安排。这次公选组织部的八名科长,看起来只是正科级干部,可是影响很大,也关系到以后整个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问题。所以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贾部长,你就放一百个宽心吧!”鲁晓亮说,“社会上对你的议论很多,你这第一把火狠啊!从自己组织部内部开刀,先镇己,后镇人。好了,不说这个了,赶快说说,好睡觉,咱俩总不能熬通宵吧!” 贾士贞看着表说:“熬就熬吧,反正咱俩都没有老婆管着,站着一个,躺下一条!” “据我们初步调查分析,”鲁晓亮的脸上突然间严峻起来,“卫炳乾的失踪与下臾县某些领导,以及桃花镇党委书记侯永文都有密切的关系。” 贾士贞点着头,“噢,果然是这样,鲁局长。”贾士贞目光紧紧落在鲁晓亮身上,“这事要抓紧,要慎重,要严密。” 卫炳乾的事总算有了点眉目,贾士贞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市委组织部长会面对这么多复杂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和工作范围。 回到宿舍,已经凌晨三点钟了,贾士贞躺到床上,头脑胀胀的,两眼虽然发涩,却怎么也闭不起来。想到刚才鲁晓亮的话,他觉得卫炳乾的事情背后一定站着某个势力强大的人。但是俗语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作为市委组织部长,只管干部的考察、选拔、任用,至于那些违法、违纪的事,应该由政法部门纪检部门去管。然而,对于卫炳乾的命运,贾士贞不知为什么,总是放心不下,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快八点钟了。他惦记着去省城取考试卷的事,匆匆洗了把脸,早饭也没吃,就给鲁晓亮打电话。公安局的车子已经一切就绪,正等待出发命令。打完电话,他立即赶到市公安局,直到把这辆执行特别任务的警车送出大门,他才赶回办公室。 贾士贞回到办公室,就给市邮政管理局洪局长打了电话,他希望在靠近市政府的邮局设立一个他的私人信箱。所有他的私人信件一律直接放他的信箱,不再由市委组织部转送,洪局长说这有何难的,这太容易了。他之所以这样做,正是因为卫炳乾给他的信都不翼而飞,现在他还无法肯定是哪个环节上的问题,只能先这样决定了再说。 这时高兴明进来了,他把拟好的考场纪律文稿交给贾士贞,贾士贞一看,皱了皱眉头,看完稿子之后,说:“高副部长,这次考试是我们市委组织部组织的第一次公开选拔干部的文化考试。社会上,广大群众都在睁大眼睛看着我们,考场纪律一定要严格,否则就不公平了,就不是在同一起跑线上了。比如我们两人参加考试了,我作弊了,抄了书,或者带了字条,本来我们两人凭本领都可以考七十分,大家差不多,可是我抄了题,多得了二十分,那就是九十分,这就不公平嘛。所以不仅要坚决杜绝舞弊行为,而且对作弊者以及帮助作弊的人要坚决严肃处理,决不手软。” 随后贾士贞和高兴明带上公办公室的同志去了一中。 看完考场,回到校长办公室,杨校长说监考老师按规定每个考场两名,都已经排好名单。贾士贞接过名单,看完后说:“杨校长,有关考试规定、考场纪律,明天上午七点四十五在全体监考老师会议上宣布,有些话也许我考虑的是多余的,我们希望你们能够像对待高考那样严肃对待这次考试。请杨校长也向监考老师打声招呼,万一有人无视纪律,帮助考生作弊,处理起来那是相当严重的。” 杨校长说:“贾部长,你放心吧,这些老师都是非常有经验老师,他们每年都参加高考监考,这些道理他们都懂。” 贾士贞摇摇头说说:“杨校长,成人考试和高考不一样,我是党校老师出身,我见得太多了,他们不仅人际关系复杂,而且现在的通讯工具先进,手断也高明,所以,莫怪我多虑。”贾士贞脸色严峻地看着杨校长,又说:“杨校长,关于监考老师的分配问题,现在不急于定下来,这份名单给我吧,明天考试前,由我们来宣布。这样做,对你对他们本人都有好处,也避免个别考生通过关系找到监考老师,都是本地人,关系复杂,人情嘛!这并不是我多心,还是想得周到点。” 贾士贞这样一讲,杨校长也就无话可说了,他想到有几个考生找过他,而他已经给监考老师打过招呼了。贾部长分明是对他们不相信,肯定会把他们排好的名单打乱。对这样的成人考试,提前向监考老师打招呼,过去是常有的事,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市委组织部长如此细心。 贾士贞刚出了一中大门,就接到周一兰的电话,贾士贞看看周围没人,说:“好吧,中午你在房间等我,我来送你。” 周一兰说:“不,士贞,我知道你很忙,不用你送了,我马上就回去了,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一兰,”贾士贞压低声音,心里似乎有一种情感在往上升,“一兰,一定会有机会的,任何人的事业都会从高峰落入低谷的,我并没有把权力看得很重,所以我要干的事从没有把个人利益放进去。你知道江苏省宿迁市有一位最富争议的市委书记仇和吗?他的改革和他激进改革的手段,尽管引来了许许多多争议,褒贬不一,但是他的许多做法却是值得颂扬的。早在一九九八年,他在全国首创干部任前公示制,就得到了中央领导同志的肯定,随后中组部派了调研组来到该县进行调研,中央领导同志在中组部的调研报告上做了长篇批示,把干部任前公示写进中共中央干部任免条例中去。我在想,为什么全国那么多省、市、县委组织部长,那么多搞干部工作的同志都没有想到这样做是干部人事制度的一大改革呢?仇和是一位具有独特思维方式的改革家,一个无私无畏的领导干部,我远不及他。” “士贞,对不起,我知道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我能理解你,可是西臾那么多干部能理解你吗?”周一兰说,“目前的干部体制下产生的干部必然带着许许多多权力的色彩,一旦让干部都像商品一样,进入市场,恐怕阻力太大了。好了,我不够资格和你讨论这样重大而严肃的问题。再见!” 贾士贞关掉手机,愣在那里,半天不知其所以然。他在责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走火入魔了吗?自己身为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和这样一个女人谈如此重大的话题干什么呢?可是他又想,目前,他的这些想法又对谁说呢?对市委常委说,当然不行。谁听他的空洞理论,对市委组织部的同志说,当然可以,他可以把全体同志集中起来,说上两个小时,他们不听也得听,可是那样起什么作用,他们会真心拥护他吗?说不定心里有一股抵触情绪。可他又想,难道周一兰是他情绪发泄的对象吗?贾士贞是一个刚刚荣升为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年轻人,他拥有一个市提拔干部的权力。然而,他同样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需要有人理解他,他同样需要情,需要爱。 说实话,贾士贞突然间冷静起来,他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周一兰的一句话让他认真思考自己。难道自己的行为有些离经叛道?但他觉得自己襟怀坦荡、天地可鉴。 阳光灿烂,影留脚下。贾士贞怀着复杂而矛盾的心情匆匆地赶着路。 周一兰,他心目中的女人,他曾经对她有过种种猜测,有过许多怜悯,有过许多幻想,有过许多假设。她毕竟是一个年轻漂亮,让男人留恋的女人。 第五章 考试 十四 这天早上起床后,贾士贞放弃了每天半小时的晨练,匆匆吃了早餐,赶到市一中。只见学校大门口贴着大红对联:“公开、公正、公平选拔优秀人才;改革、创新、勇敢站在公选前列。”大门上方悬挂着大红横幅,“深化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不拘一格遴选人才”。 一中校园的花园里,茸茸的嫩草露出笑脸,月季花蕾已经含苞待放,阵阵微风吹过,带着几分沁人肺腑的凉意。贾士贞深深地吸了两口清新爽洁的空气,他的心里如同正在茁壮长出新的希望的幼芽。春天实在是太舒畅了,新的生命在这美好的春天又要诞生了! 贾士贞步入大门,校内外到处贴满了彩色标语,正中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洁净如洗,两旁的梧桐树上,嫩芽水绿。为了迎接考生的到来,巨型气球悬飘在空中,气球下面系着红色标语,上面写着:“以优异的成绩接受新制度的挑选。”远处飘扬在空中的彩色气球给整个考场增添了庄严、肃穆的气氛。贾士贞站在操场上,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油然而生。今天是星期六,学校显得异常安静。他看看表,已经七点一刻了,高音喇叭里响起悠扬而轻松的音乐。他不知道这样布置第一次公选干部的文化考试的考点是否适当,这样的气氛是否能把考生的激情调动起来,不管怎么说,他此时的心情显得异常激动。 七点半时,高兴明和公选办公室的同志都陆续赶到了,贾士贞走进二楼那间宽大而拥挤的办公室。杨校长风风火火地忙碌着,额头上沁着一片汗珠,衬衣上面第二个扭扣解开了,他不时地在脖子里抹了一把,站在挤满了人的教室门口,目光慢慢地移动着。监考老师已经到齐,贾士贞看看时间,七点四十,向杨校长点点头,杨校长宣布会议开始。会议由高兴明宣读考场规则和考场纪律,贾士贞宣布重新调整后的监考老师名单。会议结束时,贾士贞只说了一句话:“希望各位老师尊重知识,遵守考场规则和考场纪律,把西臾市委组织的第一次成人考试进行得成功而圆满。谢谢各位。” 这时两名武警人员抬着密封的考卷走进办公室,老师们领完试卷,已经八点零五分。 贾士贞站在教室前面的广场上,看着匆匆赶来应试的机关干部,大脑里浮现出当年参加高考的场景。通过文化考试来衡量一个人的知识才能,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了,多少年来,用这种办法为国家选拔了多少优秀人才!一阵长长的电铃声打碎他短暂的回忆,这时几个扛着摄像机的年轻人分别向各考场走去。整个校园里陡然间寂静无声。贾士贞沿着第一考场慢慢地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第九考场,他在心里算了一下,参加考试竟有二百七十人,按照录取八个人计算,应该划到三十多人取一个,其竞争力度可想而知了。 考生还在匆忙地奔向自己的考场,这时一个年轻女子背着书包来到考场门口,监考老师示意她把书包放在大门外面,女子瞥了一眼监考老师,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即从书包里取出两本书,将书包放下来,旁若无人地进入考场。贾士贞走过来,对监考老师说:“任何人不得将书本带进考场,考场规则和考场纪律说得很清楚。”女老师转身走到刚才那个女考生旁边,说:“请把书本放在外面,对不起,这是纪律。”女考生目视窗外,像没听到一样,女老师回头看看站在教室门口的贾部长,低声说,“贾部长在看着呢,请你配合一下。”这时女考生从屁股下面抽出一本书,交给女老师。 电铃声再次响起,贾士贞看表,八点十五分,各考场开始宣读考场规则和考试纪律,接着分发考卷。 十分钟后,考场工作人员走到贾士贞身边,说:“贾部长,第三考场老师请你过去一下。”贾士贞转身去了第三考场,男老师拿着考生的准考证出了教室,低声对贾士贞说:”贾部长,我怀疑这个考生是代考,这准考证上的照片和考生有点不太像,能不能请你辨识一下。 贾士贞接过照片,反复看了看,又看看那个考生,说:“请他出示身份证,注意尽量小声点,不要影响其他考生。” 男老师走到那个考生面前,让他出示身份证,他却不肯出示。贾士贞随后找来高兴明和杨校长,决定把这个考生请到办公室。经过查问,考生承认自己是代考。 半小时后,贾士贞走在教室外面,一眼看到那个带书进教室的女考生偷偷地在抽屉里看书,女监考老师看到贾士贞出现在窗子门口,立即大声说:“请大家独立答卷,不要东张西望!” 那个女考生迅速把书塞进抽屉,抬起头四处张望。这时贾士贞故意离去,停了几分钟,他又回过头,突然出现在窗外,那个女考生又在偷看书。女老师正背着窗子,目视远方。贾士贞突然一个箭步进了教室,当他出现在女考生旁边时,她还在一边看书一边抄写。贾士贞随手从抽屉里拿出她的书。这时女老师过来了,先是尴尬地看看贾士贞,随后对女考生说“怎么搞的,看……” 贾士贞刚出了教室门,就见扛摄像机的高个子向他招手。高个子在贾士贞耳边耳语了几句,两人沿着走廊慢慢地往前走。他们在第五考场门口停住脚步,只见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从教室前排慢慢往后去,走到中间一个男考生旁边,犹豫片刻,双手按了按桌子,随后转身离去。这时贾士贞远远看到漂亮女老师在考生面前留下一张小纸片,在这一瞬间,他想到可能女监考老师在为考生传递答案。尽管贾士贞对监考老师提出很多严格要求,但他还是不希望看到监考老师帮助考生作弊,这种行为比考生作弊还要恶劣。在西臾,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刚刚开头,如果不严肃制止这种不良风气,市委组织部还干嘛费那么多人力财力选拔人才呢?这样做对其他考生也太不公平了。贾士贞容不得自己多想,轻手轻脚地进了考场,当他神奇般出现在男考生面前时,那个男考生正在全心全意地往试卷上抄答案。贾士贞伸手拿起那张字条,考生有些猝不及防。漂亮女老师早已吓得脸色苍白,尴尬得不知所措。贾士贞站在那里仔细看着手里的纸片,又抬头看看那个女老师,那女老师迅速躲开他的目光,转过身,背对着他。 贾士贞出了考场,找到杨校长,两人来到办公室。贾士贞拿出那张字条,问:“杨校长,这张纸上的字是不是第五考场那位漂亮的女老师的字?” 杨校长顿时脸色大变,尴尬地笑着说:“贾部长,这是何意?” 贾士贞说:“我只问你这上面的字是不是那位女老师的字?” 杨校长拿着纸片,看了半天,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又像又不像”。 贾士贞严肃地说:“杨校长,你在回避问题的实质。” 杨校长捏着纸片,说:“贾部长,考生作弊毕竟是少数,连高考也避免不了。” “杨校长啊杨校长,你先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是还是不是?”贾士贞黑下脸,看着杨校长说。 杨校长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冒出汗珠,眼镜片后面的那双凹下去的双眼眨了两下,“贾部长……我……我……” 贾士贞说:“杨校长,你是一中的校长,一位颇受尊敬的全市教育界的领导。你们平时是怎么教育学生的,如果你们培养的学生都是如此考试,我不得不怀疑一中的教学质量了!” 杨校长说:“贾部长,你的话言重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贾士贞说:“还需要我说吗?我想你一看这张纸上的答案,又出现在我手里,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你不相信,我们有摄像为证,摄像机里已经记录了这张字条的全过程。” 杨校长不以为然地说:“把它交给我处理吧!”伸手就去拿贾士贞手里的字条。贾士贞没有给他,他又说:“贾部长,你批评得虽然非常正确,但是这毕竟不是高考,而是成人考试,大家都看中你们市委组织部那块宝地呀,可以理解。” 贾士贞立即拉下脸,严肃地说:“杨校长,你这样说就大错特错了,难道成人考试就不是为了选拔人才,难道成人考试就没有竞争?现在的高考是多少个考生取一个?通常情况下连两个取一个都不到。也就是说,如今考大学的百分之六七十的人都能考取,而我们这次考试呢?你看,九个考场,每个考场三十人,最后一个考缺几个人,近二百七十人,我们只取八名,平均三十多取一个,你知道最热的岗位五十多人取一名。这种竞争比考大学激烈得多了。你认为帮助考生作弊是一件光彩的事吗?考生作弊那是另一回事。可我们监考老师帮助考生作弊,其性质不仅仅是作弊问题了,这一点你作为校长,应该比和我更清楚吧。这岂能原谅?” “贾部长,我们一定严肃处理。”杨校长感到一阵慌张,抹着额头上的汗,满脸赔笑,说,“贾部长,这个老师平时表现很不错,过去从没有类似现象,请您原谅她吧!” 贾士贞说:“我原谅她,考场纪律能原谅她吗?那么多考生能原谅她?” “贾部长,您千万别造成影响,她……她是……”杨校长慌慌张张地拉着贾士贞,低声耳语着。 “你说什么?” “她……她……她是原老地委副书记周效梁的儿媳妇。”杨校长不安地说。 “她丈夫是谁?” “她叫吴怡宣,丈夫是市水利局政秘科长。听说马上要提拔副局长了。”杨校长结结巴巴地说。 “好,我知道了,无论怎么说,这件事的性质都是恶劣的,如果不处理,群众会怎么看我们!”贾士贞说着出了办公室,突然想到那天晚上周效梁去找他,为儿子周森林提拔水利局副局长一事。原来这个吴怡宣是周森林的老婆,这事也太巧了。 杨校长又追上贾士贞,跟在贾士贞身边,不停地介绍学校的情况。贾士贞说:“杨校长,社会上都在说,中国的高考是目前唯一的一块绿洲。但是这几年来,高考舞弊现象时有发生。而在群众眼里官场是块卑鄙肮脏的地方。你们从事教育工作的人也对官场腐败深恶痛绝,但是我们大家都应该齐心协力来净化它。比如我们这次公开选拔市委组织部八名科长就是一个证明,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个号角,我们绝不是为了装门面,也不是虚张声势,我们一定要严格‘三公’,就是公开、公平、公正。否则我们还是按照过去的老办法,部长的权力大,关系总是优先的,科长的关系又比一般人强,那样都靠关系,没有关系的人永远也进不了组织部。组织部里一直靠近亲繁殖下去,你知不知道近亲繁殖会出现畸形、怪胎!组织部最终变成了什么?我不敢说。所以,我们西臾市委组织部这次是真心实意地面向社会,公开选拔人才,任何人际关系都行不通了。唯一的就是靠才能,靠真本领!如果你不信,你等着看吧!” 杨校长说:“贾部长,我信,我真的相信。” 贾士贞看看表,两小时的考试时间就要到了,接着一阵急促的电铃声响起来。贾士贞说:“杨校长,考试时间快结束了,还有最后十五分钟。”我们再去考场看看。 考试,对于读过书的人来说,并不新鲜。无论是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还是博士生,或者是出国留学,考试是学生升学的唯一途径。然而,像这样的成人考试,人们经历得并不多,有人认为成人考试可以马虎点。但是,作为市委组织部长的贾士贞,他必须认真而严肃,这是他新官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如果不严肃考场纪律,以后市委组织部的威信就失去了,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考试还能保证质量吗?让贾士贞感到棘手的是,偏偏这个吴怡宣是周效梁的儿媳!周效梁虽然早已退下去了,可是他在西臾却是一个有影响的老地委副书记。他为了儿子的提拔,居然直接找到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市委组织部长,几乎有些蛮不讲理。难道西臾地区跑官到了这种地步! 在这个时候,偏偏碰上周效梁儿媳帮助考生作弊,贾士贞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件事。 十五 正午的太阳,给春天的人间以无限的温暖,天气晴朗,碧空澄澈如洗,一中的教学大楼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场拼搏刚刚结束,考生们纷纷走出考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一边走一边高谈阔论。是啊!这是一场实力的角逐,这是一场知识的较量,这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号声!贾士贞已经把他的第一把火点燃,全市六百多万人民正在拭目以待。 贾士贞在高兴明和杨校长的陪同下,走进办公室.杨校长说:“请各位监考老师把本考场内作弊考生的名单、准考证号写到试卷包装袋上,同时抄一份交到公选办公室来。结束之后先别忙着走,还有一个小会。” 让贾士贞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考试,被发现的作弊人数竟然达二十五起,每个考场平均近三人,他看着杨校长和高兴明,说:“杨校长,你先说说吧!” 杨校长说:“贾部长,还是你说吧!” 贾士贞站了起来,目光在老师身上慢慢移过去,大声说:“各位老师,首先,我代表西臾市委组织部,感谢大家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今天是双休日,大家本该在家休息的,可是还搞得很紧张,真的是对不起了。本来我们也不想利用双休日的,但那就怕影响学生的学习,那样不好。所以经过市教育局同意,还是占用大家一天休息时间,当然我们会付给大家报酬的。”贾士贞拿起手里的名单,停了停又说:“各位老师,监考,对于老师、对于在座的各位,这太简单,也是太容易的事。所谓的监考,和考生是一组矛盾,为什么,道理太简单了,监考人员就是要维持考场秩序、考场纪律,保证绝大部分考生能够正常考试,这其中当然可能会有少数考生违反考场规则,比如作弊,影响考试的行为。在座的每一位老师除了每年要参加全国统一的高考监考之外,平时的学生考试不计其数,本该说是熟门熟路,然而,今天的考试,考生为了取得好成绩,为了在竞争中超越别人,有的人作弊了,这是正常现象。否则要我们监考老师干什么!然而我们发现个别老师帮助考生作弊,这种情节就相当严重了,也是不可谅解的。我们这次考试,不同往常,有人认为是成人考试,不同于高考,言下之意,作弊也是情有可原的,这是绝对错误的。因为我们是在通过考试选拔人才,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以后我们将会不断扩大考试范围,逐步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中展开,比如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同样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选拔。没有严格的考试制度、考试纪律怎么行呢?我在这里给各位提个醒。今天涉及到的老师,要从严处理,至于怎么处理,有待和有关部门研究。同时希望大家在今后我们的考试当中当好监考老师,不要毁了自己的前程。” 杨校长瞥一眼吴怡宣,只见她低着头,这时高兴明朝杨校长点点头,杨校长说:“各位老师,贾部长对大家要求严格是好事,一个人犯点错误不要紧,改了就是好同志,相信贾部长也不会计较的。” 贾士贞听出杨校长的弦外之音,意思是他杨校长并没有对这事认真,而是贾某人在追究这件事。贾士贞心想,让你杨校长做好人去吧!这事如果不认真处理,以后考试不知还会是什么样子。不管怎么说,贾士贞决定要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作弊的考生做零分处理,同时通报单位,至于吴怡宣怎么处理,还要听听教育局的意见。 吃完晚饭,贾士贞刚走到宿舍门口,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门口。看到贾士贞,男的说:“贾部长,你好,我是水利局的周森林。” 贾士贞看看周森林,又看看他身后的女人,正是吴怡宣,上午刚刚在考场打过交道,印象非常深刻。然而此刻的吴怡宣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贾士贞仍然热情地给周森林夫妻让座。贾士贞没有想到,吴怡宣这么快就带着丈夫登门。记得不久前周森林的父亲,也亲自找过他,他是为儿子提拔副局长的事。贾士贞很自然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来了。而且这两件事都有些尴尬,周效梁为了儿子周森林提拔水利副局长亲自出马,贾士贞没有能够满足他的要求,因为这不光是周森林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一批干部,这也是贾士贞到任之后遇上的第一个难题。如果周森林能提拔了,那么,高兴明交给他的那些名单,其中包括下臾县侯永文、韩士银,都要提拔。贾士贞正是因为发现这些干部有些问题,才一个人去下臾,从而引发了一系列故事,以至他不得不加快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步伐。 至于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之事,贾士贞必须听听教育局的意见,看看她的态度。现在是吴怡宣上门了,他希望她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大家都有回旋的余地。不管怎么说,人家夫妻上门了,他还是热情地说:“来来来,请坐。我这里不备烟,给你们倒茶吧!” 周森林立即站起来拉着贾士贞,说:“我们刚吃了饭,坐一会就走,不耽误贾部长的时间。”周森林看看吴怡宣说,“贾部长,小吴年轻,不懂事,听说上午监考时犯了错误,我听说后狠狠地批评了她,她自己也很后悔,这不,我带她来向你道歉,向你检讨来了。” 吴怡宣低着头,突然间抽泣起来,周森林对她说:“还不赶快向贾部长道歉,哭什么?” 吴怡宣哭着说:“贾部长,都怪我,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其实那字条不是我写的,我当时发现那个考生脚下的字条,以为是她的,就帮她捡起来。” 吴怡宣这样一说,倒叫贾士贞愣住了。当时他明明白白看到她拿着字条走过去,双手在那个考生的桌子上还做了一个动作。这样说她没有帮考生作弊,而是贾士贞的错了!怎么是专程来向他道歉的呢?贾士贞开始怀疑他自己哪个地方出了毛病,吴怡宣是否帮助考生作弊了。可是那张字条明明是她亲笔所写,杨校长已经默认了,而且这张字条现在还保存在他手里。这样说来他们明的是来道歉,实际是来否定自己的错误。贾士贞的心里有些不高兴,他看看吴怡宣说:“吴老师,本来对这件事的处理,我想主要是教育大家,提醒今后注意。照你这样一说,是我们错了?不要紧,如果是我们错了,特别是我,我可以在公开场合向你道歉,承认错误,你觉得呢?” “贾部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你怎么会错呢,”吴怡宣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了,她说,“我只不过把实际情况向你反映一下,我相信作为你这样大的领导,也不会计较我这个普通教师的。” 贾士贞说:“吴老师、周森林同志,我对你们的说法有不同看法,这样说来,我们必须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首先是这张纸是怎么到那个考生手里的,谁说了都不算,有摄像为证。可以说,当时的全过程都被电视台的摄像摄进去了,而且,今天下午我特地看了一下录像,如果你不相信,可以随时看录像。此外,关于那张字条到底是谁写的,如今科学发达到这种程度,鉴定笔迹已经是很容易的事了。” 吴怡宣脸色大变,随口说:“反正不是我干的,任你们处理吧!” 好家伙,耍女人的小性子了!贾士贞看看吴怡宣,感觉到这个漂亮的女人在家惯了,女人的本领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有些不知所措。 周森林大声说:“你怎么能这样对贾部长说话呢?” 贾士贞感觉出来了,他们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弄得他有些难做人了,他万万没想到吴怡宣会来这一手。本来他想,如果吴怡宣夫妻俩能够真心地认识到错误,又诚恳地检讨,他也会适当考虑原谅她的。至于处理方法,可以在适当场合做一些检查,也就不再追究了。可是,吴怡宣不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否定自己帮助考生作弊的事实,贾士贞感到自己受了愚弄,甚至觉得这个年轻女教师如此刁蛮。看来周家在西臾欺人欺惯了!吴怡宣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来,“反正不是我干的,任你们怎么处理吧!” 贾士贞竭力平静一下自己心中的不快情绪,严肃地说:“吴老师,,你们上门兴师问罪,我本来不想对这件事过分认真的。既然你那样说,那我们现在就请市教育局领导,一中领导,包括你们夫妻二人,共同看一下录像,到那时,就不能怪我们了。该谁负责的谁负,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至于那张字条,我已经做了复印,请你们夫妻自己看看,到底是谁写的。”贾士贞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复印件,交给周森林。 吴怡宣接过复印件,狠狠地撕了起来,贾士贞说:“吴老师,你是一位人民教师,恐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吧,不是农村不识字的农民,如此态度,你就不该来找我,你叫我说什么,对不起,我有事了,请吧!” 周森林忙拉着贾士贞说:“贾部长,您别生气,她是一个女同志,别和她一般见识。” 贾士贞随手拨通了电话:“喂,是教育局缪局长吗?我是组织部贾士贞,请你马上到我宿舍来一趟。” 放下电话,又给市公安局鲁晓亮局长拨了电话,同样是请他来一趟。 这样一来,周森林尴尬起来了。而吴怡宣拉着他说:“走,让他们搞去,看他们怎么办?” 贾士贞说:“你们最好不要走,大家一起看看录像。如今中国逐步向法治社会过渡,不讲道理是不行的。” 贾士贞缓和了一下态度,笑着说:“周森林同志,请你换位思考一下,我今天什么地方做错了,到底谁错了?吴怡宣老师,你如此行为,如何为人师表呢?” 周森林被吴怡宣拉走了,贾士贞感到吴怡宣这样的人之所以如此蛮横,如此不讲道理,完全是因为老公公是老地委副书记,平时习惯了人人仰着脸看他们,把谁也不放在眼里。贾士贞觉得有点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这样一个小小的问题,让他感到有些棘手。 过了一会儿,鲁晓亮局长先到了,贾士贞拿出那张字条,向他说明这张字条的来历。正说着,教育局长缪斯平到了。贾士贞便把上午考场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接着又把周森林夫妻俩找他的经过说了。话没说完,电话响了,贾士贞拿起电话,原来是周效梁,他说:“是老书记啊!我是贾士贞,您老有什么指示,请说……” 周效梁开门见山地说:“贾部长,听说我儿媳妇上午多得罪你部长大人了,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她年轻,我已经批评她了。不过,贾部长你堂堂一个市委组织部长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和一个小小的中学老师较真吧!” 贾士贞只是嗯嗯地没说话,他知道,这个周效梁也是无法说话的人,任他怎么说去。贾士贞心中窝着一肚子气,一个老干部怎么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呢!等周效梁说完了,贾士贞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大概勾勒了一遍,但周效梁根本听不进去,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就把电话挂了。 十六 看完录像,贾士贞说:“这本来是件小事,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周家居然如此不明事理,明明是自己错了,却要强词夺理。看来周家在西臾是欺人欺惯了,明明是自己没有理,还要上门胡搅蛮缠!” 缪斯平说:“贾部长,你刚来西臾,有许多情况还不了解,你算是碰上麻烦事了,这事除非就此结束,你主动上门赔礼道歉,否则……” 鲁晓亮气愤地说:“我不相信周家能怎样?难道天底下就无理可言了!” 贾士贞看看他们俩说:“这事情先得弄个明白,我找你们来的目的,是要弄清是非真相。缪局长是教育局长,是吴怡宣的主管局领导,应该弄清楚。否则社会上的传说五花八门,弄不清是非,不知道真相,把事情传来传去,就复杂了。一中杨校长看过录像,辨认过字条的笔迹。”贾士贞转脸对鲁晓亮说:“鲁局长是公安局长,这字条的原件还在我这里,请公安局进行科学的字迹鉴定,得出明确的结论来。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不仅吴怡宣夫妻俩上门来找我翻脸不认账,而且周效梁同志还打电话来责问我。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准备亲自登门,向周效梁同志说清情况,做一个解释。不要误会,也不要把一件很小的简单事情弄复杂化,弄得不好收拾。” 鲁晓亮愤愤地说:“真是岂有此理!” 贾士贞又对缪斯平说:“缪局长,请你查一查有关规定,像吴怡宣这样帮助考生作弊的情节,该如何处理,找出确切的依据来。” 缪斯平说:“贾部长,你还真要处理吴怡宣呀!我看就……” 贾士贞说:“缪局长,西臾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才刚刚开始,以后通过公开、公平、公正的办法来选拔各级领导干部要不断扩大,而公选领导干部的第一道程序就是文化考试。如果这一次马马虎虎,不严肃处理,以后还怎么严肃考场纪律?这样不是纵容作弊行为吗?那对另一部分考试的同志就不公正了。难道他们在高考监考时也帮助考生作弊吗?”贾士贞气愤地说,“除此之外,吴怡宣和周效梁对错误根本没有一点认识,公然仗势欺人,不处理不行!”贾士贞看看时间,便打电话让一中杨校长马上过来。鲁晓亮说自己身为公安局长,参与这种事情不妥当,便告辞了。随后贾士贞他们三人一同去了周效梁家。 周效梁家住的是一幢三层楼别墅,在市委、市政府机关相当引人注目的。三个人站在别墅门口,贾士贞一言不发,缪斯平按了门铃,通报了姓名。过了许久,院门才打开,进了门,贾士贞才发现这是一个大约上千平方米的深宅大院。在昏暗的灯光下,大致可以辨清院内假山、喷泉、花园,如同一个小公园。绕过假山,转到后院,别墅大门缓缓打开,这时在远处的大厅里坐着一个梳着大背头,上了年纪的高个子老人。贾士贞见过周效梁,这一瞬间,他的头脑里又浮现出那天周效梁蛮横的样子。也许周家对他已经有了成见,此刻周效梁坐在沙发上,动都没动,显出几分傲慢。除了贾士贞,缪斯平和杨校长应该和他都是熟人,他也许看到他们三个人亲自登门,以为自己理直气壮,更加不屑一顾了。贾士贞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该主动登周家的门,真是自找没趣。 贾士贞在缪斯平的引导下,穿过厅堂,进入客厅。客厅看上去有一百平方米以上,地上铺着红花地毯,左面墙上摆着高大的装饰架,架内放着各种古玩,客厅里用沙发隔成区域。贾士贞心想,这个周效梁不过是一个地委副书记,副厅级干部,家庭的设施还了得!他在省委组织部时见过的省级干部不少,甚至随着钱部长去过省委书记谭玉明家,谭书记住的也是别墅,却是不能和这个周效梁相比。 缪斯平是西臾本地人,和周效梁是熟人,很了解周效梁的脾气和为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厚着脸皮,上前介绍了贾部长。贾士贞上前躬着身子,伸出右手,谦虚地叫声周老好。周效梁半靠在沙发上,既没抬头,也没伸手,只是从嘴里低声挤出一个“坐”字。 三个人站在周效梁面前,让人觉得有些尴尬,贾士贞说:“周老,你刚才打了电话,电话里有些话说不清楚,所以我想还是登门把误会说一说!” 周效梁抬起头,轻蔑地瞥了贾士贞一眼,说:“太年轻了,就当上市委组织部长,没掌过权吧!你刚来时间不长,你知道群众是怎么说你的吗?你说这算什么事啊!我们和你无怨无仇,何必揪住不放呢?”贾士贞有点受不了周效梁的这种口气,好像站他面前的都是他的儿子,或者说根本没把他当人看待,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反感,但他还是强忍着说:“周老,我到西臾时间不长,和吴怡宣同志根本就不认识,怎么可能揪住她不放呢。上午发生的事,不知道您了解了详细情况没有?刚才吴怡宣和周森林夫妻俩就到我宿舍找我,接着就接到您的电话,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您也是原地委老领导,你说,我该怎么做您才能满意?” 周效梁黑着脸说:“我当地委副书记时,你恐怕还在幼儿园呢?你现在当市委组织部长了,掌权了,了不得了?” 贾士贞说:“周老,您不能这么说,我想就事论事把真相说清楚了,把误会弄明白了,大家都不要为这点小事弄得心里不愉快。” 然而,周效梁容不得贾士贞多说,一个劲地发牢骚,指桑骂槐,任用什么办法,就是不让贾士贞说到实质问题。但是,贾士贞还是硬着头皮把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的事说了。谁知周效梁更加不讲理了,居然说:“你们去找她吴怡宣,来给我说这些干什么。”甚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把他们仨人赶出家门。 贾士贞窝着一肚子气离开了周效梁家,心里像吃了苍蝇似的。他冷静下来一想,才感到改革一项制度的艰难,这种阻力何止是一个方面。尽管在文化考试之前他想到了作弊问题,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吴怡宣和周效梁这样的事。 第二天上午,贾士贞一进办公室,就接到市委书记常友连的电话,他放下电话,立即赶到常友连办公室。见到贾士贞,常书记摘下眼镜说:“士贞哪,市委组织部公选干部的事进展怎么样了?”他看着常书记,想到他来西臾三个多月来的情况,特别是上任之后去下臾的事。虽然他走时给常书记打了招呼,编出了充足的理由向常书记解释,但是五天不归,引来了那么多真真假假的议论,还有各种版本的传说,以及对那几幅漫画的议论,都传到常书记那里去了。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八年的贾士贞非常清楚组织部长必须和市委书记保持一致,对此他确实有些担心常书记听到些什么,认为他背着他干了些不可告人的事。对于已经考察过的那批干部该怎么处理,常友连只是让贾士贞认真了解一下,贾士贞毕竟是现任市委组织部长,所以他的意见是这批干部也不急于拿到常委会上。后来贾士贞在向常书记谈到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时,顺便提到下臾县的一些干部问题,比如县委书记乔柏明,下臾县公安局长韩士银,桃花镇党委书记侯永文等人的一些问题,当时常友连一言未发。而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催他调整那批干部的事。后来,贾士贞把自己准备公开选拔市委组织部科长的事做了汇报,常书记说:“那是你们市委组织部自己的事,你是市委组织部长,不需要向我报告,也不需要市委常委讨论。” 一阵思绪之后,贾士贞说:“常书记,你今天找我来,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常友连点点头,说:“我相信,士贞同志,实话对你说,有人向我告你的状,而且火气不小。” “常书记,你想不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什么真相,这么一点小事,算什么?”常友连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这个老周,像个孩子似的,为这点小事动那么大的肝火!” “常书记,这事情虽小,可它反映一种风气,一个人背后隐藏的深层次的东西。”贾士贞说,“常书记,今天让我真正看到了什么叫仗势欺人。一个已经退下去的地委副书记,如此蛮横,不讲道理,我多少还是一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他们都能这样黑白颠倒,以势压人,假如是普通老百姓可想而知了。明明是他们自己错了,非但不感到内疚,还一步不让,步步紧逼,逼着你非认真不可!”贾士贞显然有些愤怒了,接着说,“常书记,他们想怎么样?一个人民教师,难道不知道作弊是错误的?不仅如此,居然帮助考生作弊,老师把答案写好了,直接交给考生,岂不太荒唐!而且事情发生后,他们不仅不认错,还上门责问我,否认她的作弊行为。当天晚上周老打电话给我,指责我,甚至训斥我。我亲自登门解释,可是人家连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我不相信这世界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了?她不承认帮助考生作弊可以,我这里有录像,有她吴怡宣亲笔写的字条,你让我怎么办?” “这个周效梁,也太不像话了,倚老卖老,别理他!”常友连说。 “常书记,这件小事,我本不该告诉你的,可是这世间恶人往往先告状,你把我找来了,我不说不行了。我想周家并没有息事宁人的诚意,既然这样,那就不能原谅了。我非弄他个子丑寅卯不可!” “士贞,你也别太计较了。”常友连说,“我再找他们说一说,关于录像和那张字条的事就不要再扩大了。” “我哪里想认真啊!”贾士贞说,“他们逼得我没办法,我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家庭,没一个能成事的人!没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人!我还要不要在西臾工作下去了!” “士贞,不说这个了。”常友连说,“我今天找你来,是关于市管干部的问题。王仕良同志临调走前,就曾经说过,打算调整一批县处级领导干部。当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据说组织部已经考察过;你到任之后,为这批干部也了解了一些情况;前次也简单地说过,我同意你的看法,这件事总得要有个说法,不能不了了之呀!” 贾士贞没有立即回答常友连的问题,他知道,作为一个组织部长,特别是一个新上任的组织部长,没有任何理由不按照书记的意图办事的,对于西臾的干部他还不熟悉情况。然而,对于贾士贞来说,他是从省委组织部下来的,他在省委组织部八年,从机关干部处到市县干部处,又调回机关干部处,他对于干部考察、选拔、任用的每一个环节都太熟悉了,现在他必须用充分的理由来说服常书记。其实这是贾士贞上任以来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如果说他也采取不负责任的态度,书记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那就是把那些名单要照原有的方案提交市委常讨论,就是出了问题,应该说与他这个刚上任的组织部长也没有多大关系。可是一想到如果那样做,侯永文提拔为下臾县副县长,韩士银提拔为市公安局副局长,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市委组织部长太不称职了。但是,该如何来面对市委常书记,贾士贞困惑起来了。他和常友连两个人之间的单独见面,严格说起来这是第二次,虽然常书记和他都没有提及过去的事,也没有说起上次的谈话,但是贾士贞还是感觉到常书记对他的感情和关爱,不难看出市委书记常友连也是性情中人。这让贾士贞有些忐忑不安起来,如今的一把手大都是大权独揽的,有的人甚至到了专横跋扈的地步,而常书记对他是这样的关心。也许常书记是念在过去的关系,记住那次对他的承诺,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但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能碰上这样的领导,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运气。 十七 就在贾士贞准备认真回答常书记这个严肃的问题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手机,对常友连说:“常书记,对不起我接一下电话。”他虽然知道是市公安局长鲁晓亮的电话,但他觉得避开常书记去接电话是不妥当的,于是当着常友连的面接通了电话:“喂……是我……你说吧!” 鲁晓亮的声音很大,显得几分兴奋和激动,贾士贞把手机尽量捂在耳朵上:“贾部长,卫炳乾找到了,我们正在营救,具体情况等到弄清楚后再向你汇报!” 贾士贞兴奋起来了:“好,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什么危险。” 接过电话,只见常友连睁大双眼看着贾士贞,从他的目光里贾士贞感觉他对他刚才的电话显得特别惊奇。贾士贞停顿片刻,他其实并不是在卖关子,而是在构思着该怎么对常书记说这样的事。 对于下臾那批干部的事,贾士贞一直采取回避的态度,特别是他上任后几天不知去向。常书记虽然没有直接问他那几天去了哪里,但是他知道,常书记对他的行为必然是有想法的。现在,他认为时机也许成熟了,再也不能隐瞒面前的这位市委书记了,再隐瞒下去说不定会产生误会,给工作带来被动。他经过短暂的思考后,说:“常书记,有件事情正好要向你汇报。” 常友连点点头,说:“士贞,我总感到你有事,而且是一件重要的事。” 贾士贞说:“是,刚才的电话是市公安局长鲁晓亮打来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市委组织部有一个县区干部科副科长,叫卫炳乾。这个同志是前几年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所谓选调生,就是在大学毕业生中表现突出的学生里选拔的,省委组织部选调后放到基层锻炼两年,然后充实各级机关的人才。而卫炳乾没有犯错误,从市委组织部调去下臾县任一个乡的副乡长。这种工作变动很不正常,我调来市委组织部,卫炳乾连续给我写过多封信,我都没有收到。前段时间,有一天下午下班后我走到市委大门口,只见一群人围观一个陌生的男人殴打一个女人,我上去一看,有人认出我来,那个男的突然兔子一样跑了。原来那个被打的女人是卫炳乾的老婆,而且是要向我告状的。第二天我叫人去打听卫炳乾的情况,可卫炳乾就在他老婆被带去公安局的两小时后失踪了。” 常友连似乎有些惊讶地说:“你说的是真的?” 贾士贞说:“常书记,你以为我在编故事,写小说?”贾士贞停了停,接着说,“我是组织部长,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我只能请公安局长帮助把那个打人的人找到,帮助查找卫炳乾的下落。至于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现在还不知道。” 常友连把桌子上的笔记本拿起来,狠狠地摔下去说:“查!一定要查个清楚!” 贾士贞冷静了一会,说:“常书记,你问我原来那批考察过的干部怎么办?老实说,我上任后的第二天,高兴明同志交给我一批名单,就是原来准备提交常委会讨论的那些干部的名单,我无意当中看了这些人的考察材料,一看材料,我发现那些考察材料写得过分夸张。如果真的如那些考察材料所说,有许多人不仅仅是提拔到县处级位置上的问题,就是提拔到市厅级,也是够条件的,恐怕提拔到部省级也没问题。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其中大部分人没有一点缺点。这些考察材料竟然没有组织部考察人的签名,后来我让他们补签名,有的材料上至今也没有签名。常书记,你说这难道不让人怀疑吗?” 常友连没有说话,慢慢地点了一支香烟。贾士贞看看常书记,觉得他突然沉默下来意味着什么。常友连连连吐着浓雾一般的烟,把贾士贞也罩进烟雾之中。 过了一会儿,贾士贞又说:“那批干部当中,下臾县部委办局和乡镇党委书记占百分之三十六之多,也许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的问题。我相信有些人的推荐、考察未必都是常书记的意图,有些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但是一旦提交到常委会上,那就不一样了,那是市委组织部的意见,市委常委的决定!老实说,组织部门的权力太大了,我考察过无数个干部,我的体会太深了。”贾士贞停住了,他看着常友连,常友连不停地抽着烟。这时秘书长夏季进来了,说有个县委书记要见常书记,常友连说他正谈工作,让他下午再联系吧! 谁不希望自己当权执政期间所有的工作都是一片光明,市委书记常友连没有想到的是上任不久的组织部长贾士贞居然对下臾的干部掌握得这么细致。对于干部问题,过去提拔干部的模式大都是领导者举荐,而领导大多数又是他这个市委书记,即使是其他领导,也往往都是通过他来实施的。现在贾士贞一下子把这些问题摆到他面前了,甚至把推荐、选拔干部背后的鲜为人知的秘密都揭示出来了,常友连没有想到,或者说是思想准备不足,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否定贾部长的意见。在常友连的记忆里,过去的组织部长谈到干部时,从来都是只说具体人,除了他交办的提拔的对象,组织部汇报的方案里有相当一部分是组织部长个人意见。作为市委书记,他也不可能把所有提拔干部的大权掌握在一个人手里,他要提拔的人大都是那些重要岗位上的,因此,组织部长就成了提拔干部的最大权力者。 常友连推掉了秘书长的预约,继续和贾士贞的谈话。 贾士贞说:“首先,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就比其他部门的同志水平高、能力强?这么多年来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凭关系调进的,这实际上是一种近亲繁殖。所以,不能排除有些人文化水平低、能力差、素质一般,怀着个人升官的目的,用各种手段进了组织部。同样,把考察干部的生杀大权交给这样的人,找什么人谈话,别人谈什么,他记什么,怎么记?权力全在他们手里那支笔。至于材料怎么写,领导根本不知道,而形成的考察材料却成了提拔一个领导干部的重要依据。这其中的奥妙可想而知了。正因为我在省委组织部干了八年考察干部工作,体会太深了,所以我不仅要揭开考察干部的秘密,还主张彻底改革这种考察、选拔干部的办法。当然我知道,我这样做,要触及许多人的既得利益,特别是现有的组织部内部的一些人的利益,阻力之大,困难之多。还有,正因为组织部门的权力过大,人们往往羡慕、嫉妒,却又渴望进入组织部。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因为某人的关系调进组织部了,几年后,当上了科长了,就必然提拔成县处级领导。而和他同期的工人,则成了下岗工人,就是机关里的那些表现突出的科级干部,又有几个能选拔到县处级的呢?这难道不是我们当今吏治上的弊端吗?干部人事制度不改革行吗?” “士贞,”常友连说,“我没有在组织部门工作过,你说的这些我体会不深,也没有细心研究过,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是啊!就是现在,我这个市委书记,算是有一定权力的领导干部,但是一听说省委组织部来人了,不要说部长、副部长,就是来了个处长,尤其是市县干部处的处长,或是一般干部,我都是十分重视的。有时我还亲自陪他们吃饭,其他部门的厅长以下的干部,除非个别特殊情况,我是不当回事做的。经你这么一点破,还确实是这么回事。农村有一句话叫做‘耕不着耙着’。组织部是管领导干部的部门,谁不希望他们说点好话?考察有多大作用先不说,可是对于上级的考察,谁又敢忽视呢?士贞哪,恐怕只有你这个组织部长会这样说,别的组织部长恐怕未必?” 常友连的脑海里再次现出那次贾士贞在东臾市考察干部的情景,他虽然身居市长要职,但是为了要见省委组织部考察组的副处长贾士贞,他颇动了一番脑筋,甚至找出和贾士贞父亲的那点关系为理由。其实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回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一个市长要面对省委组织部的副处长,这并非职务上的问题,而是省委组织部的考察左右着一个市长的命运。这一点不光是常友连,官场中谁都清楚。想到这里,常友连还是从心底感谢贾士贞,所以,现在他也是从心底里支持贾士贞的工作的。 “我们这次公选市委组织部的科长,就是要坚决按照‘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谁也别想搞特殊。第一道程序的文化考试,必须坚持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贾士贞有些激动地说,“这些天,找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是我只能说凭本领。就是在下一轮考察和公开答辩问题上,我们也尽量做到合理、公平。” 常友连说:“那么说说你下一步的想法吧!” 贾士贞说:“我建议,先搞试点,先在副县级干部中,也可以同时搞少数正县级干部的公选,方法就在我们公选市委组织部科长的基础上修改。先宣传发动,后报名,再资格审查,然后文化考试,确定一比三入围对象向社会公布,再进行考察,公开答辩。全过程接受群众监督,最后按照综合成绩,最高分数提交市委常委会无记名投票,最后向社会公示。” 常友连说:“那好吧!你们组织部搞一个详细方案,交常委会讨论。” 常书记的态度,有点出乎贾士贞的预料,其实,无论是这一批干部怎么办,还是将来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常书记的态度太重要了。没有市委书记的支持,市委组织部的一切想法都是一纸空文。这些天来,贾士贞一直为怎样说服常书记而煞费苦心,没想到无意当中的一番话,竟真的让常书记的思想有了转变。他不仅信心大增,而且对常书记也刮目相看了。其实一个领导能官至市委书记,总归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贾士贞出了常友连的办公室,突然想到鲁晓亮,就给他打了电话。鲁晓亮说他已经去了外地,现在正在紧张营救卫炳乾。贾士贞正犹豫时,组织部通知他回办公室有急事,他便匆匆赶回办公室,原来是省委组织部通知他下午去省里开会。 贾士贞让办公室通知驾驶员把车子准备一下,下午两点钟去省里,这时他才想到来西臾已经三个多月,还是第一次回省里,头脑里立即想到妻子玲玲和女儿。正在给玲玲打电话时,他随手翻着报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和上次几乎是一样的动作,翻开《臾山晚报》,一眼瞥见最后一版上的一幅漫画。当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幅漫画上时,只见漫画下面“无题”二字。漫画上一个老师手里捏着小纸片,纸片上有答案二字,正交到一个考试的学生手里,上面一只张开的大手就向拿纸片的老师伸过来。 贾士贞匆匆挂了电话,仔细看了看这幅漫画,依然没有作者,一时间他弄不清漫画的作者到底要干什么。漫画虽然也是艺术,有的就让人难以捉摸,不像小说,一读就明白作者的意图。但贾士贞觉得这两次漫画都像是针对他而来,只是这社会太复杂,有些人只凭自己的理解,加上个人的观点,任意歪曲、夸大事实。也不知道为何,贾士贞给报社打了电话。 此时的肖一鸣,早已听说市委组织部选拔干部考试时作弊一事,而且各种版本都有。其中还有人说贾部长故意找周效梁儿媳的麻烦,周效梁为此向市委书记常友连大发雷霆,命令贾士贞做检查云云。不管怎么说肖一鸣在心里对贾士贞有着许多敬仰和疑问。 肖一鸣在这一瞬间想到,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上任三个多月来,社会上传闻种种,下臾的微服私访,以至于出现那三幅漫画,高副部长为三幅画亲自登门,接着市委组织部公选八个科长,文化考试抓住周效梁的儿媳作弊。他虽然没见过这位年轻的市委组织部长,可他不得不从内心佩服这个无私无畏的,改革家组织部长。甚至他也想借助报纸的平台搞一个对市委组织部长的人物专访,但是他毕意不了解贾部长的为人,搞不好这样拍马屁反被马踢一脚。他几次找借口想见贾部长,向他倒倒自己这么多年来内心的苦水,可总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现在贾部长居然亲自打电话上门了,他的心里不觉有些激动起来。肖一鸣慌张地说:“贾部长,我是肖一鸣,您有什么指示?” “肖主编,”贾士贞说,“有件事问问你……” 肖一鸣心里想,贾部长呀贾部长,别人称我肖主编,你怎么也糊涂起来了呢?我明明是副主编,难道高副部长没说过! “贾部长,您说,什么事?”肖一鸣说。 “你们今天的报纸最后一版上刊登的那幅漫画……” 没等贾部长说完,肖一鸣打断他的话:“漫画?”他的心脏咯噔一下,怎么贾部长也问起漫画来了,上次为那三幅漫画的事,高副部长亲自到报社,那么关心漫画的作者。现在贾部长也亲自过问起漫画的事来,他被弄得糊涂起来。 作为报社主持工作的副主编,每一个版面上的文章也好,漫画也好,他都要把关的,上次那三幅漫画在发稿时,他并不了解其中的真实含意,只是后来高兴明来过之后,他才认真研究了漫画的内涵,再加上社会上不断的传闻,他才明白其中的深刻含意。至于作者是谁,却怎么也找不到,在发那几幅漫画时,他们犹豫过,至于这次的漫画,他却一点犹豫也没有。他也知道周家在西臾的势力,他之所以下决心同意发这幅漫画,并不是为了讽刺周家什么人,而是对这种风气深恶痛绝,对这种破坏考试纪律行为的讽刺,更主要的是他从心底支持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贾士贞见长时间对方没有反应,说:“肖主编,怎了啦,你……” “哦……贾部长,你……那漫画怎么了?”肖一鸣结结巴巴地说。 “肖主编,这样过于敏感的话题,在发稿之前是不是应该慎重些?”贾士贞本来想说在发稿之前应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可是觉得不妥,就改成是不是应该慎重些。 “贾部长,我当时非常慎重,还把有关人员找到一起议论过,大家一致意见,说这样不良风气是该用漫画方式讽刺一下。” “噢……那……就这样吧。” 贾士贞匆匆地挂了电话,肖一鸣觉得话还没说完,可是听筒里已经传来一阵忙音。 第六章 省城之行 十八 下午一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就过来问贾士贞什么时候出发。贾士贞看看手表说:“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吧。” 这时负责干部退休工作的林志良来了,他说按照贾部长的要求,他们对市级机关正副局级领导干部的档案进行核查。正局级在职领导已经到六十岁的有三人;五十八岁至五十九岁的六人;正局级领导过六十岁的二人;副局级领导六十岁的有二人;五十七岁以上的五人;尤其是林水办主任尚以军居然已经六十四岁还没退休。 贾士贞拿过名单,看了看,说:“干部到年龄退休,这是国家的规定。人到了一定年龄,体力、精力都必然要衰退,这是自然规律。所以世界上任何国家对工作人员都做了相应退休年龄的规定。目前,不仅市里,省里也都存在类似情况,到了退休年龄还不想退下去,或者找借口继续留用。可现实是我们各级机关都是人浮于事,机关还怎么工作?所以,我们组织部门必须坚决执行国家的规定。”贾士贞放下手中的材料,接着说,“以后一定要形成制度,每年年底之前要对全市县处级领导个人的档案进行一次审阅,科级以下干部由人事局负责。把下一年达到县处级正副职干部规定任职年龄和达到退休年龄的人员名单列出来,达到县处级正副职规定任职年龄的同志就从领导岗位上退到非领导职务上来,达到退休年龄的同志,从达到年龄的下一个月办理退休手续,不得再在单位留用。任何人都不得特殊,在这个问题上也应该人人平等。凡是涉及到规定任职年龄的领导干部,要提前半年通知干部科,及时选拔合适人选。” “关于林水办主任尚以军的问题,过了退休年龄四岁,要查一查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弄清楚,立即办理退休手续。那几年多领的工资要逐月扣回来。”贾士贞严肃地说。 这时高兴明进来了,贾士贞对林志良说:“就这样吧,还有什么具体问题等我回来再说。” 林志良一走,高兴明说:“贾部长马上要走了吧!” 贾士贞说:“还有点时间,有事吗?” 高兴明说:“贾部长,听说上臾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强兆达生病了,不知道县委怎么没有向市委组织部汇报。” 贾士贞说:“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人家生了点病干嘛大惊小怪的呢!” 高兴明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停了停说:“我也是听来的,据说在县里检查结果……”高兴明犹豫了片刻,接着说:“在县里医生没有明确诊断结果,叫他去省城大医院检查。到省里检查后,说让他住院。” 贾士贞似乎听出问题的严重性,说:“这样,高副部长,我马上要去省里开会,你过问一下这事。希望强兆达没什么事,如有什么情况,及时给我打个电话,到时我们再商量。” 高兴明说:“我在考虑怎么打听的问题,每个人对待疾病的心态不一样,要不然他作为县委组织部长,也会和市委组织部通气的。” “疾病也要正确对待,特别是事事业上正在蒸蒸日上的人,所以,一个人对待事业,对待前途,对待自己要有正确的态度。”贾士贞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时站在贾士贞对面的高兴明觉得自己过去在仕途上虽然不能说是春风得意,但也算是一帆风顺。一个人在市里官至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这不能说不是人们羡慕的职位。而且在他到市委组织部这么多年里,确实也是大权在握的。和前几位部长相处的那些年,不知为什么他们对他都是信任有加,他从来都是分管机关干部科和县区机关干部科。谁不知道组织部门的主要工作是干部工作!谁不知道组织部门的权力是提拔干部的权力部门!组织部门的主要职责就是考察、选拔、任用领导干部。作为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一个人分管这样两个干部科,权力之大可想而知了!他当然知道其他副部长的心里是怎么想的,甚至他也曾经对前任组织部长提起过,是否把他分管的两个干部科调整一个科给其他副部长管。部长虽然说可以考虑,但又说其他两位副部长到组织部时间还短,等他们熟悉熟悉工作再说。可后来部长对他们分工的事一直没有再提,直到部长调走时,高兴明仍然大权在握。然而让高兴明没有想到的是,贾部长来了之后,这个只有三十八岁的年轻组织部长居然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对组织部的工作一反常态,不仅声称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到任后还一直不对部领导进行分工,把所有大权都抓在自己手里。而他这个多年来大权在握的常务副部长也就自然地大权旁落了。 干部问题是一件特别敏感的事,贾士贞到任之后的一系列行为很快就在西臾市官场中传开了,褒贬皆有之。多数干部都在观望之中。高兴明的心里明显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和苦恼。过去有人对高兴明的大权在握心存不满,还有些人因为职务的晋升问题对高兴明有意见,认为在西臾一向呼风唤雨多年的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也应该尝尝受到冷落的滋味了,甚至有人认为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或许掌握了高兴明的什么问题,将要把他请出西臾市委组织部。 组织部内部的人更是讳莫如深,当着高副部长的面,还是客客气气高副部长长高副部长短的,可高兴明的心里分明感觉出别样的意味。过去他们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那种不由自主的仰视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热情地敷衍,尽管这种敷衍不容易察觉,却真真切切存在着,让高兴明心里很不是滋味。 组织部的人一年到头忙的都是干部的考察、选拔、任用工作,可组织部里面的人却是轻易不肯触及干部人事方面的话题,至少在公开场合或者有外人的时候他们总是不显山,不露水,目光旁视,语焉不详,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样子。 贾部长到任后,高兴明试着用过去对待历任部长的办法,和部长沟通也好,套近乎也好,可是,任他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摸透新部长的性格和脾气。其实,今天这事也是他在贾部长即将去省里开会之前没话找话说,关于上臾县委组织部长强兆达生病的事,那是上臾县委政工副书记张光中专门打电话给他的,向他汇报强兆达在县里检查时医生怀疑不是好病,叫他赶快去省里大医院检查的事。高兴明知道张光中对新来的组织部长不熟悉,也不了解他目前的处境,还认为他在市委组织部大权在握。张光中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但高兴明在电话里又怎么好表明自己目前的处境呢!本想让张光中直接打电话向贾部长报告,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过去像这样的事他说了就算,当时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应付着。高兴明想来想去,就用这样的办法也算是把这件事向贾部长汇报了吧。可他对贾部长哪能像过去部长那样,不知到底为什么,他对贾部长越来越处处谨慎、事事小心,害怕贾部长认为他越过他的权力在处理工作。想来想去,还是用这样间接的方法把强兆达生病的事说出来了。这种担惊受怕的心境他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 正当高兴明思绪茫茫时,贾士贞的电话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说:“老高,还有事吗?” 高兴明立即收回沸腾的思绪,说:“那贾部长你忙吧,我就按你的意见,先了解一下强兆达的情况,然后再向你汇报。” 贾士贞说:“哦,好,我知道了,这事我们一定会大力支持的,等我从省里开会回来,行,好。” 贾士贞坐在车里,头脑里还想着负责干部退休工作林志良刚才汇报的干部退休工作,现在各地对领导干部的任职年龄都做了一定的规定,可是在执行过程中又没有按照规定办事,到了该改任非领导职务的干部没有及时办理,到退休年龄的人还不办退休手续,群众怎么看?他越想越感到目前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已经迫在眉睫,过去他在省委组织部时,虽然也感到省级机关同样存在这个问题,但那时他没权力管,现在他是一个堂堂市委组织部长,他掌握着几百万人的市委组织部的权利,这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他一定要认真把这件事抓好。想到这里,他取出手机,给高兴明打了电话:“喂,高副部长吗?我正在去省城的路上,刚才林志良汇报的关于干部退休工作,请你再过问一下,把具体人头列出来,我回来后就研究一个意见,准备向常委汇报。” 汽车在高速路上疾驶,打完电话,贾士贞才觉得心里平静一些。他觉得有几分疲劳,靠到后座上,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突然手机响了,是周一兰:“喂……是我……我……我现在正在去省城的路上。有事吗?哦……恐怕要到六点钟左右,行,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贾士贞又想到给妻子打电话。玲玲听说他已经在回省城的路上了,心里很激动,毕竟他们分别已经三个多月了。她说马上回家准备晚饭,贾士贞说他得先去报到开会,估计晚上还有事,省委组织部的领导和同事还要见一见。玲玲叮嘱他早点回家,不要喝酒。 贾士贞自从到了西臾,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甚至连感情都变得麻木起来,妻子、女儿、家庭,好像渐渐生疏起来了。他靠在后座上,觉得自己精神有些倦怠,似乎有点恍惚飘悠之感。是啊!哪一个异地交流的领导干部像他这样,一别三个月不回家,又不是战争年月,没人不让他回家,可是在他感觉当中,常常不知道生活中还有双休日。 他闭着眼,却毫无睡意,突然间,周一兰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想到周一兰刚才的电话,他觉得他和她之间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在省委组织部那些日子里,他时常惦念着她,同情她的不幸,希望她能够幸福。自从周一兰那次把他们之间比作《第二次握手》之后,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友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时甚至也希望自己能够给她一点东西。她太孤独、太不幸了。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她了,他的心里多少有几分激动,但是很快他又理性起来。 赶到省城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钟,机关都已经下班,贾士贞只好直接去会场。到了宾馆,一下子见到省委组织部那么多同事,他激动万分,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省委组织部的情景,大家是那样亲切。卜言羽把他拉到一旁说:“老兄,你到西臾这么长时间没回省城,可大家收到不少关于你的新闻啊!” 贾士贞说:“什么新闻?” 卜言羽说:“什么新闻,你真的把火烧起来了,那几幅画我都看了,估计省委组织部大部分人都看了。我敢说那一定是你干的事,太符合你的个性了!老兄,干!我支持你,目前的干部人事制度再不改革实在不行了。现在只强调政治经济体制改革,我看更重要的是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 贾士贞问:“钱部长怎么样,他会支持我吗?” 卜言羽说:“我想会吧!他现在大会小会也在讲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但是怎么改法,还不清楚。” 贾士贞说:“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没有现成的方案,大家可以在实践中摸索,而且各地有各地的具体情况,步子也不可能像军队的操练,那么多人齐步走。” “嗯,你这个家伙,这么长时间也没回来过,你变了,老婆也不要了?”卜言羽说,“当心点,不要掌了权,在感情上也走私了哟?玲玲可是个大美人呢!” “哎,你老弟想哪去了,我贾某是那种人嘛!”贾士贞说,“你不知道,老实说我都不知道哪天是双休日,其实现在让我说这段时间到底干了些什么,我还真的说不清楚。” “管他呢,你看人家那些交流干部,一到双休日便专车送回来,小日子过得真快活,夫妻之间小别胜新婚,可你一别那么长时间,憋都憋死了!” “好你个卜言羽啊!你也学坏了!” 卜言羽的玩笑让贾士贞的心里一阵慌乱,虽然他和周一兰之间还没有发展那种关系,但是刚才在路上周一兰的那个电话,让他的心中燃起一线可怕的念头。 两人进了餐厅,卜言羽突然低声说:“士贞,先吃饭,等一会告诉你一件事。” 贾士贞问:“什么事?” 卜言羽说:“关于省区划设置办公室那个后来的主任卢永祥的烂事。这个单位呀,怎么总是碰到这种领导?群众真是多灾多难呀!” 贾士贞说:“这又是干部人事制度的问题,不瞒你说,那个王学西,那个纪检组长赵学仁,还有后来的主任卢永祥,确实素质太差。这也充分说明了个别领导推荐的干部太片面,或者说有些领导多少也心中有数,可是又要解决这些干部的职务,明明知道他们素质差,可是却没有章法可循,靠少数人说了算,否则为什么总把他们放到这些单位呢?但是,不管什么单位,权力的大小都是同样的。” “你不知道,那个卢永祥,还不如原来的主任王学西。群众说他是生活上的浪荡公子、政治上的流氓。” 卜言羽没说完,贾士贞低声说:“晚上再细说。”这时省委组织部的同志们过来了。 十九 吃晚饭时,省委组织部的几位副部长和处长们都来了,贾士贞备感亲切,像回到娘家一样。他顾不上吃饭,大家问长问短,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只是钱部长没有到场,让他总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晚饭后,卜言羽要和他说话,他就拉着卜言羽上了自己的车子,很快回到家里。女儿岚岚几个月不见爸爸,缠着他不放,他让玲玲把岚岚带走,和卜言羽两人去了书房。 三个多月,对于人生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卜言羽却像分别了三十年一样,开始讲一些省委组织部发生的事,说着说着就讲到了省区划设置办公室的事上了。 “谁都知道当初王学西还不到退休年龄,就提前两年被群众搞下来了,也不知道是谁推荐了卢永祥去当那个主任,卢永祥是何许人也?钱部长那里的人民来信恐怕都快有一麻袋了。转眼间,卢永祥已快到退休的年龄,为了能赖在台上多干两年,他几乎到了不择手段地步。有一次,他来找钱部长,你不知道,出来进去抱着钱部长的膀子,那样子不像是钱部长的儿子,倒像是钱部长的孙子。也不知道他送些什么东西给钱部长,钱部长对他却是不冷不热。他走后,钱部长说,这个卢永祥让人家看了去像什么样子,他当初算是看错了人。”卜言羽接着说,“当初钱部长不知是听了哪个奸臣的话,迫不及待地让他取代了王学西,可是他还不如王学西。钱部长说归根到底,还是干部制度的问题,靠一个人推荐领导干部,不是关系就是个人的好恶,谁也避免不了选人的片面性。现在的干部制度不仅是考察、选拔、任用上有弊病,而且干部管理上也存在问题。一个领导干部,提拔到领导岗位上了,除非犯了事,不然就要干到六十岁。省里还有更荒唐的事,有些滑头鬼,像卢永祥这样的人,三天两头往钱部长那里跑,钱部长听了他们那些鬼话,居然把他弄到省政协什么委员会挂个副主任。他们既不退休,又不到政协上班,在原单位没了职务,天天开着那辆小轿车,美其名曰上班,却没有半点事可干。据说百分之八十的人和他已经对面不啃西瓜皮了,你说这样的人还有人味吗?省委组织部省委都不管,可见这种干部管理机制落后到什么程度了?你说这些厅级干部到底怎么当的?卢永祥在临下台前的机关机构改革时,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大概也应了《圣经》里的一句话:“上帝要你灭亡,先令你疯狂。”卢永祥大张旗鼓地在省区划设置办公室进行机构改革,先是宣布正处长轮岗,可是搞来搞去只有两个处长轮了岗,不知道是他不敢惹那些处长,还是那些处长们不听他的指挥,搞几个月,没结果。然后又宣布副处长竞聘上岗,按照规则,竞聘上岗是有严格规则的,比如说某个岗位有三个人报名,只要前几步都合法进行了,最后必须在这三个人当中选一个,可是卢永祥因为他心目中的意中人群众未通过,就自作主张采取拖的办法。谁知一拖就是一年,最后草草收场,弄得群众意见纷纷,到处告状。” 贾士贞说:“从省区划设置办公室的两任主任来看,我们现有的干部制度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知道王学西当年是省委组织部某个处长帮他改了年龄,改了学历,钻了空子,把他推荐到副厅级主任的位置上。后来,省区划设置办公室升为正厅级,他也就自然搭车为正厅级,也是当年省委组织部某处长帮的忙。但由于这样的人根本不具有正厅级领导的素质,只干了八个月就被群众赶下台了。这是因为钱部长了解他,把他搞下来的。大概有些东西也只有那位处长和王学西心中有数,否则后来钱部长当部长了,王学西五十八岁就被搞成巡视员了,气得他当时就住进医院了。” 卜言羽接着说道:“据那些人民来信反映,卢永祥的问题肯定比王学西大得多,组织部已经把他的党组书记和主任免掉了,不知道纪委和审计部门会怎么办,现在的纪检部门对一般问题又不查,只能等审计了。”贾士贞说:“随他去吧!他现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卜言羽问他:“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民来信已经到钱部长手里了。” 贾士贞说:“我不怕,我既不贪污受贿,又不搞女人,工作上我就是不能马虎的,在我权力范围内坚决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逐步实行公开、公平、公正选拔领导干部。我的做法是第一关实行文化考试,不能像有些地方那样,第一关采取少数人推荐,从报名的几十个人,甚至几百个人当中推荐五名候选人参加答辩,这仍然不合理。那几个推荐者都是些什么人,凭什么推荐?无非凭个人关系,凭个人印象,没有具体标准无法体现公平合理。第一道程序只有采取文化考试的办法,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从高分到低分取前三名进入下一轮。” 卜言羽说:“那样所谓的公选,实际上是小脚女人走路,不能体现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 贾士贞却说:“我们已经在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八名正科级干部,第一关进行文化考试,但是我发现这种成人考试,作弊问题突出,必须下决心整治这种歪风,否则,让那些作弊的人得逞了,就不是凭本领竞争,也不是公平竞争了。这次考试我碰上钉子了,西臾原地委副书记周效梁的儿媳妇是中学老师,帮助考生作弊,被我当场抓住了,还不知道如何了结呢! 卜言羽犹豫了片刻,说:“这事已经闹到教育厅去了,钱部长也知道了。” 贾士贞笑了笑说:“闹起来好呀,我不相信他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卜言羽说:“有些事情你应该主动向钱部长说说。” 贾士贞说:“不,他不问我,我不能主动说。” 这时,电话响了,贾士贞看看表,已经快十点钟了。卜言羽打着手势退出书房,贾士贞一边接电话,一边对卜言羽说:“明天咱们再聊,我接电话。”贾士贞握着话筒,说:“喂……一兰,有事吗?” “士贞,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有空?”周一兰犹豫了片刻接着说,“士贞,我知道太晚了,但我有话要对你说。” 贾士贞说:“明天我开会,有空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周一兰不声不响地挂了电话,贾士贞心里有些惦记着她,但看看时间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便悄悄地进了卧室。玲玲半躺在床上看电视,也不理他,贾士贞上去搂着她,她转过脸说:“你一走就三个多月,都快把这个家,把我和女儿忘了,要是不开会,还想不到回家。交流的干部也不是你一个,人家都是回家度双休日的,只有你成了革命派!” 贾士贞满面笑容说:“也怪我对工作太投入了,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玲玲说:“你不过是个组织部长,你能有多大权力?你还想像人家那些市委书记、省委书记一样一言九鼎、威震一方啊?你能不听书记、市长、副书记的?” 贾士贞上了床,说:“玲玲,你说得对,我们现在不说这个,天已经很晚了,睡觉吧!” 两人躺到床上,贾士贞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和妻子过性生活了,他很想尽快进入角色,可是两人都是这种心情,这种状态,怎么也调整不过来。玲玲关了灯,贾士贞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尽管头脑里在想着那事,可是体内却没有一点激情。过了一会儿玲玲翻身背朝着他,他毫无睡意。过去在省委组织部时,两人天天上下班,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全心全意地做一件心情愉快的事。怎么夫妻分别了这么长时间,不仅找不到感觉,甚至连一点激情也没有了?回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的工作和生活,他白天黑夜都在全力想着工作,和在省委组织部时完全变成了两种角色。至于感情上,他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行为,虽说周一兰给他打过电话,甚至也到西臾去过一次,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越轨行为。 想着想着贾士贞就有些迷糊起来了。一觉醒来,他竟不知道自己睡在家里,刚才梦中之事让他现在还心跳不止。他和一女子在草地上手牵着手奔跑,他追上那个女子,两人搂在一起,只觉得自己激情在升腾,随后两人便在草地上宽衣,那个女子有点像妻子玲玲又有点像周一兰。现在他头脑渐渐清晰起来,体内一股狂欲还在升腾,不觉搂过妻子,扯去妻子的内衣,玲玲迷迷糊糊地推着他说,“半夜三更,不让人睡觉。”贾士贞已经在她身体上狂吻起来,把玲玲弄得心里痒痒的,三个月来,他们第一次缠绵在一起了。 二十 初春的省城,到处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葱绿茂盛,路边的花园里百花争艳,参差错落的楼群掩映在绿荫丛中。 贾士贞看着一别三个多月的省城,别有一番感慨。他在省城生活了八年,似乎没有过多地留心这座古都新貌。现在,他才觉得省城是多么美丽啊!人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当你身在其中时,却是熟视无睹,不觉得它的美好;当你远离了它,你才会留恋难舍。 省城比西臾更加热闹繁忙,贾士贞坐在轿车里,看着涌动的车辆和人流,思绪随着时光在倒流。在省委组织部八年,他从一名普通工作员,成长为干部处长,他扮演过不同角色,甚至为一些干部掩盖过缺点错误,为一些人的提拔帮过忙。每当想到这些曾经做过的事时,他就有些不安。甚至,觉得有些愧对组织部这个崇高的名称,愧对全省那么多干部和群众。组织部的人权力真的太大了,干部人事制度再不改革,实在是不行了。直到轿车进了宾馆大门时,他才收回沸腾的思绪。 吃早饭时,贾士贞仍然没有见到钱部长,直到会议开始前,钱部长才匆匆赶到。会议的中心内容是学习中央领导在中共中央组织部对江苏省沭阳县实行干部任前公示制度的调研报告上的长篇批示。两小时大会之后,上午还有一小时讨论,钱部长点名让贾士贞发言。 贾士贞说:“1997年八月,当时的沭阳县委书记仇和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反腐败斗争后,开始考虑怎样才能真正从制度上杜绝官员腐败现象。在这一沉重思考的基础上,仇和在沭阳县率先在全国推开干部任前公示制度,把经过层层筛选,组织上拟提拔的干部的年龄、学历、个人简历、政绩和拟提拔的职务等有关情况,通过媒体向社会公示,欢迎社会监督。这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一大进步。我反复研究、思考了这些问题,我认为,干部任前公示解决了群众对干部任用的知情权问题;公推公选解决了群众对干部任用过程的参与权问题;公推直选解决了群众对干部任用的具体选择权问题;而勤政廉政公示则解决了群众对干部工作实绩的监督问题。这一系列的干部管理制度,解决了一个干部从任前到任后整个过程的群众参与问题,解决了干部只能任、不能免,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弊端,而且整个过程都是在群众的参与和监督下进行的。” 这时钱部长插话说:“士贞同志讲得好,现在看来,过去我们的干部管理工作有点像经济体制一样,实行的是计划经济,把干部的任用权掌握在少数领导手中,领导干部实行计划分配提拔对象,权力过分集中,所以,干部工作也必须走向市场。把干部的选拔、考察、任用在阳光下操作,根据市场需要而产生,让市场来调节,这是今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大方向。” 贾士贞接着继续发言:“同志们,我们在座的都是在组织部门工作的同志,我认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不仅是刚才我讲的那些。首先我们在选拔对象上,必须打破少数人推荐的框框,个别掌权的人推荐的对象必然带着个人的好恶,片面,具有主观色彩。要把推荐干部的主动权交给群众,只有群众才真正了解身边人的德与才。过去选拔干部的另一个弊端是考察,我们在座的许多同志都亲自考察过干部,那种考察能起到多大作用?凭组织部的两个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那么几个指定的人去谈一谈,凭那么几页纸,能真实地反映出一个干部的全面情况,反映出一个干部几年的真实表现吗?更何况那几页考察材料有没有领导去看?只有那里的群众真正了解那里的干部情况,可是领导怎么知道?领导全凭自己的印象。所以,我认为,选拔干部的重要环节的第一点,应该实行统一文化考试,考试成绩向群众公布,考察时进行群众测评,并且把测评结果当场向群众公布,以后的公开答辩要让群众参与。最后在决定任用人选时通过媒体向社会公示。最后由党委全体委员实行无记名投票。” 贾士贞的发言一结束,省委组织部的研究室主任周溪站了起来,他对贾士贞发言提出许多不同看法。比如对文化考试问题,他认为选拔干部不是高考,不能单凭分数;比如任前公示问题,群众提出意见谁来执行,还不是少数领导人决定。群众反映问题再多,领导可以视而不见,一条理由就可以否定了,那就是所谓的“一票否决权”。什么叫一票否决?说白了,谁权力大谁说了算。 接着,办公室主任也提出疑问,实行公推公选以后,组织部门的干部怎么办?贾士贞说,组织部门的干部不应该享有特权,应该和其他部门同志一样,参与公选。他的发言立即遭到大家的强烈反对。直到吃中饭时,会场上还平静不下来。 下午小组讨论时,钱部长把贾士贞找到房间里,贾士贞简单汇报了去西臾后的工作。钱部长说:“士贞,有些事情急不得,步子要稳妥一点,比如说对待老地委副书记周效梁的事情上,他现在把这事告到省委边副书记那里了,边副书记叫我处理好这事。就在刚才会议上,教育厅乔厅长也打电话给我,估计是周效梁告到教育厅去了。” 贾士贞沉不住气了,气愤地说:“钱部长,我希望省里派个调查组,去西臾把事情弄清楚,是我贾士贞错了,该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我有些想不通,这世界怎么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呢?他周效梁儿媳妇作为一名监考老师,帮助考生作弊。当天晚上两口子找我兴师问罪,不承认帮助考生作弊,并且周效梁亲自给我打电话,不容解释。第二天我和市教育局长、一中校长登他的门,他居然黑下脸来给我们难看。钱部长,如此说来,他儿媳妇做得对了,倒是我们错了!” 钱国渠说:“他说儿媳妇根本没有帮助作弊,而是你故意刁难她,要出她的洋相。” 贾士贞急得满脸通红,大声说:“钱部长,我和他们素不相识,无怨无恨,我干嘛要说她帮助考生作弊?我就是疯了,也不可能专门和他们作对呀!” “是啊!我也在想这件事。” “此外,钱部长,在周效梁儿媳妇帮助作弊之前,周效梁找我,要给他儿子周森林提拔为市水利局副局长。我向他解释市里正在酝酿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他不听解释,拂袖而去。哪里见过这样的老干部?” 钱部长沉默了一会,目光跳过贾士贞,看得出,他对这件事也感到几分棘手,周效梁虽然已经退下去了,但是他和省委边副书记是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捅到边副书记那里去了,边副书记当然是相信周效梁的话了。钱部长在心里暗暗地说,贾士贞啊,贾士贞,你干嘛要去惹这样一个人呢!过了一会儿,钱部长自言自语道:“这个老同志怎么能这样呢?” “钱部长,这事如果周家闹下去,没他的好处,因为当时他儿媳妇帮助作弊整个经过都被电视台录下来了。同时还有她亲笔写给考生的答案。”贾士贞说,“两件东西都在我手里,我回去后马上复印一份,用特快专递寄给你,同时也希望省委组织部和省教育厅组织联合调查组,把事实真相弄清楚。对于这件事,本来我认为是件小事,只要当事人能够认识到错误,吸取教训,今后注意改正就行了。现在看来不处理不行,而且要从重从严处理,不然以后成人考试怎么严肃纪律。况且下一步我们要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参加考试的都是科级,副处级领导干部。” “士贞啊!我相信你说的话全是真的。”钱部长说,“可是边副书记那里谁去解释?现在边副书记那里已经形成观念,根本不给你解释的机会!” “不让解释还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士贞,你沉住气。”钱部长说,“我听说你们市委组织部有些同志也有想法。” 贾士贞说:“有想法是肯定的,因为这样一来必然要触及一些人的既得利益,比如领导的权力小了,像高兴明这样的人,他担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那么多年,实际上西臾市委组织部的大权主要在他手里,现在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权力没了,自然有意见。还有那个机关干部科长张敬原,我让他把过去的考察材料上签上考察人的名字,有一部分材料始终不签。现在我已经意识到,对于组织部门的机制,不彻底改革实在不行了,所以我们把八个中层干部全部拿出来面向市直机关和各县区委组织部公开招聘。而且今后组织部的干部不再享有特权,到了科长的位置上就提拔为副县处级,这显然是一种特权。为什么其他部门的同志就没有这种特权?今后在西臾地区,市、县区委组织部的干部只有参加公开选拔才能提拔,任何人不得特殊。” 钱国渠说:“士贞,你的想法非常正确,而且也符合今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方向,我也支持你,只是你这样做一定要注意方法,注意市委领导,市委常委的思想。一定要得到主要领导的支持,得到常委的支持。” 从表面看,钱国渠还是支持贾士贞的,但是贾士贞感觉到他多少还是出于表面上的,态度也并不是那么坚决和鲜明的。但是贾士贞已经没有路可退了,特别是在吴怡宣的问题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准备打一场持久战了! 吃晚饭时,贾士贞心里还在想着钱部长下午的谈话,本想和卜言羽说说心中的不快,可一直没有机会,偏在这时钱部长和几位副部长过来敬大家的酒,贾士贞一连喝了三杯,也就借此机会向省委组织部的处长们敬酒。酒正喝到高潮时,周一兰打电话来,说她的车子已经在宾馆大门口了。贾士贞本想回避,但是他又找不出任何理由,再说他和周一兰又不是才认识的,两人在一起都能理智地克制住自己,所以,他匆匆出了餐厅。轿车停在宾馆大门口,很醒目,周一兰把头伸出车窗,向他挥着手,他就大步跑过去,上了周一兰的车。 到了办事处,周一兰扶着贾士贞下了车,说:“士贞,你干嘛喝这么多酒?” 贾士贞只觉得满脸发热,头昏昏沉沉。周一兰泡了一杯茶,又削了一个苹果,他刚吃了两口苹果,就要吐,没等周一兰找来痰盂,就蹲在墙角吐了起来。周一兰慌忙上前扶着他的头,他吐过之后,倒在沙发上,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一兰,让你看笑话了……” 周一兰急忙拿来热毛巾,一边擦着贾士贞的脸一边说:“士贞,你干嘛要喝这么多酒,叫我好心疼啊!”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士贞,走,我带你去躺一会,这样会伤身体的!”说着就扶着贾士贞上了三楼,进了她的房间。她把贾士贞扶上床,又端来一杯水。贾士贞一口气喝了半杯,半躺在床上,紧紧拉着她的手,说:“玲玲,我的好玲玲……” 周一兰深情地伏在贾士贞的怀里,微闭着双眼说:“士贞,你吻吻我,吻吻我……” 贾士贞把嘴唇贴过去,周一兰张开双唇,把舌头伸进贾士贞的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贾士贞突然睁开双眼,吃惊地看着周一兰,慌慌张张地下了床,惊恐不安地说:“我怎么会到这里了?这是什么地方?” 周一兰含着泪,拉着他说:“士贞,是我把你带来的,你喝醉了……” 贾士贞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说,“一兰,对不起,我失态了,请你原谅我……” “士贞,我绝没有别的意思。”周一兰说,“我知道,对于你来说,事业是第一位的,我只希望你能对我好……” “一兰,不能!”贾士贞的声音有点沙哑,“我有妻子,有女儿,我不能对不起她们!” “士贞,”周一兰含着泪说,“我太孤独了,也太痛苦了,我想请你帮我生个孩子,我绝不给你造成任何麻烦,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不能!”贾士贞摇着头,果断地说,“万万不能,那样我就成了一个千古罪人,成了一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贾士贞说着已经退到门口,周一兰扑到他的身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贾士贞搂着她说:“一兰,难道男人和女人就不能成为朋友,非要超越那个界限吗?”周一兰痛苦地搂着贾士贞,许久,她才松开手,深情地看着贾士贞,说:“是啊,士贞,我们曾经有过约定,我们应该永远保持纯洁的友谊,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成为相互最信得过的倾诉知已!” 贾士贞努力平静一下自己,说:“一兰,我希望你还是成个家,女人总要有个归宿呀!人生短暂啊!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周一兰摇摇头,欲言又止。她没有送他,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状态,是留恋,是惜别,还是依依不舍的深情?贾士贞没有回头,准确的说他不敢回头,他知道,在刚才那一瞬,一个男人能做到如此果断是很难的。他的脚步很快,像演员在舞台上的那种轻、快、碎的脚步。周一兰久久地站在门里,对着半开着的门,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按照省委组织部的安排,第二天上午各市委组织部长和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分成两组,参加两个市的副处级干部公推公选观摩会。 贾士贞赶到东臾市时已是上午十点钟,东臾市的公推公选会场设在市政府大礼堂,主席台上方悬挂着“东臾市公推公选副县处级领导干部大会”的横幅。主席台正中十三名评委已经就位,两旁的嘉宾席上除省委组织部领导,还有部分市委组织部长。台下坐满了市直机关的干部和群众代表二百多人,十三名评委由市委政工副书记一人,市委组织部领导、中层干部三人,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市纪委、市人事局、劳动局领导各一人,基层群众代表二人。 公推大会开始时,由市委组织部宣布本次公推候选人情况,根据报名,经资格审查,按照一比三推选候选人,从报名竞聘副县长八十七名中推选六名候选人;从报名竞聘市政府办副主任五十二名同志中推选三名候选人;从四十八名中挑选市劳动局副局长三名候选人,评委阅读候选人材料时间为一小时。 贾士贞反复看着评委名单,按照公推规定,评委对每个岗位的候选人投票只能投三个人。比如在推荐二名副县长时,在八十七名候选人中每个评委只能投六人的票。多于六人视为废票。最后按得票多少取前三名进入下一轮竞聘。贾士贞觉得这个办法虽然比过去由领导决定对象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是这样的公推,仍然免不了主观色彩,人为因素仍然很明显。所谓的公推,显然不公。一个县里的乡、镇党委书记、局长和市委组织部的科长在评委的笔下能有同样的分量吗?从评委的构成情况看,大都是市级机关权力部门的领导,基层群众只有二人,明显的不合理。 一小时后,首先进行二名副县长候选人的公推。这时贾士贞走下主席台,在群众中坐下来。人们议论开了,有人说现在的方法好,不像过去提拔干部全由领导和组织部门暗中圈定少数人,所有工作都是暗箱操作,考察也是秘密进行,到宣布结果时,群众有意见也没有用。也有人说,虽然现在公推比过去有了很大的进步,但是仍然有不合理的一面,十三名评委,大部分人都是市直机关权力部门的领导,他们的推选不一定真正的“公”,组织部三个评委,就占了三票。 副县长候选人的公推结果很快公布了,第一名是市委组织部的机关干部科长,第二名是市委办的综合科长,第三名是市人事局的科长。县乡里报名的那么多人居然都没有一个被推上。公推的标准是什么呢?既然没有标准,那么只能凭评委们的印象和感觉了。 直到观摩会结束后,贾士贞还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二十一 观摩会结束后,又回到省里。当天晚上,贾士贞接到省人事厅、省委组织部考试中心电话,西臾市委组织部那批招考人员的分数已经出来了。贾士贞随后去了几所高校,落实了答辩专家,便匆匆赶回西臾。 贾士贞回到西臾第一件事便和市教育局长缪斯平、一中杨校长找吴怡宣谈话,给她最后一次机会。然而吴怡宣拒绝检查,而且态度相当蛮横,贾士贞决定对她严肃处理。在公布考生分数之前,首先把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行为的通报张贴在一中校园和教育局院内,同时把所有作弊考生的名单通报各有关单位。对吴怡宣的纪律处理问题,由市教育局另行通知。吴怡宣看到通报之后,好像自己被扒光了,被抓在街上游街,便哭着去找公公周效梁,周效梁当即跑到市委办公大楼大吵大闹,大骂组织部长贾士贞。不知是谁通知了报社和电视台,除了一帮记者外,还引来了许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市委秘书长夏季立即请示市委书记常友连,此时常友连正出差在外,在电话里大发雷霆。夏季让老干部局把周效梁带走,周效梁哪里肯依,兼任老干部局局长的高兴明表面上劝周效梁,暗地里却巴不得周效梁把事闹大。市委办公大楼围观者越来越多,市委副书记朱化民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出面,夏季只好把市委办工作人员动员起来,劝走了围观的机关干部,好不容易把周效梁带回自己办公室。 贾士贞早就预料到周家一定不肯就此罢休,但他没有想到作为老地委副书记的周效梁会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贾士贞和缪斯平分手后,直接去了市公安局,鲁晓亮简单汇报了他们解救卫炳乾的情况。自从卫炳乾突然被两个陌生人强行带走后,这么些天一直被关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地下室里,到被解救出来时已经转移了三个地方,且在关押期间被打得遍体鳞伤,现在已被送到解放军第九六医院;看守卫炳乾的三个家伙被抓到两个,其中一个逃跑了,现在正在追捕,但那两个被捕的家伙拒不交代绑架卫炳乾的原因。 听完鲁晓亮的汇报,贾士贞说:“鲁局长,带我去看看卫炳乾同志。” 贾士贞上了鲁晓亮的车子,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市委秘书长夏季打来的。 夏季大概讲了周效梁到市委大楼闹事的情况,贾士贞一听,就火了起来,但他还是努力强忍内心的气愤。当他听说周效梁的目的是要市委常委对他儿媳妇的事做出结论时,贾士贞说:“夏秘书长,这我可当不了家,我要做到的只能把他儿媳帮助考生作弊的录像和吴怡宣亲手为考生写的字条公布于众,让西臾机关干部和群众了解一下事实真相。” 贾士贞挂了电话,鲁晓亮问:“周效梁要干什么?” 贾士贞说:“现在正在市委办公大楼里闹呢!鲁局长,你说这事怎么办?” “怎么办?”鲁晓亮笑笑说,“贾部长,你怕什么,西臾这地方就是怪,虽然盛产新闻,但是绝大部分群众还是非常有正义感的。我敢保证,明天,最多后天,小报上就会有好看的文章的。所以,我说你呀,别理他,看他怎么办,把那张字条以及字迹鉴定结果和那盘录像带多复制几份,让有关领导都看看。” 到了九六医院,鲁晓亮介绍卫炳乾认识了贾士贞之后,便说要去看一下医院的院长,就退出去了。贾士贞拉着卫炳乾的手说:“炳乾同志,你受苦了,我代表市委组织部向你表示歉意!” 卫炳乾握着贾士贞的手说:“贾部长,你刚到西臾不几天,我就听到关于你到下臾微服私访的传说,开始我还不相信,但消息越来越多,越传越神,后来听到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八名科长的真实消息,我就确信你是一位难得的组织部长,是一位真心改革的组织部长,所以我给你写了几封信。” “炳乾同志,你的情况我大体知道了一点,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贾士贞说。 “贾部长,我是湖南人,大学毕业被省委组织部选为选调生,到农村锻炼两年后,本该分配到西臾市机关的,后来看到市委组织部招一名公务员的消息,我就报名了,真的考上了。在我心目中,组织部是一片阳光、一块圣洁的地方,人人都是高素质的领导,但是后来我感觉到,我这个外地人遭嫉妒,受孤立。有一次上面派我去下臾考察干部,在考察时,我发现有一些同志对县委书记乔柏明有意见,但都不敢说,还有一些科级领导干部有帮派嫌疑,回来后我向高副部长汇报此事,他批评我刚到组织部工作,不懂组织部门的规矩。他还对我说,‘在组织部门工作的同志就是按领导的意图办事,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叫你去考察干部,那不过是走走形式,你还真的认起真来了。那些被考察的干部都是好同志,成绩很突出,很优秀,你一个办事员凭什么提出不同意见,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在组织部工作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想在组织部工作!’被批评之后,我的心里一直很纳闷。也很苦恼,后来又去下臾考察干部,就是那批还没有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的干部,你不知道,那些名单都是少数领导圈定的,下去之前已经定好调子。当时我就发现下臾县一下子居然要提拔八个部委办局局长、主任,四个乡镇党委书记。这显然很不正常,组织部又不是批发部,在考察当中,我又隐隐感觉到其中有蹊跷,为什么其他县提拔对象很少?回来后我执笔的那些考察材料没有通过,让我重写。第二次写的材料又没通过,后来的材料到底怎么搞的,我就不知道了。贾部长,你是省委组织部下来的,难道组织部门就是这样选拔、考察、任用干部的吗?有些干部不要说提拔县级副县级,就是判他十年徒刑也不为过。我被批评后,他们知道我太不可靠了,不久就把我调出市委组织部,理由是工作需要。我万万没有想到组织部也如此卑鄙龌龊,这样的组织部能选拔出好干部来吗?” 贾士贞说:“炳乾同志,组织部也不是真空,比如像黑龙江原省委组织部长韩桂芝,江苏省委组织部长徐国建,贪污腐败,卖官鬻爵。但是他们毕竟是极少数。”贾士贞停了片刻又说,“等你身体恢复之后,我们会重新考虑你的工作问题的,市委组织部需要你这样工作认真负责的同志。” 这时,鲁晓亮来了,贾士贞站起来,握着卫炳乾的手说:“卫炳乾同志,你好好休养,有时间我们再好好谈谈。” “感谢贾部长,谢谢……”卫炳乾激动得含着泪,坚持要下床送贾部长。 出了病房,鲁晓亮说:“贾部长,你是不是要亲自审一审那几个绑架卫炳乾的人?” 贾士贞犹豫一会说:“鲁局长,我是组织部长,不能超越自己的权力去处理问题。绑架案应该由政法部门处理,我相信法律是严肃的。再说了有你鲁局长,我一百个放心。” 此时,贾士贞一直在想着周效梁现在是否还在市委大楼里,他作为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对待老干部应该是尊重、理解的,可是他绝没有想到周效梁作为一个地厅级领导如此蛮横,如此不讲道理。但是他对于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的事,从一开始就很恼火,他甚至觉得这种风气不狠狠杀一杀,今后的成人考试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然而他也在想,只要吴怡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深刻检讨错误,也是可以谅解的。可是,不仅吴怡宣不认错,还把他告到省委组织部、省教育厅,甚至省委边副书记那里了,现在周效梁还跑到市委闹了起来。现在贾士贞觉得问题发展到有些棘手的地步了,本来简单的事情被周效梁搞得越来越复杂,他不敢想象这事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周效梁闹得不可开交,夏季只能做些解释工作。周效梁气得涨红了脸,大有不打倒贾士贞不罢休的样子。后来周森林来了,他也觉得父亲闹得太过分了,拉着周效梁说:“爸,您跑到市委来干什么?这点小事,您怎么闹得这么大?你叫我和吴怡宣还怎么见人呀!” 周效梁瞪着眼睛,大声说:“你怕他,他是组织部长,我不怕,他能把我怎么样?他太不识好歹了,组织部长怎么了?” 周森林说:“爸,跟我回家,有话咱回家说,你这样闹下去,只能给吴怡宣加罪呀!” 周效梁终于被儿子劝走了,人们看着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都在摇着头,都在等着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市委机关的干部们都知道周效梁是冲着新来的组织部长贾士贞的,究竟贾士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人们都在瞪大眼睛关注着他。这对于贾士贞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固执得太有道理了,他并不因为周效梁的无理取闹就动摇他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决心,就改变他的初衷和整个工作计划。 第七章 棘手问题 二十二 贾士贞管不了那么多,他也没有亲眼看到周效梁像三岁孩子似的在市委大楼大闹的场景。但他可以想象得出来,周效梁的无赖和可笑;群众的议论和讥讽;秘书长的无耐;朱化民的两面派表现。中间只隔一天,缪斯平给贾士贞打来电话,说市教育局党组已经研究了对吴怡宣的处理意见:一是通报全市教育系统;二是给吴怡宣党内警告处分。贾士贞说这是你们教育局的权力,只是要求他们将处分决定送市委、市政府、市委组织部和省教育厅各一份。上午,贾士贞刚回到办公室,档案室的同志拿着林水办公室主任尚以军的档案进来找贾士贞。从档案上看,尚以军是一九六八年的大学毕业生,当时是二十五岁,一九四二年出生,但是后来他自己在填写出生年月时,逐渐填小,到他从市委宣传部调来林水办时,出生年已成为一九四六年了,他三年前就应该退休。 贾士贞接过档案,一边翻着一边说:“市委组织部不是每年年初都对快到退休年龄的领导干部查一次档案吗?像这样的现象市委组织部怎么几年都无人过问,难怪林水办的群众这么大意见。”贾士贞放下档案,说:“通知几位副部长和机关干部科长到我办公室来开会。” 几分钟后,几位副部长都来了,贾士贞问庄同高干什么去了,大家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高兴明才说:“他认为现在正在公选科长,所以……已经几天不来上班了。” 贾士贞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随后说:“请大家来研究一件事,关于林水办主任尚以军的工作问题。可能你们也有所了解,市林水办长期以来干群关系十分紧张,问题也比较复杂,最近不仅有群众反映他经济上的问题、男女关系上的问题,还反映他早就到了退休年龄,却没办理退休手续的问题。我查了一下他的档案,请大家看看,这个尚以军是一九四二年出生,现在已超过退休年龄四岁,我不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我的意见是,立即给他办退休手续,马上提交市委常委认可。而且此人的退休工资从三年前算起,多领的几年工资,以后逐步扣回来。这种歪风一定要杀。至于林水办主任的人选问题,将在第一批公开选拔试点中产生。” 听完这些话,几位副部长也无话可说了,高兴明心里很不是滋味,市委组织部类似这样的事,过去都是由他这个常务副部长管的,现在贾部长的批评虽然没有点他的名,实际上谁都知道责任全在他。他心里有一百个不高兴,好像贾部长干的每一件事都是冲着他来的,心中不满的情绪不断放大、澎胀。 几位副部长刚出了办公室的门,贾士贞就给市委书记常友连打电话,汇报尚以军这件事。常友连说,这是例行公事,又不是提拔干部,属于组织部职责范围内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找个适当的机会在常委会上说一下就行了。打完电话,贾士贞叫上高兴明,直接来到林水办公室。尚以军一见贾部长和常务副部长都来了,心里就紧张起来。贾士贞没有理他,把两位副主任找到场,宣布免去尚以军主任的职务,立即办理退休手续,并批评尚以军居然隐瞒自己年龄四岁。至于其他问题,市委组织部将建议有关部门调查处理。最后,贾士贞说:“中央领导同志早就指出干部取消终身制,一个市林水办公室主任欺上瞒下,超过退休年龄四岁,还在干,看来我们党的干部人事制度不改革不行了。” 回到办公室,贾士贞突然想到已经有几天没有去看他设在邮局的信箱了。自从他发现卫炳乾写给他的几封信没有收到之后,他就想到市委组织部内部一定有问题,有人扣了他的信。他想,要尽快结束这种不正常现象。事实证明,自从他在邮局设立了个人信箱后,收到不少很有价值的人民来信。随后,他叫上司机,先来到邮局,亲自打开信箱,取出半箱人民来信,来不及看,就对司机说,马上去解放军九六医院。司机半开玩笑地说:“贾部长,市委组织部长成了邮递员了!” 贾士贞笑笑说:“你笑话我干不了大事?” 司机说:“不不不,我是说,贾部长得赶快让组织部的工作正常运转起来。” 贾士贞心想,是啊!必须马上结束组织部的混乱现象,公选的八名科长考试分数已经公布,必须马上进行下一轮答辩和公示。 贾士贞来到病房,见到卫炳乾,开诚布公地说:“炳乾同志,我们想让你马上回到组织部工作,目前由于公选的八名科长都未到位,老科长情绪不稳定,组织部急着用人,我原来想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让你和那八个公选科长一同上任,现在看来不能等了,你看,我连去邮局取信都得自己去。” 卫炳乾有些激动起来了,说:“贾部长,我马上就能出院了,你分配我干什么工作,我保证干好。” 贾士贞说:“是这样,公选八名科长,这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但这次我去省委组织部开会,省委组织部要求各市委组织部成立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或者叫科。我准备让你出任西臾市委组织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主任。” 卫炳乾觉得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激动得涨红了脸,一层热浪漫过心头,他还能对过去的生活有什么抱怨呢?生活是这样地厚爱他,新部长如此信任他,让他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是啊!人生的那点挫折算得了什么?正因为此,才应该重新走向生活!才应该在以后的工作中奋发进取,努力工作,不辜负领导和同志们的期望。 贾士贞又说:“炳乾同志,希望你尽快到任,把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工作接过来,市委组织部的八名科长一到任,我们将立即着手公选部分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试点工作。” 卫炳乾说:“贾部长,领导如此信任我,我保证竭尽全力把工作做好,我的身体其实并没有什么,马上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明天就可以去报到。” 贾士贞说:“什么时候报到,等通知吧!你现在可以着手考虑组织部公选的八名科长的考察、答辩的实施方案。答辩的评委由我负责,考察问题要做到公正、公平、公开。不能像以往那样走过场,搞形式主义,更不允许弄虚作假,要真正的接受群众监督,要增加透明度,该公开的都要公开,不能暗箱操作。” 卫炳乾说:“参加答辩的入围人选是怎么定的?” 贾士贞说:“参加文化考试的人从高分到低分,按照一比三比例确定入围人选,实际上是每个岗位取前三名参加答辩,如果其中有一人不合格,依次增补。” 贾士贞刚离开医院,就接到夏季的电话,说周效梁由于那天在市委大楼过分激动,今天上午突然脑溢血住院。贾士贞只好掉转车头,买了一束鲜花赶到医院。 周效梁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还一时神志不清。幸好只有周森林一人在场,他也算识大体,只说都怪他父亲过分认真,把事情弄成这样尴尬的局面。贾士贞也只好说些安慰的话,便匆匆离开医院。 回到办公室,贾士贞对最近几项工作重新进行了思考,理了理千头万绪的工作。虽然问题和矛盾不断在发生,但他感到必须尽快把市委组织部的关系理顺,他开始想到高兴明工作的问题。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与了解,贾士贞觉得高兴明已经不适宜再留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了。然而,真正考虑落实他的工作的问题时,贾士贞却又拿不定主张了。按照以往的惯例,组织部的干部调出都是提拔的,高兴明不仅是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也是多年的常务副部长,已经是正处级了,现在应该安排到副市级的位置,如果过了年龄也应该安排到市人大任副主任。到底怎么安排他,贾士贞想了许多方案,仍然犹豫不决。 贾士贞来到西臾市委组织部之后,他觉得高兴明的背后有不可告人的东西。高兴明和下臾县委书记乔柏明、侯永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仅是下臾县人,而且在下臾县当过县委组织部长、县长。这样一理,贾士贞的头绪也就渐渐地清楚了。至于高兴明和庄同高、张敬原的态度问题,以及卫炳乾调出市委组织部的一系列问题,现在贾士贞不得不考虑等把高兴明调出市委组织部之后再说。但是他又想,高兴明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能在一个市当到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他究竟是市委谁的关系?直到现在,贾士贞还一无所知。按照贾士贞的用人标准,或者说从他目前所掌握的高兴明表面上的一些问题来看,那不是高兴明能不能提拔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证组织部这个副部长位置的问题。这些天来,贾士贞几乎都是在考虑市管干部改革的问题,也就是说县处级和副县处级干部的选拔问题。像高兴明的问题,他确实还没有来得及去考虑。现在想到市委组织部今后的工作问题,他感到必须尽快把高兴明调离常务副部长这个重要位置。 贾士贞到任以来,社会上的传闻不少,特别是他首先在市委组织部内部开刀这件事,明显给社会一个信号,甚至有人早已在背后传说高兴明将被撵出市委组织部。至于去哪里?却没有统一的说法。有人说他可能要到人大或政协去任副职,有的说只能给他个助理巡视员,还有人说他要到政协去当秘书长。其实这都是机关干部闲得没事干,随便给高兴明安排起工作来了。这些传闻高兴明听不到,那是不可能的,而高兴明对外界这些传闻却觉得好笑。他太了解贾士贞了,虽然贾士贞当上西臾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是从省委组织部下来的,但是论资历,他当县委组织部长时,贾士贞还只是乌城地委党校一名小小的教师;论年龄,他比贾士贞年长十三岁。俗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从他当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那天起,他就看上市政府副市长的位置了,而且准备在副市长的位置干上两三年,再争取常务副市长或者市委副书记,只是这个愿望总是迟迟没有实现。不管社会上怎么传,高兴明还是乐观的,他觉得自己目前这个常务副部长乌纱帽不是哪个随便就可以拿掉的。尽管贾部长来了之后,接连发生一桩桩让他感到意外的事,他也感到自己在常务副部长这个位置上不会时间太长了,但是副市级的待遇还是跑不掉的。 贾士贞想了很多方案,都觉得不太妥当,最后决定让高兴明去政协任个助理巡视员的非领导职务。这样的决定已经在他的心里暗暗地形成,现在也就是让高兴明最后享受一下待遇罢了!然而就在贾士贞准备离开办公室时,接到一个匿名电话,举报高兴明和下臾县委书记乔柏明买官卖官的事,下臾县之所以一下子准备提拔八个部委办局负责人,四名乡镇党委书记,主要是高兴明和乔柏明联起手来买官卖官。打电话的人还透露了高兴明和侯永文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的秘密。挂了电话,贾士贞的头脑里像放电影一样,开始慢慢地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向前移动。从他一个人独自去下臾,听到群众对乔柏明的议论,以及所见到的事实,特别是后来在桃花镇被党委书记侯永文关了一夜,一直想到最近的事。贾士贞立即决定重新考虑高兴明安排的问题。但首先要弄清侯永文到底是不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他和乔柏明、侯永文到底干了些什么?他感到问题更加复杂起来了,又决定把对高兴明安排的问题放一放再说。 二十三 贾士贞决定把高兴明和侯永文的档案调过来看一看,但是他作为市委组织部长总不能亲自去档案室查阅干部档案,于是他想到了那天送尚以军档案的那个女同志姜彦玲。虽然开会时他们见过两次,但姜彦玲平时工作主要在干部档案室,很少到组织部办公室来。贾士贞又犹豫了,他不知道姜彦玲是凭什么关系调进组织部的,她和高兴明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他现在做每一件事都必须想得周到一些。但是他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去做这样的事,在他印里姜彦玲这个人还不错,她是那种长相没有什么特别,说话办事都还比较得体的女人。于是贾士贞拿起电话:“喂,档案室吧!小姜在吗?” “请问是贾部长吧,我是姜彦玲。” “小姜,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姜彦玲很快来了,站在贾士贞对面,贾士贞说:“小姜来组织部几年了?” 姜彦玲说:“五年。” 贾士贞又问:“多大了?” 姜彦玲红着脸说:“三十二。” 贾士贞看着面前这个平常的女人,本想问问她怎么到组织部的,又觉得这样太冒失了,于是改了话题,说:“没别的事,你去把高副部长的档案拿来给我。”姜彦玲刚走了几步,他又叫住她说,“这事对任何人不必说。” “贾部长,你放心。我也是多年的档案员了,这点道理我知道。” 姜彦玲很快就把高兴明的档案送来了,贾士贞接过档案又说:“小姜,还有一件事,请你跑一趟,你带上档案室的介绍信,去一趟下臾县委组织部,把桃花镇党委书记侯永文的档案借过来,告诉他们很快就给他们送过去,你只说市委组织部要用一下,就不要说哪个具体人要看档案了。” 姜彦玲说:“贾部长,我这就去。” “这样,小姜,我让驾驶员开车去,取了档案当时就回来。” 姜彦玲刚走,贾士贞想到了卫炳乾工作的问题,就通知公选办公室的同志到小会议室开会。随后他又找来三位副部长开了个小会,他先简要传达了省委组织部会议精神,最后落实到成立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的问题上,他说先把工作干起来,等下次常委会开会时提出来再研究下文。贾士贞看看高兴明说:“公选的八个科长马上要进行公开答辩、考察、公示,这些工作虽然由公选办公室来做,但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工作公选办是代替不了的,所以我建议把卫炳乾同志调回组织部,由他负责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的工作。” 贾士贞的话让高兴明一震,他万万没有想到贾士贞突然决定把卫炳乾调回组织部。当初决定把卫炳乾调出组织部是他和庄同高两人的意见,他当时不顾一切要把卫炳乾调出市委组织部,而且编出种种理由把他调去下臾一个乡里任副乡长。他把卫炳乾调走,不只是因为卫炳乾是外省人,更主要的是因为卫炳乾这个小小的副科长不仅不听他的指挥,而且在考察干部时超越了自己考察干部的权限,找了一些不该找的人谈话,以至掌握了许多干部深层次的问题。对于这样一个人,留在组织部迟早会坏他的事的,他感到这样一个人留在市委组织部的危险性。他之所以把卫炳乾调到乡里去,目的是让他一辈子不得进城,更不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高兴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贾士贞不仅知道卫炳乾的事,而且还要把他调回市委组织部,并且委以如此的重任。他心里很不高兴,但是,不高兴归不高兴,如今的他已经不同于往了,那时他身为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大权在握,几乎达到一言九鼎、呼风唤雨的地步。一瞬间,高兴明好像预感到说不定哪天他自己也会突然被逐出市委组织部,他也意识到,他就是一跳八尺高,大声提出反对意见,贾士贞也会轻轻的一句话就把他的意见否定掉。权!这就是权啊!然而他却不愿意表示同意贾部长的意见,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贾士贞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就移开了,就在这时,另两位副部长几乎同时表示同意他的意见,他又把目光回到高兴明身上:“高副部长,你的意见呢?” 高兴明想了想,终于找到个让他不情愿的词语:“随便吧!” 可是,贾士贞对他的表态不满意,挂下脸来说:“随便是什么意思?高副部长,我知道,你对小卫有成见,你可以反对,可以弃权,研究工作不是孩子过家家,我们实行民主集中制。好吧!形成决议,三比一。” 高兴明还从没有被人这样批评过,历届市委组织部长从来对他都是尊重有加,没有像贾士贞这样对待他的。他真想毫不留情地顶他几句,什么民主集中制?还不是谁掌权谁说了算。如果你贾士贞不是市委组织部长,那两个副部长才不会表示同意呢!可是一想到那贾士贞的固执,一看到贾士贞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一想到他的权力,他只好低下头,强忍着心中的怒火。 部长碰头会一结束,贾士贞就去参加公选办公室会议,会议通报了组织部公选的八名科长参加考试人员的分数,并从高分到低分确定了每个岗位前三名人员的名单,由电视台、报社正式向社会公布,同时他们做好了公开答辩的各项准备工作。 就在会议快要结束时,姜彦玲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回到办公室了。贾士贞立即回到办公室,让姜彦玲半小时后来取档案,再送回下臾去。 贾士贞从高兴明的档案里找不到任何迹象可以证明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是侯永文的档案里却到处都写着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叫高兴明,而且,越到后来,越清楚地写着高兴明的职务。看完侯永文的档案,他立即让姜彦玲把档案送还下臾县委组织部。 确认了高兴明和侯永文的关系后,贾士贞对那天的匿名电话里所说的事开始留心了,于是他又给鲁晓亮打电话,叫他加快对绑架卫炳乾案件的审查。鲁晓亮说绑架案的首犯目前仍在逃,到底是谁指使绑架卫炳乾的,也只有他才知道,但是从其他两人所交代的情况可以大概了解到其中确实有重要人物的指使。现在贾士贞渐渐清楚了,如果能证明韩士银参与卫炳乾的绑架案,那么侯永文和韩士银之间的关系他是亲眼所见的,他被侯永文关在桃花镇派出所时,韩士银就亲临现场,这其中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到底是谁偷偷把他放了的?这又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侯永文和韩士银,没有别的人有这个能力和机会。想到这里,贾士贞觉得不得不对高兴明这个人进行重新认识,也不得不重新考虑韩士银这个人物。首先,必须尽快把高兴明调出市委组织部,而且不能让他到市政协担任助理巡视员了,虽然助理巡视员只是一个非领导职务,但是毕竟是副市厅级,想来想去只能把他安排到政协去当副秘书长。但是贾士贞又想到,这样的安排,不光是高兴明个人不能接受,就是常书记、朱化民副书记,还有其他常委未必能通过,而且,对高兴明这样的安排,他作为市委组织部长必须有足够的理由,否则是很难形成决议的。 卫炳乾又回到市委组织部了,虽然没有宣布具体职务,但是让他负责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的工作,下一步明显是办公室主任。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是十分敏感而重要的话题,也是当前各级组织部门头等大事。由此可见,卫炳乾的分量,市委组织部上上下下,谁都能看出来其中的端倪。而那些容不得卫炳乾的人不光是高兴明和庄同高。 卫炳乾报到后见到高兴明时,高兴明倦怠的面容、畏怯的眼神、低沉的语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染力,让他感觉身上冷飕飕地麻了一阵。经历了一场人生浩劫,卫炳乾成熟多了,对高副部长的神态并不在意,好像以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说:“高副部长好!”卫炳乾知道仅为这称呼问题,高副部长心里就不快,组织部里的其他人,包括机关单位,大家都不叫那个令人刺耳的“副”字,可他觉得这个副字不是群众给的,而是组织上给的,怎么能随便去掉了呢?只见高兴明晃了晃脑袋,看不出是摇头还是点头。他双手抱着肩,给人冬天的感觉,可时令早已是夏天了。 虽然卫炳乾在高副部长面前,表面上总是恭恭敬敬的,但内心怎么想,谁也不知道。而高兴明在众人在场时,也和过去一样,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样子看待卫炳乾,可内心对卫炳乾回到市委组织部一事始终不快,像有一个恶性肿瘤在心脏上越长越大。有一次,高兴明经过卫炳乾的办公室,见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又只有他一个人,便停住脚,一只脚迈进屋里,一只脚留在门外,冷着脸说:“胡汉三又回来了!”说完尴尬地冷笑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卫炳乾在心里说道:“小人之见!”心里暗暗地想,原来你高兴明也有今天! 过去,在卫炳乾心里,市委组织部是什么地方?那是至高无上的圣洁而又令人神往的地方,不要说一个常务副部长,就是市委组织部的一个打字员、档案员,都是让所有人羡慕不已的。他在大学毕业时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成为组织部门的选调生。他在乡政府锻炼快两年的时候,有一天看到报纸上刊登西臾市委组织部要招一名公务员,心里一动。报名时,组织部的同志听说他是选调生,马上就说要给他分配工作,而且肯定分在市直属机关,但他却非要报名。当时报考市委组织部的大学生有一百零八人,谁知文化考试时,他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遥遥领先,经过考察和答辩,最终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进了市委组织部。当他第一次迈进市委组织部大门时,他简直激动得要腾飞起来。他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进了西臾市委组织部的。他的第一任领导、县区干部科长说他是西臾市委组织部的高才生。他对王科长尤为尊重,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关于考察干部的经验。王科长在临走前把他提拔为副科长,他的第二任领导就是庄同高了。卫炳乾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庄科长对他横竖看不顺眼,甚至对他写的考察材料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还说他什么大学生,什么高才生,连个考察材料也写不好。卫炳乾有什么话好说呢?人家科长是领导!虽然庄科长只有初中毕业,可是他是解放军的学校毕业的,根红苗正,更何况后来他又拿到了省委党校本科文凭。 对于考察干部,卫炳乾是西臾市委组织部最称职的工作人员,前任王科长曾经在大会上这样表扬过他。可是后来庄科长对他的干部考察工作越来越不满意,甚至叫他不一定按照群众反映的情况写,那是他第一次对组织部的考察干部工作产生怀疑,特别是后来对下臾县那批干部的考察,让他对市委组织部有很失望。他不知道多少次暗暗地问自己,难道组织部对干部的考察都是这样的吗?这样写出来的考察材料还有什么参考价值呢?思想上的疙瘩,始终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以至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写的考察材料自然也不能让领导满意。渐渐地,卫炳乾感到自己如同是茫茫大海当中的一叶孤舟,失去了航向。尽管如此,他依然对组织部十分的信赖。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怀疑自己的智商和能力出了问题。突然有一天,高副部长找他谈话,要把他调出市委组织部,而且是调到下臾的一个乡里担任副乡长。当时他几乎不相信是真的,但那一刻,他反而异常冷静,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自己不清楚,也没有人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直到不久前,听说市委组织部调来了一个新部长,尤其让他震撼的是对贾部长的种种传说竟达到神化般的描绘。比如说,贾部长微服私访时被侯永文铐上手铐,关在一间房子里,可是第二天窗子好好的,门也锁得紧紧的,贾部长却不翼而飞了。在那灾难深重的日子里,卫炳乾又不得不对组织部门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重新回到市委组织部,确实是卫炳乾意料之外的事,但是他觉得身上的压力反而比过去大得多了,高副部长对他已经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不满意,而且是存在着个人之间的陈见与看法,何况高副部长还是领导啊! 二十四 市委组织部公选科长的工作在全市城乡成了议论的热门话题。文化考试成绩公布后,按照一比三的比例,共有二十四人入围,自此之后每天都收到大量的人民来信。现在贾士贞把他设在邮局的信箱钥匙交给卫炳乾,人民来信也由卫炳乾先看过后再交给他。 根据工作需要,公选办组成三个小组,分别对二十四名入围人员进行全面考察。考察组改变以往组织部门考察干部只找一定级别的领导谈话,忽视基层群众的程序和办法,并且对群众测评的办法也做了改革,由考察人员当场统计,即时向群众公布测评结果,不搞暗箱操作。凡是有群众提出的原则问题,必须有结果,有结论。同时,参加考察人员实行责任制,发现帮助被考察对象隐瞒、篡改基本情况、成绩、缺点错误的,从严从重处理。考察材料除被考察人的基本情况外,成绩和缺点不得描写、夸张,必须分条实事求是用事例写出来,不强行要求达到一定字数。 除此之外,贾士贞还公布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和手机号码,群众可以随时打电话向他直接举报和反映情况,甚至揭发考察人员的行为和行动。 早上一到办公室,市委秘书长夏季打来电话,说省教育厅调查吴怡宣作弊案的三人调查组来到西臾,征求贾士贞的意见,是不是主动见一下调查组。贾士贞一听,心里就不高兴了,他说:“谁要调查,就让他调查,白的就是白的,谁也不可能把它说成黑的,让他们调查组自己去看录像和那张字条吧!” 挂了电话,贾士贞让卫炳乾通知几位副部长到他办公室研究工作,他决定把市委组织部原来几位老科长逐步调出市委组织部。前段时间他之所以无法考虑对他们工作安排的问题,那是因为有几名同志参加笔试。现在分数公布了,只有一名同志成绩名列第三名,新的科长们即将上任,原来其他的科长就应该调出组织部。 现在首先要安排的是两个干部科长,而且对于张敬原和庄同高安排的问题,不仅影响到组织部内部,甚至会在全市市县区干部队伍中引起很大的反响,同时也将影响到下一步整个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工作。在三位副部长到来之前,贾士贞的头脑快速地转动起来,机关干部科长张敬原四十五岁,大专文化,担任组织部副科长三年,科长四年,而担任副科长之前的简历却很含糊,那是过去的事了,贾士贞也不想过于多问。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样的同志,可以调到县里去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也可以在市级机关一般单位任副局长。可是就贾士贞掌握的情况看,市直机关像张敬原这样的人太多了,有许多同志都是名牌大学的本科生,人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在暗暗不服气:一个同志到组织部过渡几年,就浑身是本领了!就高人一等了!贾士贞反复考虑后,认为把张敬原调去市师范学院去任办公室副主任,这个职务算是事业单位副处级领导职务,因为师范学院级别为正厅级;他又想到臾山林园管理处,这个单位是正处级的事业单位,目前缺一个副主任。他想让张敬原任选一个岗位,也为了让市委组织部的科长们有一个适应过程,万事开头难哪! 贾士贞翻了翻庄同高的简历,倒让他为难起来了,庄同高已经四十七岁,虽然他自己填的是省委党校本科毕业,可实际上只有初中文化,在部队当了十多年兵,正连职转业,当时转业在市机械厂当保卫干事,十年前调市委组织部。贾士贞先是想到把他安排到市政府办公室房产科当科长,虽然职务没有提升,但是房产科多少有些实惠,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又想到让他到政协去当行政科长,仍然让他和高兴明成为上下级关系。正当他犹豫不决时,三位副部长几乎同时走进他的办公室。 贾士贞把当前组织部几项工作大体说了一下,然后把逐步调整几个科长的意见讲了讲,随后说:“目前首先要调整的是两个干部科长,尤其是庄同高同志,年纪偏大,文化也不高,早点调出去不仅有利于组织部的工作,也有利于他个人的发展。” 贾士贞故意停下来,目光在三位副部长身上看了看。他发现高兴明的眼珠子在眼眶子里四处逃窜,有点像受了惊吓的鱼,脸色变得蜡一样的黄。贾士贞知道,现在他正在为自己工作的安排而心事重重,提到张敬原、庄同高工作安排的问题,他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心情有点像水底下的竹篮子,一旦提出水面都是洞洞眼眼的了。过了一会儿,高兴明黑着脸说:“既然所有的科长都公选了,还不如一起把他们的出路都研究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年龄大一些的在部委办局安排副职,年轻一点的到县区委任组织部长。” 贾士贞把目光移到另两位副部长身上,说:“你们二位的意见呢?” 两位副部长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贾士贞说:“高副部长的意见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不过,目前我们市正在酝酿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市委组织部把八名科长全部拿出来公选,这就是第一步,下一步将对部分县处级和机关局级领导进行公选试点。因此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市委组织部必须带头维护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而且从我到这之后的观察,这两位科长也不宜提拔到副县处级的位置上。比如庄同高同志,文化程度低,工作态度也存在问题。我曾经让他把那批考察材料签上考察人的姓名,可是有几份材料他拒绝在上面签名,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不是不积极问题,而是有抵触情绪。分配他写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意见,始终没完成。如果这样的干部提拔了,就说明我们组织部没有原则;如果这样的干部都可以提拔到副县处级领导岗位上去,这对市级机关和本市那么多乡镇党委书记都是不公平的,也是说不过去的。” 高兴明说:“市委组织部的科长提拔为副县处级这是历来的惯例,他们和机关的那些科长,乡镇党委书记不能比。至于最近工作的问题,这也不能全怪他,那是客观形势造成的!” “高副部长,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你有不同的看法,组织部到底什么地方比其他同志特殊?我们今天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社会在不断进步,干部制度要改革,旧的习惯必须打破。还有那些乡镇党委书记,他们具有独揽全局、决策领导的能力,怎么就不能和市委组织部的科长们比呢?”贾士贞反驳道。 高兴明说:“贾部长,人家在组织部干了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总不能把人家一脚踢出去不管哪!” 贾士贞说:“哪一个同志在一个部门不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那其他部门的科长提拔几个?不说别的,就说人事局吧!人事局那么多科长,都提拔为副县处级了吗?高副部长说把人家一脚踢开不管了,这又从何说起呢?我们不是正在这里慎重研究他们工作的问题吗?” 高兴明终于低下头,心里一阵慌乱,头顶不停地冒着火,过了一会儿,低声说:“组织部的干部科长调出去不安排副县处级,没有先例,我们不能破这个规矩。” “什么规矩?谁定的规矩?”贾士贞说,“规矩?农村几十年的集体所有制,到十一届三中全会时全部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有没有规矩?解放以来几十年的计划经济打破了,变成市场经济是什么规矩?中国共产党自己树起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也相继取消了,什么规矩?正是因为我们组织部门的干部管理工作存在着种种弊端,才要适应形势的发展,才要改革。以后的干部选拔绝不可能凭少数人的权力,而是要实行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要通过公开报名,统一文化考试,公开答辩,向社会公开,全体委员无记名投票产生。另外,有些干部的选举方法也要改革,能直接选举的,要让群众直接选举。” 高兴明一时无语,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又说:“任何事情都有一个过程,一个过渡阶段。难道说以后市委常委、组织部就不再讨论干部的任免问题了?” “当然不可能所有的干部都公开选拔,比如有些非领导职务,一些岗位不便于公选的。”贾士贞说,“但是对于这样的干部产生方法也要改革。比如首先要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民主推荐,群众有意见的人就不应该考虑。选拔领导干部只有在大部分群众认可的情况下,才能考虑。考察办法也得改革,不能像以往那样,考察干部只是走走形式,只找少数领导谈谈话,忽视了大多数群众意见。其次是任前公示办法,对于拟任对象要通过报纸、电视向广大群众公示,充分听取群众意见,这绝不是走形式,群众有疑问的要坚决查清真相,向群众做出解释;群众意见大的人,要认真分析原因,并不予任用。这个具体工作,必须向部务会汇报,任何人不得个人说了算,包托我在内,以后市委常委讨论干部要变为全体党委委员无记名投票方式,得票不超过全体委员半数的人,不得任用。”贾士贞看看高兴明,接着说,“这些同志调出组织部,在以后的县处级干部的公选中还可以参加公开竞选,并且适当放宽条件,但是这种放宽的条件是有限制的,必须和所有科级干部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公平竞争。” 高兴明抬起头来,像是要说什么,又犹豫起来,最后又低下头。贾士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可他一直低着头。他在想,你贾某人今天有了大权,唱高调了,你在省委组织部时不过是一个处长,怎么就成了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了,怎么不参加公选!贾士贞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说:“高副部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你贾某不是从省委组织部的处长调下来做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吗?你怎么没参加公选呢?”贾士贞一下子把高兴明的心思看透了,这让他的心里一阵慌乱和不安。 室内短时间的寂静,让人感到几分窒息,贾士贞突然笑着说:“你这样想完全正确,但是我可以这样说,正因为这些,党中央、中组部、省委组织部,以至我们西臾市委组织部才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可以说当时省委组织部还没有开始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如果说如此追究下去的话,那么我们什么也不能做了,不要做了?有一点你是看到的,在我调出省委组织部之前,全省轮岗了100万县处级领导干部,这说明省委和省委组织部对全县所有的县处级干部是同等看待的,没有单位的高低贵贱之分。西臾不是有两名县长和一名局长参加轮岗了吗?” 老实说,作为市委组织部的几个领导,在如此场合下开这样的会,人人心里都不舒服,虽然各自心平气和地发表个人意见,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各自内心都隐藏着无法估量的情绪和矛盾。尤其是高兴明,这么多年来,他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在西臾市委组织部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工作上还从没有如此难堪过,他也从没有如此大胆地顶撞过市委组织部长。 这时贾士贞站起来说:“我们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接着研究两个干部科长的工作安排问题。” 二十五 高兴明第一个大步迈出贾士贞的办公室,另外两位副部长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贾士贞从抽屉里取香烟,说:“来,抽支烟,我虽然不抽烟,也来陪陪二位。”于是带头点着香烟,三个人侃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朝厕所走去。 会议又开始了。贾士贞说:“我很能理解高副部长的心情,就我个人而言,我何尝不希望把同志们安排得好一些,市级机关和县区那么多位置,又不是留给我贾士贞一个人的,但是,我们要对人民负责,对党的事业负责,把那些相对来说德才兼备的同志负责。官这个东西,多大才是尽头?又有谁认为自己已经满足了,再也不想进步,再也不想提拔了,这恐怕不现实。就像我们在座的各位,当然其中也包括我,下一步怎么办,这就是一个现实问题,但是人人都能达到心想事成吗?‘心想事成’那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如果人人都能达到‘心想事成’了,也就不需要祝愿了。” 高兴明这些理论讲不出来,或者说他心里从没有这样想过,他一时觉得自己有些理屈词穷了,感到一阵慌乱。就在刚才休息时,他第一个出了贾部长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大口喝了几口水,好像有点缺氧的感觉。他坐在椅子上平静了一会,还吃了两片谷维素和一片安定,来调节一下自己的植物神经,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突然间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和贾部长发生那样的争论,他这个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虽然是一个举足轻重的正处级干部,或许常书记和副书记朱化民会为他讲话,但是贾士贞要真的固执起来,谁也帮不了他的忙。他越想心里越害怕,真的是那样,他的前途就难以预料了。不要说副市长了,说不定就让他去政协当个副主席。这样一阵思绪过后,他立即对自己做出决定,干脆到县里去干一届县委书记,到那时,虽然已经过了五十五岁,但是要求回到市里当个人大副主任还是顺理成章的。这样一想,他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些。 贾士贞说:“怎么样,三位都是他们的老领导了,看看怎么安排比较好。” 高兴明笑了笑,说:“贾部长就先说说您的想法吧!我们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他好像表现出平静一些的样子,可是话中多少还带着讽刺。 贾士贞并没有理会高兴明,他能够理解高兴明此刻的心境,一个在仕途上蒸蒸日上的人一旦受到挫败就会变得特别偏执。虽然贾士贞上任时间不长,但他几乎把高兴明看透了,他觉得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再在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上干下去了,包括张敬原、庄同高这样的科长。他想了想说:“张敬原同志年纪轻一些,四十五岁,在市委组织部正科长位置上干了七年,我考虑了两个副处级位置,一个是师范学院办公室副主任,师范学院是正厅级单位,办公室副主任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副处级;第二个是臾山园林管理处,那里可以配一个副主任,也是副处级。至于庄同高同志……”贾士贞停了一会,看看三位副部长,接着说,“庄同高的基本情况我就不说了,大家都比较了解,我也考虑了两个职位。一个是市政府办公室房产科科长,另外一个是市政协秘书处行政科长。”贾士贞的话说完后,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过了一会儿贾士贞清了一下喉咙,又说:“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总是受到传统的习惯势力的影响,对于改革,一开始都不那么适应,但是改革一定会给国家给人民群众带来好处的。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成功,极大地解放了劳动生产力,应该说,农村经济体制改革是非常成功的,农民们都得到好处,大大地解放了劳动生产力。城市经济体制改革尽管遇到了一些具体问题,但是,依然取得了巨大成绩。然而,对于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一直滞后于其他方面的改革,也是非常艰难的一项改革。所以任何一项改革,都将会冲击着一部分人利益,但是从全局来说,改革一定会给大多数人民群众带来好处的,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工作中,应该说首先是组织部门要解放思想,这样的改革,是自身的一场革命。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西臾市委组织部,以及各县区委组织部的干部,不再享有过去优先提拔的特权,将要和其他部门同志一样,提升职务的唯一途径必须通过公开选拔这条道路。” 高兴明换了一种腔调,仍带着几分刺儿,说:“贾部长到任后,让我们感觉到西臾市来了个吕日周,仇和,来了个改革家,他的举动极大地推动了西臾市委组织部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工作,使我受到很大的教育。所以,我表示支持贾部长的工作,对于张敬原和庄同高工作的变动,表示同意。”他的态度突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贾士贞没有想到,连另两位副部长也没想到。 随后两位副部长也表示同意。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贾士贞拿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了鲁晓亮的声音:“贾部长,告诉你一个消息,下臾县公安局长韩士银在自己家里身亡了!” 贾士贞吃了一惊,慌忙问:“是什么原因,是自杀还是他杀?” 鲁晓亮说:“我刚从现场回来,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但是根据现场情况分析,他杀的可能性很小。” 贾士贞说:“要尽快弄清真相,无论是他杀还是自杀,一定有原因,是否涉及其他方面的问题,一定要尽快得出结论。” 放下电话,贾士贞说:“下臾县公安局长韩士银在家里身亡。” 高兴明一听此话,脸色大变,贾士贞忙说:“没事,没事!” 贾士贞风风火火地出去了,高兴明跟在两位副部长后面,像一个掉了魂的人,“韩士银在家里身亡了!”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又像刀子一样在扒他的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办公室的。他没有坐下,觉得突然有一种里急后重的感觉,但是又不敢去厕所,害怕组织部的下级看到他的怪摸样,站着憋了一会,可是不行,眼看屎就要到裤子里了,才不顾一切地冲进厕所里。就在进厕所的那一刻,他无意中看到洗手池上面的镜子里一个魔鬼的脑袋,吓得他背上冒出一大片冷汗。可在马桶上蹲了一会,感觉大小便都不通畅,他想难道自己的气数已尽,真的要随韩士银而去! 蹲了半天,终于挤出几滴小便,只好镇作一下精神,来到洗手池前,急忙用冷水冲冲脸,看看自己,满头满脸都是水,简直不像人样子,想到刚才那个魔鬼样的脑袋,正是自己,他吓了一跳。这样折腾了一会,害怕被人看到,急忙正正衣冠,做深呼吸,气沉丹田,从容地出了厕所。 散会后,卫炳乾就拿着拟好的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试点方案来找贾士贞,贾士贞看了看说:“放我这儿吧!这事要尽可能想得周到一些。怎么样?回到组织部,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没有?” 卫炳乾笑了笑说:“现在市委组织部正处于非常时期,等八位科长到位了,可能会好很多。” “炳乾同志,你现在不仅要考虑马上公选干部的试点工作,同时要注意研究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整个工作。有些工作,理论上我们想到了,但到实践当中怎么去实施,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贾部长,这几天我一直在找资料,把网络都翻了个遍,我一定会尽力的。” 贾士贞说:“炳乾,张敬原和庄同高都在吗?” “您找他们?” “叫他们俩先来一个吧!到我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张敬原来了,贾士贞和他握了握手,他对贾部长这种客气更加难受,他现在需要的并不是这些东西,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前程。现在公开竞选市委,新的组织部科长就要上任,他们这些老科长,也该‘寿终正寝’了,市委组织部人心惶惶,人们不知道自己将是什么下场。贾士贞说:“敬原同志,面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思想上一下子还转不过弯来吧!” 张敬原低着头,呆坐在那里,他知道,贾部长现在找他绝不是为了工作。其实,自从贾部长来了之后,一向忙得风风火火的他,就在市委组织部成了闲人一个。贾部长此刻找他八成是他工作调动的问题,一想到工作问题,他的心里就不那么踏实了。他觉得在市委组织部中层干部中,他算是第一块牌子,机关那些干部看到他,都是争相打招呼的呀!他要办什么事,只需打一个电话。平时登门的干部几乎要排成队,每逢中秋、国庆、春节,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贾部长来了之后,不仅让他一落千丈,而且连组织部也蹲不下去了。现在部长找他,他自然知道凶多吉少。老实说,过去他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将来的去向在哪里,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可以成为副市级领导。他回忆一下前几任机关干部科长,有两个已经当上了市长,还有一个正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干得轰轰烈烈的,另一个干到县委副书记,因为年龄偏大,调回市里担任工商局局长,所以他对自己的前途是非常乐观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自己的前途多少有点担心了,不过他认为副县处级是稳稳当当的,然而现在他对自己的前途一点底也没有了。难道干部人事改革就真的先从他们这些组织部关键岗位上的人开刀吗?不过他又想,任他怎么改,总要给一个副处级的职位吧!忽然间,他已经不去奢望公安局、人事局这样的大局或重要部门了,哪怕是去档案局、史志办这样的部门当个副职,他也就心安了。 张敬原正胡思乱想着,贾部长突然来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贾士贞说:“有什么想法呀!新的科长很快就要到位了,有什么打算,可以说一说。” 张敬原看看贾士贞,觉得这位年轻的组织部长有时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可有时却又那样的让人难以捉摸。他把目光在贾部长的脸上停留了一会,想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而,这位新组织部长满脸的智慧和机警,让他难以找到什么痕迹。终于张敬原说:“贾部长,我在组织部工作了那么多年,也该出去了,我知道组织部不同其他部门,需要不断地新陈代谢,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贾士贞笑笑说:“好嘛,在组织部工作这么多年,应该有这点觉悟,想想机关那么多同志,也就应该知足了。敬原同志,这次组织上考虑少数同志的工作调整,恐怕不能按照以往的惯例了。”讲到这里,张敬原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表情突然间尴尬起来。贾士贞接着说:“对你的事,几位副部长也动了不少脑子,现在形成一个意见,你可以在这两个副处级位置中选一个。”他没有立即托出最关键的部分,停住了。这样一来,张敬原紧张起来了,心脏狂乱地跳动着,可是他毕竟听到从贾部长嘴里吐出的“副处级”三个字,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平静了点。室内一时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贾士贞才说:“一个是师范学院办公室副主任,一个是臾山林园管理处副主任。” 张敬原只觉得头嗡嗡作响,整个身体旋转起来,好像天和地都在摇晃,但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还存在,于是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似乎一部分理智渐渐恢复了正常。他颤抖着声音说:“贾部长,这样安排……” 没等张敬原说下去,贾士贞说:“如果你不愿意去这两个单位,在机关只能按正科级调动工作。” 幸亏刚刚张敬原接受了一次打击,多少预料到贾部长的谈话凶多吉少,当了这么多年机关干部科长,经历过这种形式的干部提拔台前幕后的故事太多了。以往的机关干部科长在提拔之前,早已心中有数,甚至部长也不止一次的暗示,明里谈工作,关心下属,实际是征求意见。比如,某个县的组织部长要调整了,市委组织部谁去比较合适:或者是某某同志,市委组织部的老科长了,有什么想法,到县里去家庭有什么困难呀!等等。可是现在这种前奏、迹象都没有。同样,这官场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一块馅饼。张敬原总算清醒了许多,他本想说,既然这样,那贾部长看着办吧!但是他在市委组织部干了这么多年,早已养成了一种卑躬屈膝的性格,虽然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却怎么也不敢发出来,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摇晃着身体,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退出贾部长办公室的。直到到了三楼楼梯口,张敬原还有点悻悻的。 第八章 千头万绪 二十六 贾士贞和张敬原的谈话虽然没有僵局,但是并不愉快,这是贾士贞事先已经想到的,官场上都是这样,千条万条,只要提拔了心里就高兴,不提拔就怨声载道,满腹牢骚,甚至骂爹咒娘。贾士贞在到西臾之前,不止一次想过,假如他想当个太平官,组织部长是个相当不错的跳板,不用三两年,就可能当上市委副书记,那时他才四十岁刚出头,不久就能当上市长、市委书记,五十岁之前说不定就能上到副省级。然而在贾士贞心里,在他当省委组织部干部处长那几年,他就认定了,中国的干部人事制度必将面临一场改革的大变化。而这种改革不可能像当初农村经济体制改革那样,在较短时间里就成效显著;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中央没有文件,没有现成的样板,需要各地先干起来,从实践中总结提高,就像当初江苏沭阳县率先提出干部“任前公示”一样,那是干部人事制度的一大改革,一大进步。后来,经过中组部调研,被写进中央《干部任免条例》中去,以后各地才照办。贾士贞到西臾市委组织部之后,看到高兴明给他的那些将要提拔的干部名单,以及那些考察材料,竟不顾后果,只身一人悄悄去下臾县微服私访。他碰到了许多连想都不敢想的事,这才坚定了他改革现有的干部考察、选拔、任用制度的决心,哪怕在这个过程中,走了弯路,犯了错误,他也决不回头。他不愿意当一个平平稳稳的庸官,更不做一个贪官。但是,改革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风险之大,可想而知,而且事实证明,大多数改革者都将半途而废,直至自消自亡。 就在这时,贾士贞那开着一条缝的门响了几声,进来一个人,贾士贞抬头一看是庄同高,猛然间他感觉到庄同高瘦了,他两边的颧骨本来就高,现在更显得突出了,像两个对称的小丘,但他那花白的头发不见了,已是满头黑发。贾士贞朝庄同高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庄同高以为领导要给他倒茶,急忙拉住贾部长,贾士贞本无倒茶之意,这样一来,反倒只好拿起一次性茶杯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坐下之后,贾士贞说:“庄同高同志,找我有事吗?”这一问,让庄同高愣住了,明明张敬原说贾部长找他们谈话的,怎么贾部长问他有事吗?他疑惑起来了,说:“张科长说你找我的嘛!” 贾士贞笑笑,说:“是张敬原同志告诉你说我要找你的?” “是啊!”庄同高犹豫着,像站起来要告辞的样子。 贾士贞说:“既然来了,就聊聊吧!”其实贾士贞在和张敬原谈话之后就改变主张了,想让张敬原把他谈话的内容透露点出去,不仅是让庄同高,还有让其他几个科长都有一个心理准备过程,不至于他们面临突如其来的一场瓢泼大雨晕头转向,贾士贞并没有让张敬原通知庄同高来谈话,谁知他竟然搞这么个恶作剧。 贾士贞想,既然他来了,就看看他是什么样的心理,于是从家庭、工作、身体慢慢谈起来。庄同高肯定知道贾部长这是一种务虚的开场白,最后一定是谈论他工作变动之事。他虽然没有张敬原那样的幻想,但他清楚自己毕竟是市委组织部县区干部科长,是一个令那些县区的科级干部,甚至县区四套班子领导不能忽视的要职。应该说,他和组织部机关干部科长有同样的分量,从他调到市委组织部那天起,他就认为一个很好的副县级的位置等于放在那里在不久的将来等着他呢。只是贾部长一来,就首先拿他开刀了,让他在那些人的考察材料签上名,他没有照办;让他拟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稿子,他至今也没有写一个字。他想到贾部长一定会把他撵出市委组织部,但是他不相信,几位副部长,特别是高兴明会不为他说话。让他去当县委组织部长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他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人家县里的领导快到五十岁已经忙着往市里调,他不能开倒车呀。所以他的想法很现实,只希望能留在市里弄个副局级,享受一下待遇也是挺有面子的。从市委组织部出来了,到底奔出个副处级,在市里大小得算个过得去的领导,走到哪也算个人物,接待、礼节也会上一个档次,哪怕是有职无权的单位,他都不讲究了。庄同高这样一想,自己心里首先得到了几分安慰。 贾士贞说了一大篇开场白之后,停了下来,站起来给庄同高添水。 庄同高喝了一口水,咳嗽两声说:“贾部长,我在市委组织部伴了三任部长,你是第四任,工作十多年,在西臾市委组织部比我老的同志已经不多了,你可以了解一下,我庄同高什么时候不是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的。说句不好听的话,贾部长……”庄同高的声音突然沙哑起来,而且哽咽着,接着眼眶里噙着泪水,说,“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下级,在组织部门就像清朝那些太监,不管领导说什么,都只能说一声‘喳’。” 贾士贞打断了庄同高的话:“言过其实了吧!”觉得这哪里像一个市委组织部的干部科长,说话连最起码的素质都不具备,居然把自己比作“太监”,他真的又好气又好笑。 “贾部长,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你一到任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可以说,我早就感觉到了,我在市委组织部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多奢望。”庄同高说。 贾士贞说:“那你说说看,你的奢望也好,愿望也好,说来听听。” 庄同高笑了笑,说:“贾部长在省委组织部也那么多年了,又刚刚从省委组织部干部处长升任西臾市委组织部长,组织部门的规矩谁不知道,像省委组织部的那些处长们,谁调出省委组织部不是副厅长就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市委组织部也同样,自从有了组织部开始,都是这样的,谁也不会破这个例!” 贾士贞笑起来了:“庄同高同志研究得蛮深刻的,看来你一定很自信,早已给自己安排好了?但是,据我所知也有例外,省委组织部也有调出去当处长、副处长的。” “我知道。”庄同高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都提拔了一级才出去,那位调去的处长,在省委组织部是研究室副主任,是副处级,那位调出去当副处长的,是个女同志,在省委组织部是主任科员。” “哟,真看不出来,同高同志对省委组织部的情况摸得这么透彻,了如指掌!”贾士贞笑了笑随后一脸严肃,心想这个文化不高的干部科长对官场倒是颇有研究,而且对自己的未来也早有准备。过了一会儿,贾士贞接着说:“干部人事制度正面临着一场改革,以后提拔干部的途径主要靠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公开选拔,公开竞争,第一关必须是文化笔试,所以组织部门的权力将会越来越小,组织部的同志的特权也将逐步取消。” 庄同高的脸色大变,刚才的那种自信顿时消失了,失神的目光在贾士贞身上停留了一会,结结巴巴地说:“从我……开始?” “不,”贾士贞说,“应该说从现在开始。” “实际上是从我开始。”庄同高冷静了一些,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那种自信,他认为无论你贾部长怎么改革,他们这些老的干部科长仍然坐在原来的班车上,和今后的办法总是有区别的,所谓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 “目前市委组织部的八名科长主任,除了能竞聘上的人,基本都将逐步调出组织部。”贾士贞说,“当然在以后的副处级干部公选当中,还可以参加公选。” “我们到底怎么安排?”庄同高慌了,全身抖动了几下,迫不及待地问。 “同高同志,我作为市委组织部长,实事求是地对你说吧!”贾士贞说,“部领导已经碰过头,有一个初步意见,但没有最后决定,总的意见是:县区四套班子的副职和机关的副局级不考虑,因为这些岗位都将逐步实行公选。如果要考虑副处级的话,只能在部分事业单位,如果在市直机关调整的话,只能在正科级岗位上考虑。” 庄同高犹如挨了当头一棒,只觉得天昏地暗,好像自己重重地从一个制高点摔向万丈深渊,已经成为一个魂不附体的躯壳。希望与光明之途一时都塞绝了,他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境地,身体如同浮萍似的毫无依靠,只欠一死,别无他图。 庄同高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他在市委组织部干了那么多年,经手提拔起来的县处级干部已经无法统计了,看着自己亲手给别人精心加工的一顶又一顶乌纱帽,内心不知有多冲动和渴望,甚至眼红,巴不得自己留下一顶最好的,准备日后自己享用。可是这乌纱帽却无法收藏,也无法像商品一样放在仓库里存起来,过期无效。不知道多少次,他难以克制地想伸手向部长要一顶满意的帽子,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可是他始终没有这样的勇气。不知是哪位组织部的先驱发过号令,在组织部工作的同志,万万不能提自己的事,不能伸手要乌纱帽。他就遵循这样的规定,处处委屈求全,等了一年又一年,他害怕坏了组织部的规矩,影响自己日后的前程,没想到等来等去,终于鸡飞蛋打。如今,贾部长主动让他谈自己的事,可是为时已晚矣!这个新来的组织部长六亲不认,把这些乌纱帽由计划分配改成走向市场。所谓的市场经济,就是充满残酷的竞争,他既没有资本,又没有勇气,更没有实力!假如他也有本领,冲向前线,杀他个人仰马翻,成为战场上的佼佼者,照样可成为改革的先锋人物,可是他庄同高没有那种超群出众的天赋。想到考验,想到竞争,他像掉进冰窑一样,低下了头,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半天,他睁开绝望的双眼,颤巍巍地说:“……贾部长……难道我……就这样……完了吗?……” 庄同高再三恳求贾部长手下留情,能够念在他在组织部忍气吞声十多年、念在贾部长在省委组织部工作时多次来西臾时他鞍前马后地前后忙乎的份上,给他网开一面。 贾士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心把早已准备好的那两个科级干部岗位说出来,害怕他一时接受不了。正不知道如何收场时,电话响了,贾士贞借机说:“同高同志,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改日我们再聊。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找我。” 部长下了逐客令,庄同高也就给自己下台阶,尴尬地点点头。这是他到市委组织部以来第一次和领导谈自己工作的事,也是他最伤心,最绝望的一次。他竭力排除心中那些荒唐而又危险的意念,让愤激的思潮慢慢吞没那些多年累积起来的美好的希望的暖流。 庄同高觉得自己不是站起来的,有点像飘了起来,转身离开时,两只脚像踩着海绵上一样。 二十七 贾士贞看着庄同高的背影,摇摇头,他拿起电话,是市委秘书长夏季,通知他明天上午参加市委常委会。 放下电话,贾士贞立即叫姜彦玲把尚以军、高兴明、下臾县委书记乔柏明的档案送过来。这些具体事务本来都是应该由机关干部科长来做的,可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贾士贞只好自己干起来!对于这样几个正处级领导干部的工作调整,都必须提交市常委研究的,他在向常委会汇报之前,都单独向常书记汇报过,常书记说拿到常委会上去讨论吧! 贾士贞正在查阅档案,鲁晓亮的电话来了。 贾士贞匆匆来到鲁晓亮办公室,鲁晓亮关上门,先给贾士贞泡了一杯茶,随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说:“贾部长,我认真翻阅了韩士银的日记,可以说这本日记记录了他近两三年来许多绝对的秘密,有些地方写得很含蓄、模糊,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其中的重大意义。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和县委书记乔柏明有本质的区别,而且他们之间有很大的分歧。虽然乔柏明抓住他,利用他,但他时时都在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并且对乔柏明在许多方面都有所防备。而且他似乎感觉到虽然乔柏明早就怀疑他了,但他却仍然在继续利用他。所以,韩士银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我们正在重新查找证据。我今天又去了下臾一趟,估计很快就会有明确的结论。” 贾士贞从鲁晓亮手里接过日记本,一边翻一边看,过了一会儿说:“那么韩士银为什么和侯永文那么亲密呢?” 鲁晓亮翻过两页日记说:“从这里可以看出韩士银多少知道一些侯永文的后台,此外侯永文对韩士银没有任何怀疑,或者说乔柏明还不便把有些只能他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侯永文。” 贾士贞说:“鲁局长,这些案件的事不归我管,但是你们要尽快破案,我关心的是干部,因为这些人的手里都掌握着太大的权力,他们的权力又没有人去监督,一旦他们感觉到他们的罪恶即将暴露,就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贾士贞没想到,西臾的形势越来越复杂,平生以来他没有经历过如此紧张而复杂的形势,几个案子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是组织部长了,而是一个侦察员。 回到办公室,省教育厅调查组的同志已经不宣而至,贾士贞心想,这些人怎么连电话也不打,怎么知道他就会回到办公室呢?看到调查组的三个同志,贾士贞热情地迎上去,进了小会议室。贾士贞说:“三位亲自来调查吴怡宣的事情,说明省教育厅领导非常重视教育系统的工作,连这点小事都要惊动这么大阵容的调查组,我非常感动。王书记是我们组织部出去的,恕我没有亲自去陪,因为这事涉及我本人,说不定你们正把我当做嫌疑对象呢,我还是回避的好,在此做个解释吧!三位需要我做什么,或者说承担什么责任,我一定配合。”贾士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番话竟多少带了点情绪,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妥当,他何尝不知道省教育厅的领导也是奉旨行事! 王书记是在贾士贞调省委组织部之前就调去省教育厅任专职党委书记的,也是副厅级领导,和贾士贞见过几次面,是一个老同志。他看着贾士贞笑着说:“贾部长,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向你做一些解释的,你可能在笑话我们,或者在心里骂我们省教育厅没事找事干。其实厅领导也是没有办法啊,省里一定要派调查组,你说这点事算什么?” 贾士贞笑笑说:“群众无小事嘛。” 王书记说:“贾部长,你就别笑话我们了,我还是了解你的。” 贾士贞说:“现在奇怪的是,真正需要调查的事没有人过问,不去调查,却……哎!权力啊……” 王书记说:“这事其实不需要调查,凭那盘录像,凭那张字条,还要调查吗?其实吴怡宣一个普通教师能有多大能耐,不就是因为有一个后台嘛?我们也和周效梁同志见过面了,虽然他是老地委副书记,但是……贾部长刚来西臾,和他没有任何恩怨。再说了,这种公开选拔干部进行文化考试,要凭真才实学的,吴怡宣的脸上又没有贴着是你周书记儿媳的字。人家错在什么地方呢?你又是闹又是向省委领导那里告状,能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倒是吴怡宣的爱人,还是通情达理的。” 贾士贞说:“这事我本来只想在一中教师中批评批评,引以为教训,能够教育大家起到警示作用就算了。谁能不犯错误?改了不就行了嘛。可是他一定要闹得个天翻地覆。今后这样的成人考试还会不断,这种作弊和帮助考生作弊风气不杀,那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第一关笔试就流于形式,有人作弊,大部分人不作弊,这分数还公平吗?这事发生后,谁知他们周家老的不讲理,儿媳更蛮横。人家是得理不让人,他们家居然无理也不让人。真是岂有此理!” “这事我们回去会如实向省委领导报告,”王书记显得几分歉意,“不好意思,贾部长,给你工作上带来麻烦,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贾士贞握着王书记的手说:“本来,你们到西臾来,我无论如何也要请你们的,但是因为这件事有些不便,我要真的那样,周家知道了,还不又大做文章。” 送走了教育厅调查组,贾士贞让卫炳乾通知公选办的同志过来开会。接下来就要对笔试入围的二十四个人进行公开答辩,这是西臾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以来第一次公开答辩,贾士贞虽然从理论上作了细致而周密的安排,他还是不放心,影响的好坏,将直接关系到今后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进行。 但是让大家弄不明白的是,其他工作都已准备就绪,唯有答辩的评委名单还没有拿到。席卡自然也就无法准备。会议结束后,贾士贞和高兴明亲自视察了答辩会场,这次答辩会是带有指导性的和试验性的,公开接受群众和媒体的监督。连日来,贾士贞的心里兴奋、担忧,他每时每刻都在思考着答辩的每一个细节,夜里一觉醒来,头脑一下子就集中到答辩的事情上去了,以至无法入睡,有时想到哪一个问题,担心天亮忘记了,就立即开灯记了下来。幸亏玲玲不在身边,要是玲玲在,又会笑话他官不大,想的问题不少了。 下午临下班时,贾士贞把卫炳乾叫到办公室,交给他答辩委员会成员的名单,让他晚上加班做好席卡,明天上午和公选办的同志一起去落实宾馆。 吃了晚饭,贾士贞刚回到宿舍,就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原来又是周森林和吴怡宣夫妻俩。贾士贞仍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把他们夫妻俩请进屋里,吴怡宣手里提着礼物,贾士贞装作没看见。吴怡宣悄悄地把礼物放在一旁,瞪了丈夫一眼,周森林笑得十分尴尬,目光躲开贾士贞说:“贾部长,我们特地来向你赔礼道歉的,吴怡宣确实做得不好,而且……” 贾士贞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都不要把它放在心上,大家都向前看。这世界上十全十美的人是没有的。” 吴怡宣上前向贾士贞鞠了个躬,说:“贾部长,我年轻不懂事,说话多有得罪您的地方,希望您原谅。” 贾士贞说:“这世界上只要是活着的人,谁能不犯错误,关键是犯了错误能够认识错误,改正错误。任何组织和领导都不是对哪个个人,而是针对具体事。这事就到此结束吧,你们也没有必要道什么歉,赔什么礼!” 周森林拉了拉吴怡宣说:“咱们走吧,让贾部长休息!”说着两人就往外走,贾士贞慌忙拿起旁边的东西说,“二位,东西忘了!” 吴怡宣拉着丈夫就往外跑,贾士贞一把抓住周森林的手,硬把东西塞给他。 周森林夫妻走后,贾士贞的心里对周家的行为极为反感,特别是周效梁,一个地厅级领导干部,说话做事不顾影响,不考虑后果,现在省教育厅调查组有了结论,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在这个时候,周森林夫妻上门也许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是礼物一带,就把好事办坏了!他想象不到他们的礼物是什么东西,然而,他心里越发不平静起来,他从到市委组织部的第一天起,就给自己定了一个准则,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决不做那种昧良心的事,别看刚才周森林夫妻俩满面笑容,提着礼物上门,内心是怎么想的,下步要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样想了一会,贾士贞心里还是不那么舒服,担心周森林夫妻会把礼物放在门口,于是就神经质地开了门,看到门口没有任何东西时,才退回屋里。 贾士贞坐在客厅里,让自己平静一下,竭力排除那些荒唐而又可笑的意念,努力让自己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可是偏偏电话不停地惊扰着他,他一连接了几个电话,都是为后天答辩的考生说情的。贾士贞说,七个评委都是从外地请来的专家学者,而且当场公布分数,任何人都不可能打招呼。退一步讲,就是打招呼了,也毫无作用,考生只报编号,编号是临时抽签的,评委又不认识他们。他这样一说,有人理解,有人不理解,他感到公开、公平、公正的艰难,目前在中国也只有高考是唯一的一块绿洲。 这一夜,贾士贞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先是想着后天的答辩,后来又想到韩士银的死,这个韩士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恐怕很多事情都成了永远的秘密,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开口说话了。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贾士贞匆匆来到常委会议室,离开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时,夏季来了,两个人坐下来刚说了几句话,贾士贞的手机就响了,是高兴明打来的。高兴明在电话里结结巴巴了一会,又说没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只是非常恭敬地请示一些关于明天答辩的工作。关掉手机,贾士贞想到,一定是他听到了什么,这是贾士贞到西臾市委组织部以来市委常委会第一次研究干部工作,而且只有三个处级干部工作变动的问题。作为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高兴明多少还是会听到一点风声。 常委们先后进入会议室,最后进来的是市委书记常友连,他在正中那个空着的位置坐下来。服务员开始在常委们面前摆上茶杯和洁白的热毛巾。 常友连的目光在常委们身上慢慢移动着,随后正儿八经地看一眼手腕上的那块珍爱的劳力士表,刚好八点三十分。他清了清喉咙,说:“同志们,现在开会。今天的常委会有两项议程:一是讨论几个干部;二是西臾地区经济体制改制问题。现在进行第一项议程,在这里首先向各位说一下,最近一段时间,围绕着市管干部的议论比较多,各种声音都有,但是市委一直没有像过去那样调整干部,这主要是当前正在酝酿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省委组织部刚开过会,市委组织部贾部长到任后立即抓紧这项工作。目前市委组织部正在公选中层领导,将原有的八名正科长位置拿出来公开选拔,包括原来的科长,公选上的同志就继续当科长,公选不上只能另行安排。市委组织部给全市干部的公选带了个头,率先做了榜样,为下一步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积累经验。我们今后的干部选拔主要靠公选产生,我在这里给常委们吹吹风,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明天上午八点半,市委组织部公选干部进入答辩阶段,同志们如果有兴趣的话,那里设有嘉宾席,欢迎光临。现在请贾部长汇报。” 贾士贞翻开笔记本,然后看看各位书记、常委。常委们似乎感觉到这次研究干部和往常常委会不同,过去常委在讨论干部时,不仅常务副部长高兴明列席,有时干部科长也会带着一大堆材料为部长做准备工作。而今天只有贾部长一个人,而且没有任何材料。 贾士贞推开笔记本,目光在常委们身上慢慢移动着,说:“我来西臾市委组织部已经几个月了,这是第一次提交常委研究干部,其原因,刚才常书记说了。目前,有些市级机关和县区需要调整一批领导干部,而且有的已经有过考虑或者说在一定范围内酝酿过,但是也因为某种原因停了下来。今天要讨论的是几个迫在眉睫必须解决的问题,而且不能按照公选的办法来解决的几个人问题。”贾士贞停了停,轻轻地喝了一口水,翻开笔记本接着说,“一个是林水办公室主任尚以军,尚以军同志一九四二年八月出生,按照干部退休的法定年龄,这个同志在三年前就应该退休了。由于他自己在宣传部担任干部科长时,给自己改了年龄,才有这样的事发生。但是他的年龄在档案里是无法改变的,而且他在近几年,把林水办搞得矛盾重重,干群关系很紧张,所以必须免去他的林水办主任职务,立即办理退休手续。并且为了制止干部年龄越报越小的不正之风,对于尚以军六十岁以后这三年多多领的工资部分,逐步从工资中扣回;退休工资的折算标准以他六十岁那年的工资为基础,希望常委支持组织部的意见。” 贾士贞的话音刚落,常友连就气愤地说:“这个尚以军,看似老实,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居然干到六十四岁,你们组织部也不是没有责任的,你们不是每年都翻一次当年退休年龄人员的档案吗?为什么没有发现呢?那么几个人的单位,搞得矛盾重重,我这里不断收到人民来信。听说市政府哪个副秘书长和他关系不错,大小事情都是他给尚以军挡着;还听说他不仅把女政秘科长搞上了,而且看上哪个女的就要搞哪个女的,不给他搞就报复,这不成了流氓了?请你们市长、常务副市长过问一下。” 这个问题没有不同意见,很快形成决议。但是,贾士贞感觉到朱副书记有些坐立不安,颇有无奈。 接着贾士贞汇报了第二个人,第二个人就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高兴明。贾士贞说:“关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兴明同志,应该说他是西臾市委组织部的老副部长,现在五十一岁。从这个年龄来说,进和退都有一定的余地,之所以现在提出变动他的工作,主要考虑他在市委组织部时间太长了;同时从我来市委组织部之后对他的了解,感觉到他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态度不积极,甚至有一种抵触情绪;此外,他和下臾县有些干部的关系比较复杂。我到任第二天,他就给我一批干部名单,说是原来王部长调走前已经考察过的人选,是准备提交常委会研究的人选。我看了那些人的情况,下臾县就有八个局长、主任,四个乡镇党委书记,当时我要来了这批干部的考察材料,那些考察材料明显太虚假,过分夸大成绩,不客气地说凭那些考察材料,那些人不是提拔当副县级干部的问题,起码要当个市厅、副省级干部。所以,我对下臾的干部进行了实地的了解,那些材料与群众的反映就是天壤之别了。有些问题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有些问题是有关部门的事。所以鉴于这些情况,我提议免去高兴明同志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和兼任的市委老干部局局长职务。”贾士贞说到这里,合上笔记本,抬头看看常书记,常友连目视远方,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他又把目光转到朱副书记身上,朱副书记脸色严峻,因为他是分管政工的副书记,贾士贞在此之前曾经两次向他汇报过这几个干部的调整问题。他对调整高兴明的工作没有意见,但是一定要安排副市长或者市人大副主任。贾士贞说副市级领导是省管干部,那是省里的事,但是朱副书记说,提拔副市级领导必须市委常委先统一思想后再向省委报告。所以在两人意见不能统一的情况下,经常书记同意,这个问题提常委会上讨论。而贾士贞只讲了前部分,先免掉高兴明的职务,还没有提出任什么职务的问题。会场上一下子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朱化民看着常书记说:“贾部长刚才说了高兴明同志的职务问题,当然就高兴明同志的具体情况来看,在市委组织部干了那么多年副部长,年龄也过了五十岁,完全应该调出组织部了,只是对这样的同志安排的问题,我认为高兴明同志干了那么多年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安排到市政府,或者人大任副职,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市委组织部历来都是科长调出的,安排副县处级,这是常规,也是惯例。至于他有什么问题,那是以后的事;将来查出有什么问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常友连看看朱化民,打断他的话,说:“老朱,你后面的意见可不对了,现在各级党委都强调干部不能带病提拔,发现有问题苗头再提拔这就是市委常委的问题了。” 朱化民又说:“既然这样,那就摆一摆再说,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将他调走呢?” 贾士贞说:“朱副书记,现在群众认为组织部门高人一等,可我们领导不能这样认为。老实说,我虽然是省委组织部调到市委组织部的,我对组织部门的优越感,对组织部门的特殊权力,是有看法的。其他部门的同志就不是革命工作了,为什么组织部门的干部提拔就要比别人优先呢?我们平时说一些行业的特权,群众意见很大,那么组织部算不算行业上的特权呢?我在今天的常委上报告一下,从现在开始,市委组织部的任何干部都不享有这个特权,组织部的干部和其他部门的干部一样,不应该享有优先提拔的权利。我们这次决定把市委组织部的八个科长位置全部提出来公选,原来的科长公选上的继续当,公选不上的一律平职调出市委组织部。” 贾士贞的话一说完,常委们就一起把目光投向他,大家似乎不相信他刚才的话是真的。他看着常委们接着说:“我们这次面向市直机关和县区委组织部公选组织部的科长,参加考试的平均每个岗位达三十多人,最多的岗位居然有五十多人竞聘。我们为什么这样做?就是让大家看看,组织部门不是封闭、神秘的部门,只要有才能就可以进。假如说不这样,按照老办法,有关系才可以调进来,那找我的人用汽车也装不下呀!这些人是凭什么进入组织部的呢?凭的县市委组织部长的关系!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超人的地方?我看未必。我不能这样做,我不想要这个权,我把这个权交给大家,让群众都来参与推荐选拔。同样,今后组织部门的干部要提拔,只有参加公选竞聘,比如我们将要进行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公选,原有的老科长不管调到哪个部门,必须和其他部门的同志一样,在同一起跑线上,首先参加文化考试,只有通过笔试这一关,才能进入下一轮的公开答辩。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我们将专门向常委会汇报。” 常委们有的点着头,有的低声议论起来。贾士贞看看朱副书记,他的额头上拧成一个疙瘩,脸色也由白变青。突然,朱化民抬起头,大声说:“这样说来,以后的市委常委会没有用了,那常委干什么呢?” 常友连说:“市委常委会除了管干部,别的就没事了?况且,干部上的事还多着呢!” 常友连的态度不仅让朱化民感到吃惊,也让常委们个个都惊奇地盯着他看。 贾士贞说:“干部制度改革的根本方向是坚持‘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所谓公开就是每一道程序,凡能让群众知道的就让群众监督;公平是人人平等,比如文化考试,大家都使用同一张试卷,在同一起跑线上,像高考一样,在分数面前人人平等;公正,就是公平合理,比如今后常委会原则上不再像过去那样讨论大批干部的提升问题,而是市委全委会实行无记名投票。有关“三公”的问题,1999年3月3日中组部就专门发了通知,而且就公开选拔党政领导干部工作有了明确的规定。 老实说,常委们虽然觉得贾士贞的发言既理直气壮,又坦荡无私,但是他们同样又感到这位只有三十八岁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有点太自负了!论常委的资历和排名,他只能排在九名常委之末,可是,对于他的发言,却又找不出什么确切的理由来反驳他。而此时,朱副书记瞪圆了双眼,看看贾士贞,又看看常书记。其他常委有的低着头,有的偷偷瞥一眼贾士贞和朱副书记,大家想到刚才市委书记常友连毫不犹豫地驳回朱副书记的意见,也许认为朱副书记太个人意气了。他不得不支持贾士贞的正义行为。这毕竟是严肃的市委常委会。 市委常委会在这样的气氛中继续着,常委会上虽然没有激烈的争论,但是矛盾和分歧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二十八 对于今天的常委会,朱副书记的心里怎么也不舒服,他对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怎么也看不顺眼,他是分管政工的副书记,贾士贞不过是一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这样的重大问题岂是他能够说了算的?再说了他当副市长那会,贾士贞只不过才是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的一个一般干部,不过那时他看待贾士贞还是有几分重量的。因为他知道,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左右着他一个副市长的命运,虽然不能提拔他们这些副市级领导,但是,要说他们点坏话,对他们起码也没有什么好处。那时他想认识贾士贞还不那么容易,现在朱化民的心里很复杂。他和高兴明的关系应该说超出一般同志的关系,而且他承诺过高兴明,凭他目前分管政工副书记的权力,推荐他进市政府班子应该说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可他万万没想到,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居然是一个刀枪不入、不食人间烟火的愣头儿青。而且,看样子贾士贞根本没把他这个政工副书记放在眼里,他清楚地感觉到,贾士贞是绝对不可能把高兴明留在市委组织部的了。高兴明是西臾人,朱化民也是西臾人,如果让高兴明继续掌握市委组织部的大权,那贾士贞不就可以架空了吗?想来想去朱化民决定争取主动,于是再次鼓足勇气,发言了:“关于高兴明同志的工作问题,免去他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老干部局局长职务,必须同时安排他的职务,至于高兴明同志的工作安排问题,我提出个人看法,我认为对这样的同志市委常委应该有个交代。给他一个副市厅级还是应该的。市政府不行,可以到市人大任副职。贾部长坚持要把高兴明调出市委组织部,我能理解,也表示同意,贾部长刚调来当部长,心里有些担心,是不是认为高兴明是个老同志,又在市委组织部当了那么多年常务副部长,对全市的县处干部太熟悉了,担心会给部长在工作中设下什么障碍、麻烦。” 贾士贞一听,没想到朱副书记来这一手,死死地将了他一军。他沉着冷静,满面微笑地看着朱副书记。 朱化民接着说:“所以我认为应该安排高兴明同志到人大当副主任,或者去市政协当个副主席。” 不知为什么,连朱化民自己也往后退了一步,刚才认为高兴明应该安排市政府副职,现在突然退到市政协副主席了。不知道其他常委是否注意到这个细节了,贾士贞觉得朱副书记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也基本清楚了高兴明在常委中的后台主要也就是朱副书记了。 朱副书记的意见一抛出,立即就有常委附和了。是啊,在常委的习惯里,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去政协当副主席,已经是受到莫大的委屈了,所以也就认为理所当然了。 常委们虽然支持朱化民的意见,却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贾士贞说:“按常理,可以理解,黑龙江省委组织部长韩桂芝最后去省政协当主席。但是,干部问题没有什么参照系,个人有个人的具体情况;如果说比照的话,那么中央政治局常委们当年同学会说,某某人和我大学同班同学,他现在都是中央政治局常委了,那我起码也得当个省委常委,是吧?这显然是不可比照的事。所以,我上面说了,高兴明有高兴明的具体情况,在这里我再多说几句,我建议把高兴明调出市委组织部,并非因为他是市委组织部多年的副部长,也不存在他会在工作上设置什么障碍。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就让他留在市委组织部能怎么样?我不相信他连这点水平都没有。”常委们感觉到贾部长明显是冲着朱副书记的话而来,只见朱化民脸上一阵阵难堪。停了一会,贾士贞态度和蔼地说:“对高兴明同志的工作问题,只能平职调动,不宜提拔到副市级位置上去。具体方案是这样的,”贾士贞认真地看了看朱副书记,提高声音说,“统战部副部长或者政协秘书长。”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朱化民沉住气了,听完了贾士贞的意见,他没有发言,站起来转身拿起热水瓶。他正要给自己倒水,突然想到旁边的常书记,于是给常书记添了水,又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随后坐下来,慢慢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小口。过了一会儿,朱化民才慢慢抬起头说:“我的意见刚才说了,不再重复了,请常书记定夺吧!” 贾士贞一听就听出来了,朱副书记是坚持自己意见的,他把皮球踢给一把手,看一把手怎么办。贾士贞心里也清楚,拿到常委会上的干部问题,哪有不通过书记的。其实常书记不同意让高兴明进市政府班子的,朱化民是知道的,只是忽视了一点:真的是常书记看上的人要提拔到副市级的干部,哪里需要在常委会上如此争论?如果常书记要把高兴明提拔为副市长还能让他在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上干那么多年,到了五十一岁还没有说法?恐怕早就当上副市长了。当贾士贞把高兴明的情况向常友连汇报并提出自己的想法时,常友连不愿意为高兴明扛那样大的责任,但又觉得有些对高兴明交代不过去,差不多和朱化民有同样的想法。但是上面三令五申强调干部不能带病提拔,不管怎么说,市政协副主席是副市级领导,算四套班子呀!记得在他到任不久,有人建议让高兴明下去当县委书记,常友连说,对这个人还把握不准,县委书记毕竟责任重大,看看再说。高兴明早在几年前就想下去当县委书记,只是朱化民没有同意,朱化民承诺过将来解决他在副市长。如果那时他下去当县委书记了,说不定副市长早当上了。也许高兴明在常书记面前表现不突出,以至于他到底怎么当上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常书记也从没有去探究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常委会真的不能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来抉择一个干部了,他们都把目光集中在常书记身上。常友连反复地考虑,一边是政工副书记,一边是常委组织部长,他要维护整个常委班子的团结。会场上一阵沉默,常委们都在静静地干坐着,有人端着茶杯,做出喝水的样子,却又喝不下去。开常委会是他们最不缺水的时候,这样的会议除了喝水还能干什么。 常友连思考了半天,终于说:“这事再放一放,等一等,贾部长继续汇报。” 贾士贞看看常书记,摆弄着手里的笔记本,心里有些不快,心想一把手怎么能优柔寡断呢!不过他知道,他今天汇报的三个干部,除尚以军之外,都是疑难问题,现在他要汇报的就是下臾县委书记,一个比高兴明更有重量的人物。而且他感觉到,常委们对乔柏明的争论将超过高兴明。因为他在向朱副书记汇报乔柏明的问题时,朱化民差点跳起来,要不是他点了几个关键性的问题,朱化民连拿到常委会上讨论都不会同意的。在乔柏明的问题上常友连的态度倒是坚决的,大概他已经掌握了一些乔柏明的资料,所以他也主张立即免掉乔柏明下臾县委书记的职务,至于让他做什么,常友连到目前还在犹豫。 贾士贞在汇报乔柏明的问题时,态度非常不同一般,加上刚刚听了鲁晓亮的汇报,看了韩士银的日记,就更加气愤了。那些对一个县委书记来说,件件都是致命的,但是贾士贞并没有托出乔柏明所有的问题,因为有些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有完全清楚,一时半会他也很难弄清楚。正因为贾士贞是市委组织部长,所以在干部问题上,他不能含糊。如果还让乔柏明在下臾继续当县委书记,一旦问题暴露了,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脸上也没有光彩。所以在汇报乔柏明的一些情况时,他说:“我认为乔柏明已经不能再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干下去了,必须马上免职。”他故意停了下来,观察朱副书记的表情,又说,“至于怎么安排,我想先让他到市委农村工作办公室去任副主任。”只见朱化民眉头一皱,欲言又止,随后转脸看着身边的常友连。常书记沉思了一会,清了清喉咙,接过贾士贞的话忙说:“乔柏明这个人怎么变得那么快?”常书记突然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贾士贞满脸疑惑地抬头看着他,他觉得常友连这人有点怪,不像其他那些一把手主观武断。高兴明工作的问题,乔柏明工作的问题,他都不止一次向常友连汇报过,希望他在小范围内统一下思想;而他听了汇报之后,没有明显的倾向性,甚至让贾士贞个别同朱副书记沟通一下,最后意见是到常委会上讨论。 过了一会儿,常友连说:“按照乔柏明的工作能力和资历、年龄,当个副市长,或者市委常委是没有问题的,可现在怎么办?有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确实有些棘手。请大家再议一议。” 贾士贞听出来了,常友连并不倾向他的意见。谁不知道,一个县委书记,只要不出问题,最后就能上到副市级;就是调到市政府任秘书长,人们也觉得不正常,起码也应该是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然而把乔柏明安排到市委农村工作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这明显是有问题。 朱化民听出常书记倾向性的发言,说:“乔柏明的问题现在只是说说而已,又不是权威部门的结论性意见。培养一个县委书记不容易,我们在座的各位不少人都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干过,干部也不是不犯错误的,犯了错误也不能就一棍子打倒。所以我觉得对乔柏明的工作安排一定要慎重。” 这时市委副书记、市长邵明说话了。邵明几乎是和贾士贞同时调来西臾任职的,原来是省发改委处长,后调省政府任副秘书长,在省政府秘书长位置干了不到一年,是一个知识分子干部,是上海复旦大学经济管理系硕士毕业的。省委在决定调他到西臾任市长时,颇有一番争议,有人认为他是学经济管理的,到西臾应该好好抓一抓经济,争取尽快让西臾经济上一个台阶;反对的人认为他没有实践经验,魄力也不够,最后还是省委书记谭玉明下的决定。贾士贞对邵明这个人不怎么熟悉,两人虽然都是从省级机关来西臾任职的,但是由于各自分工不同,除了在常委会上,他们平时接触机会很少。邵明说:“我觉得我们的常委会是不是过于民主了?像这样讨论干部,如果是几十个人,那要讨论多长时间,那常委会不成马拉松了吗?按照道理,像高兴明、乔柏明这样重要人物工作调整的问题,在开常委会之前,在组织部门或者在书记碰头会上就应该有一个基本成熟的意见,最后再拿到常委会上来。” 常友连看看邵明,说:“邵市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两个人的问题是我同意直接拿到常委会上讨论的。为什么要直接拿到常委会上,因为这不是一般人的问题,也不是仅仅是用举手表决或者无记名投票就可以解决的。让大家认真讨论有好处,争论问题不是坏事,充分发扬民主,当然所有的干部不可能都这样讨论的,那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干部人事制度逐步在改革,以后大部分干部的任用将采用公选的办法,最后由全体市委委员无记名投票产生。我觉得让大家充分发表自己的看法,哪怕一次常委决定不了,也不要紧,我觉得这样的常委会很有必要。” 贾士贞感到常书记的发言很有道理,也能说服在座的各位常委,而且他觉得常书记在工作中还是支持他的。他重新调整一下自己的思路,认为这两个干部都不宜再拖下去了,于是又说:“关于高兴明和乔柏明的问题,通过大家的发言,我重新提一个意见,再请各位讨论。乔柏明是否可以调市政府任市长助理,仍享受正处级待遇,这样进退都有余地;至于高兴明同志,平职调动,调市委统战部任副部长,保留正处级待遇。” 室内又是一阵寂静,常友连抬起头,目光在常委们身上慢慢移动着。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觉得这个意见很有可行性,干部嘛,总不是一成不变的,各位看看?” 邵明说:“我同意!” 接着常委们也表示同意。 常友连最后看看朱化民,说:“朱副书记什么意见?” 朱化民说:“大家都表态了,我个人服从组织。” 随后又讨论谁来主持下臾县委工作的问题,但是意见始终统一不起来,按照贾士贞的意思是由县委副书记周广浩主持。周广浩在三个县任过县委副书记,本来早就应该担县长或书记了,只是因为和乔柏明之间的关系没搞好,以至被乔柏明晾在一边。不同于贾士贞,朱化民一直坚持让县长吕大佑主持工作,最后贾士贞只好做了让步。 市委常委会一个上午只讨论了三个处级干部的问题,其实只有两个,这让贾士贞越发觉得干部人事制度再不改革不行了。 第九章 组织部长的责任 二十九 中午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常委们步出常委会议室,都有点疲惫的样子,谁也不看谁一眼,匆匆踏着楼梯。一辆辆高级轿车整齐地停在大楼门前的广场上,常委们直到各自钻进自己的轿车里,才轻轻松松地出了一口气。轿车一辆接着一辆驶出市委大门。 贾士贞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他刚把关了一上午的手机打开,手机就哇哇地叫了起来。他停住脚步,把手机放到耳边,里面传来了周一兰的声音:“喂,士贞吗?哎呀,你干什么去了,办公室没人接电话,手机关机。” “哟,一兰哪,你在哪里?” “我啊,远在天边……” “怎么?你到西臾来了?”贾士贞有些意外地小声说。 “怎么了?就是因为你在这里当组织部长我就不能来西臾了?”周一兰嗲嗲地撒着娇说。 “不是。”贾士贞说,“你在宾馆吗?我马上过来,时间很紧,下午还要开常委会,好,你等我吧!” 挂了电话,贾士贞出了市委大楼,广场上只剩下他那辆桑塔纳2000了,他上了车,来到宾馆门口。宾馆总台大厅里站着的一个漂亮的女人就是周一兰,她身穿酱紫色黄花长裙,上面套一件紧身米色小衣,十分别致的打扮,正隔着落地式玻璃窗凝视着窗外。贾士贞一眼就看见她了,他急忙跨出车门,大步朝大厅走去。在咫尺之间,双方都停住脚步,四目相对了一会,周一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正在这时又有人上前和贾士贞打招呼,应付了客人之后,他才走到周一兰身边,低声说:“我们吃饭去吧!” 吃饭时,贾士贞问周一兰来西臾有什么事,她才说是因为她的小表弟赵欣明天答辩的事。贾士贞突然想起来了,她曾经为赵欣的事打电话找过他,他立即从包里取出考生名单。周一兰说:“你不要拿了,我告诉你,赵欣考了他报的那个岗位的第二名。” 贾士贞说:“这小子还真考得不错嘛!”贾士贞翻了翻名单说:“一兰,不是我泼冷水,赵欣虽然考得不错,排在第二名,但是第一名比他高出八分,按照我们的规则,文化考试占百分之七十,答辩占百分之二十,群众测评占百分之十,没有特殊情况,第二名很难排到前面去的。” 周一兰说:“没有别的办法了?” 贾士贞摇摇头说:“绝对没有,可以说我们这次公选,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作弊,我刚才说了,除非第一名有特殊情况。”贾士贞又指出另一组说:“像报考基层组织科的这几个人,第一名和第二名只差零点五分,这种情况就很难说了,你看第三名又比第二名差一点五分。其实像这种情况,三个人都咬得十分紧,也许就在答辩的一刹那,第三名就成为累计最高分了。” “评委都是些什么人?”周一兰问。 贾士贞说:“评委更不可能的,全部是外地请来的专家,没有一个是西臾本地的,而且他们之间也很少有什么联系。到目前为止,外面没有一个人知道评委的情况,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自然也不能告诉你,即使告诉你,你也无法接触到任何一个评委。” 周一兰看看贾士贞说:“走,到我房间去吧!” 来到房间,周一兰说:“士贞,你说赵欣已经考到这样的成绩,如果不能竞争到组织部,那多可惜啊?” 贾士贞说:“一兰,你们一定要改变对组织部的观念,今后的组织部权力会越来越小,而且组织部门的人将来也不可能享有多少特权,过去市委组织部的科长只要调出去,就会提拔为副县处级,以后不可能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后,在市里,县处级领导干部主要从公选中产生。赵欣在其他部门照样有机会参加公选竞聘,只要有实力。” “我不是想让他在你身边工作嘛,一则是他对你会忠心耿耿的,再则,你也会对他有所帮助。”周一兰说。 “赵欣到底怎么样?”贾士贞说。 “你这个人啊,上次我就说让他来见见你,你不同意,要不晚上让他见见你?”周一兰说。 贾士贞忙说:“不不不,千万不要这样,这时候让他集中精力准备明天的答辩,明天我自然会见到他的。”贾士贞看看周一兰又说,“怎么,明天你要亲自在这里督战?” “既然来了,我又何必急着走呢?明天也好长长见识吧!”周一兰说,“这是你到西臾当组织部长的第一份杰作!我真的想目睹一下你的风采。” 贾士贞说:“什么杰作?什么风采?权是威,职务就是风采!”贾士贞笑笑接着说,“以后的干部大都要采取公选的办法,慢慢地大家也就适应了,也就不稀奇了。”贾士贞站起来,“一兰,你休息吧,我下午还要开常委会,晚上也不能陪你了,因为下午答辩的评委们就都到了,我可能要陪他们,有些工作晚上还要研究一下。实在对不起,不能陪你了。” 周一兰看看表,说:“还早着呢,晚上我陪赵欣,不过迟早我等你,好吗?” 贾士贞只觉得心脏怦怦一阵跳动,不知为什么,每次只要他和周一兰单独在一起,就总有这种感觉,但是他又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这时他伸出手,说:“一兰,你休息吧!” 周一兰把手伸给贾士贞,随着又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只觉得满脸热乎乎的,巴不得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就在这时贾士贞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头也没回地走了。 周一兰久久地站在那里,双手捂着跳个不停的心脏,闭上眼睛,把自己留在无限想象当中。她只能利用这样的间隙感受一下无限的暇想。 贾士贞回到宿舍,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半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他的心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上午常委会的许多情形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还看到西臾一些群众义愤填膺的场面,侯永文的真实面目,乃至卫炳乾被绑架……正在这时,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原来是鲁晓亮。虽然鲁晓亮说有事要当面说,但是贾士贞看看表,说来不及了,马上要开常委会。放下电话,贾士贞又给周一兰打了电话,表示内心的歉意,而周一兰在电话里始终没说一句话,搞得他不知所措。默默地过了许久,他只好挂了电话,匆匆赶往常委会议室。 下午的常委会一直开到五点半,贾士贞出了会议室,正要给卫炳乾打电话,鲁晓亮的电话就先打来了,鲁晓亮连一声喂都没说:“不好了,贾部长,乔柏明不见了!” “什么?”贾士贞惊叫起来,“怎么回事?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正在组织力量追捕,所有的交通要道已经派出公安干警紧急堵截。”鲁晓亮说。 “发现什么现场没有?”贾士贞问。 鲁晓亮说:“现在已经证实,韩士银是乔柏明指使人杀死的。也正因为乔柏明发觉我们怀疑是他杀了韩士银,所以他跑了!” “还有,”鲁晓亮说,“我们在韩士银书房里发现几幅漫画底稿。” “什么漫画底稿?”贾士贞吃惊地问。 鲁晓亮说:“和《臾山晚报》上刊登的漫画基本一样,共四幅,第一次三幅,第二次一幅!” 贾士贞说:“这就奇怪了,难道是他?韩士银会画漫画?” “这还没有来得及调查。”鲁晓亮说,“贾部长,这事太容易了,把漫画底稿拿到报社看看,一切就都清楚了。” 贾士贞说:“鲁局长,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尽快把乔柏明捉拿归案。有情况及时告诉我。” 挂了电话,贾士贞心里更加觉得韩士银是一个神奇人物,如果他真的是乔柏明指使人杀死的,那么乔柏明为什么要杀死他呢?这实在让贾士贞想不到。 这时卫炳乾又打来电话说,参加答辩的专家都已经到了,问贾部长什么时候见他们。贾士贞说马上就过去。 到了宾馆,贾士贞见过评委,简单介绍了情况,因为专家们晚上还要有专题研究明天的答辩题目和有关评分标准、程序,为了不干挠各位评委了,他就匆匆走了。 贾士贞心里惦记着乔柏明逃跑的事,也不知道鲁晓亮现在在什么地方,就急忙回到宿舍,给鲁晓亮打电话。然而他拨了一次又一次,鲁晓亮的手机不是不在服务区,就是忙音。正当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一开门,见是周一兰,他才突然想到她还没有走。他下午开了整整一下午会,晚上又去陪答辩专家,就把周一兰的事忘了。 看到周一兰,贾士贞十分抱歉地说:“一兰,实在对不起,我的事情太多了,没能去陪你,请你千万不要误会。” 周一兰爽朗一笑,说:“士贞,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小家子气了,我也算是一个有知识的职业女性,男人应该以事业为第一位的。我没有想到你现在会在宿舍里,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显得无聊,无意中过来看看,没想到你的屋里亮着灯,所以……” “我正在打电话给公安局长,”贾士贞说,“如果电话打通了我就真的已经出去了。” “你继续联系吧!”周一兰说,“电话一打通,或者有事的话我立即就走。” 贾士贞看着周一兰,说:“你还是第一次到我宿舍来,我应该陪陪你,只是事情太多,身不由己啊!”他手里拿着电话,却没有拔,“一兰,你真的称得上我的红颜知己了,你能如此理解我,支持我,我真的从内心感到非常高兴!” 周一兰说:“本来今天下午我想回去的,但是觉得难得来一次,再加上想看看明天赵欣的最后结果,就没有走。虽然你说他希望不是太大,但是毕竟他的文化考试到了第二名。人总是在希望中生活着的!” “一兰,我非常能理解你的心情,”贾士贞说,“只是我太忙了,总是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和你倾心地说说内心深处的感慨。如果哪一天有条件的话,我们漫步在大海边的沙滩上,畅谈人生、未来,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最好是我们都回到二十年前,”周一兰红着脸,带着几分羞涩地说,“那是两个天真无邪的少男少女,他们的心中都默默地萌发着对对方的爱和恋!” 贾士贞说:“那是不可能的了,岁月是无情的,我们必须面对现实,而现实又是非常残酷的。” “士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一兰把目光停留在贾士贞的身上,“士贞,我有时候在想,当官有什么好的,假如你不当这个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说不定你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约束自己的感情……”她没有说下去,声音有些颤抖。 贾士贞说:“一兰,你是我遇到的知事明理的女性,理解我,尊重我,说实在的,一个男人身边也需要有这样一个女人,但是我始终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毕竟我已经不是一个自由人了,如果我没有家庭,没有妻子,没有女儿,也许……” 周一兰的心脏一阵鼓动,她和自己的丈夫也谈过恋爱,对异性渴求虽然是女人的本性,可那些日子里,她觉得总缺少点什么,后来才知道是激情。在谈恋爱的两年多时间里,他居然连手都没拉过她,更谈不上接吻和拥抱。他们的关系像朋友,像兄妹,而她对他,从没有过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在她和贾士贞相处的日子里,贾士贞给了她从她丈夫那里得不到的激情,和怦然心动的对异性的渴求,但是她对他的情感却又只能努力克制着。 正在这时,贾士贞的电话和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三十 贾士贞一边看着手机上的号码一边去拿电话,电话是高兴明打来的,他对着电话说:“你挂掉,我有点事,马上给你打过去。”说着就放下电话机,随手把手机放到耳边,电话里传来常书记的声音:“士贞吗?是我,常友连。”贾士贞一愣,常书记这会打电话给他,一定有急事,于是他说:“常书记,您有事吗?” 贾士贞关掉手机,走到周一兰面前,说:“一兰,实在对不起,我本想放下手里的事,陪陪你,可是,常书记找我有急事,我得马上到他那里去一趟。” 周一兰站起来,无可奈何地抓住贾士贞的手,脸上露出尴尬的苦笑:“士贞,我现在才真正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真正含意。”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贾士贞突然上前拉住她,说:“一兰,你等等,我马上送你去宾馆。”随后他回头拿起电话。 “喂,是高副部长吗?”贾士贞对着电话说,“你有什么事?” 高兴明吞吞吐吐地说:“贾部长,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想向你汇报。” 贾士贞说:“高副部长,实在对不起,常书记找我,我已经出了门,又回过头给你打电话,怕你有急事,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另约时间吧!” 挂了电话,贾士贞拉着周一兰,出了宿舍,沿着街道旁边的人行道,匆匆地往前走。 周一兰说:“士贞,你每天都是这样紧张吗?” 贾士贞笑笑说:“不一定,目前西臾许多事情都处在关键时刻,或者说是触动了干部问题这根最让人敏感的神经。”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原来是司机小苗,贾士贞说:“这样吧,你马上到西臾宾馆一号楼门口等我。” 贾士贞一直把周一兰送到房间门口,才对她说:“一兰,你休息吧,明天一早我来陪你吃早餐,再见。”说完头也没回地下楼去了。 贾士贞来到常书记家,他正在客厅里徘徊着,一见贾士贞,就说:“士贞,乔柏明出问题了!” 贾士贞看着常书记满脸严峻的样子,估计鲁晓亮那边已经有了结果,便说:“怎么回事?” “士贞,我万万没有想到,”常友连神情显得几分慌张,走到沙发前,示意贾士贞坐下。两人坐下之后,贾士贞发现常书记的脸色苍白,神情也过于紧张,常书记努力镇静了一下自己,又说:“乔柏明逃到深圳,已经进入香港,就在他将要离港时,鲁晓亮带人出现在他面前。” “他为什么要出逃?”贾士贞问。 常友连表情仍十分严肃,声音有些沙哑,他干咳了两声,说:“现在还没有审查,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已经证实,下臾县公安局长韩士银是他派人杀害的。”他停了一会,接着说,“案情不会那么简单。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上午在常委会上,有人对你急于调整乔柏明县委书记职务还不理解,我们差点很被动。” 贾士贞说:“常书记,我是市委组织部长,只能管干部的任免,有些问题我无权去审查,或者说去弄清楚,但是对于领导干部的使用,我有责任。现在我们的干部制度存在一定的问题,一个领导,到了那个位置上,无论他干得好坏,到一定时间都得提拔。如果平职调动了,位置稍微差一些,似乎就是大逆不道!难道这不是一种怪现象吗?以至中国的官场上不仅出现了一批贪官,还出现了很多占着重要位置的庸官,所以组织部门要认真研究干部的选拔、考察、任用问题,发现一个领导没有作为时,应该及时调整,尤其是单位一把手和重要岗位上的领导。像尚以军那样的干部,早就应该调整了,否则,是对党的事业犯罪,是对那里的群众不负责任。常书记,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对于下臾的有些人的问题,我早有所察觉,只是没有更多的证据。但是作为一个县,问题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市委还让一个已经有问题的人继续主持县委工作,实际是对全县人民,对党的事业不负责任。” 常友连意识到自己作为市委书记,在上午的常委会上,没有旗帜鲜明地支持组织部长的意见有点尴尬。幸好常委会刚开过,乔柏明的任免文件还没有发出;要是文件已经发了,即使市委文件还没有发到基层党委,堂堂一个市长助理没上任就逃跑了,也一个是天大的笑话呢!更荒唐的是,请示一旦报到省委组织部,人就出事了,该怎么向省委交代!想到这些,常友连说:“贾部长,还是你最初的意见正确。我现在才感到,你对问题看得很尖税,你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市委组织部长。” 贾士贞严肃地看着常友连说:“常书记,上午的常委会上,常委的思想比较复杂,我看到阻力那么大,不做让步不行了,但是又不能再让乔柏明主持下臾县委的工作,就让他出任市长助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或者说是缓兵之计吧!谁知我们的决定还是太迟了,如果我们的决定早一个月,哪怕是半个月,乔柏明已经调离县委书记的岗位了,影响就会不一样了。一个县委书记跑了,影响总是很坏的,特别是对市委常委,群众认为市委常委对一个县委书记的思想都掌握不好,还能管好干部吗?乔柏明的事,对常委,对我这个组织部长的教训是深刻的。” “明天上午开常委会,必须马上通报乔柏明的事。”常友连说,“对常委们也是一个教训,同时复议对高兴明的调整问题,还是坚持你的意见,让他到市政协去,在秘书长没有变动之前,先任副秘书长。” 贾士贞说:“常书记,明天上午我必须先去答辩现场,这可是西臾市公开选聘干部的第一次公开答辩大会,必须成功,所以常委会能不能改在下午?” 常友连说:“那这样吧。十一点钟召开常委会,一个小时足够了。上午的答辩会,常委有空的都可以去现场听听。” 贾士贞说:“那太好了。” 贾士贞看看常友连,说:“林水办的那个尚以军实在太不像话了,把单位搞成什么样了?他和那个女秘书科长搞到一起,连影响都不顾了!还多次在党组会提出要把那个女秘书科长档案里受处分的东西销毁掉,群众真是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而且他还隐瞒了四岁年龄,这次一定要拿他作为典型,杀一杀这种隐瞒退休年龄的不正之风,把他四年多领的工资扣回来,同时进行离任审计。” 常友连说:“什么?他要销毁那个女人受纪律处分的档案?果真是这样,严肃处分。”他气愤地接着说,“明天中午的常委会时间很短,会后立即去下臾,召开县四套班子大会,宣布周广浩主持县委工作。”他的态度发生转变,显然是因为乔柏明的逃跑而发生的变化。贾士贞觉得,西臾的形势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说不定是一件好事,同时他认为鉴于此,对未来的工作应该更加小心谨慎。贾士贞听完他的话先是一愣,接着感到他作为市委书记对重大问题的决定还是果断的,在民主和集中的度的把握上,还是能够做好的。贾士贞对常友连也越来越了解了。 离开常书记家,贾士贞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他想再去看看周一兰,但是又怕周一兰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犹豫了好久,还是回宿舍了。回到宿舍,他立即给鲁晓亮拨了电话。鲁晓亮他们已经从香港返回深圳,正在宾馆审讯乔柏明。 第二天,天一亮,贾士贞就给卫炳乾打了电话,再次察看了答辩会场,一切安排妥当后,赶到宾馆。就在卫炳乾去请评委吃早餐时,贾士贞来到周一兰房间,敲开她的房门,看她还穿着内衣内裤,急忙往外退,只听周一兰说:“士贞,你把我当什么了?” 贾士贞说:“一兰,我是来向你打招呼的,不能陪你吃早餐了,我要先安排一下评委们的现场工作,答辩一开始,许多记者就到现场了。” 周一兰说:“答辩会场你不去了?” 贾一贞说:“我怎么能不去呢,正是因为答辩会重要,才把上午的常委会改在十一点钟。” 早饭后,贾士贞来到答辩会场,把评委们安排妥当,又来到考生的候会地点,鼓励大家沉着冷静,争取好成绩,又向高兴明和卫炳乾交代了注意事项,这时离答辩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答辩会场设在市委第五会议室内,台下可容纳二百多名观众。主席台上方悬挂着“西臾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干部答辩会”,主席台正中设立评委席,右边放着高高的演讲台,主席台的两侧八字形摆着嘉宾席。 这时两位记者走到贾士贞面前,说:“贾部长,请你介绍一下这次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八名科长的指导思想行吗?” 贾士贞笑笑说:“这次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八名科长,应该说是西臾市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号角。我们在这项工作开始之前,已经向社会各界发布公告,市委组织部之所以首先带这个头,说明市委组织部的决心,今天不是新闻发布会,我也不可能讲更多的内容,请各位记者参加答辩会之后,采访一下那些参加答辩的考生。”贾士贞刚转过身,又有电视台的记者围住了他。 答辩时间虽然还没有到,但是观众已经纷纷来到现场,工作人员指挥大家按次序入座。 高兴明来了,他走到贾士贞面前,欲言又止,贾士贞注意一下高兴明,觉得他满脸丧气,脸上的笑容也是勉强做出来的。贾士贞心想,也许他听到了什么,才神情恍惚,说话做事都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时,在卫炳乾的带领下,评委们来到会场,贾士贞顾不上高兴明的情绪,拨开记者,上前和评委们握着手。 贾士贞看看手表,已经八点十五分,离答辩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他的心情有些兴奋起来。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看会场上的观众,个个都怀着好奇的目光。正在这时,市委书记常友连和市长邵明来了,他迎上前去,陪同常书记和邵市长在嘉宾席上坐了下来。一阵电铃声响了起来,答辩委员会主任委员宣布答辩开始。工作人员宣读会场纪律和注意事项后,又领着一号考生走进会场。只见一号身着西服,昂首走向答辩席,微笑着向评委和观众点点头。他沉着镇静,对评委提出的第一个问题,稍加思索后就开始答辩。 贾士贞坐在嘉宾席的边上,他的目光从一号考生慢慢移向评委、嘉宾,当他的目光转向观众时,突然发现周一兰坐在中间,在这一瞬间,他们的目光相遇了,贾士贞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答辩会场严肃而庄重,按照评委们事先的安排,评委提出的问题难易适当,不能让考生答不出来,无话可说,要让每一个考生都能充分地展现自己,通过答辩了解考生的学识与知识,同时考察考生的语言表达能力,应变能力和反应能力,以及气质、风度、举止。而且每一项都尽可能做了具体的量化,以便评委评分。 一号考生答辩结束后,评委打完分,随时由工作人员交到统计组,在公证人员的监督下,进行复核和累计。一分钟后,主席台后方的屏幕上闪动了几下,立即现出一号考生的成绩。 一号考生退出会场后,二号考生在另一名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上答辩席。 直到十点四十五分时,第八位考生才答辩完毕。常友连第一个站起来,走到评委面前,一一向他们握着手说:“你们辛苦了,谢谢你们!” 贾士贞看看时间,把高兴明和另外两位副部长找到一起,说:“上午的答辩很好,无论是考生的发挥,还是观众的反映都很好。我马上去参加常委会,希望你们继续后面的答辩,一定要保证答辩的顺利进行,万一有什么特殊情况,要处理果断,有事打我的手机。” 贾士贞匆匆离开答辩会场,想到常委会,或许常委们听到乔柏明出逃的事后会大惊失色,他不知道常委会上又会发生什么情况。然而,他同样想着答辩现场。现在他更加意识到,一个组织部长的责任多么重大,有的人把组织部长的权力看得过重,而他却认为作为一个组织部长,重要的是责任。他想到上午那些激动人心的场面,越发觉得选拔干部的真正途径绝不是靠个别人在背后暗箱操作,而是通过文化考试才可以看出一个干部的知识、水平,通过答辩才可看出一个干部的思维、才能。接受评委和群众一次监督和检验,他坚信,这样选拔出来的干部一定是群众真心实意拥护的干部。 第十章 下臾之行 三十一 常委们都到齐了,常友连的脸上严肃得让人感到可怕,以往无论召开什么内容的常委会,他都是那样轻松而自信,有时还故意带着点幽默。而此刻,他的表情不仅严肃,而且显得十分可怕,尤其是那双八字眼,透出深深的剑一般的寒光。 常友连没有在常委们身上看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直视远方,这种奇怪的表情谁也没有见过。他站在他那个特定的位置上,往常他总是四平八稳地坐着,两只手平方在面前,是一种庄重的造形,而此刻,他始终没有坐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双手叉着腰,突然用那低沉而洪亮的声音说:“同志们,现在召开紧急常委会,也是一次特别常委会。”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眼睛瞥一下身边的朱化民,“现在我向常委们报告一个荒唐的消息……”会场顿时静了下来,也许大部分常委们还不知道这个让他们震惊的消息,有的人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常书记。常友连慢慢地把目光在常委们身上移动着,过了好半天才一字一句地说:“下臾县委书记乔柏明出逃,被公安局抓回来了!”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敲了几下,那样子像是要骂娘,可又忍住了。 这时,常委们人人大惊失色,几乎同时抬起头,看着常友连。唯有朱化民,默默地低着头。会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常委们有的相互看了看,但目光里看得出惊讶和疑惑。 常友连接着说:“乔柏明的问题,我们市委常委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昨天上午的常委会,贾部长提出调整乔柏明的工作,有的常委们还不理解,这事我不多说了,等乔柏明的问题审讯后专题开会再说。现在我宣布两件事,一是下臾县委的工作问题,市委决定由县委副书记周广浩同志主持县委全面工作。需要说明的是,我们这次宣布主持工作的同志,和过去有质的不同。过去在人们的习惯当中,既然是主持工作了,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不久就有可能转正。我在这里重申,以后的县处级领导干部主要是通过公开选拔来产生。第二件事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兴明同志调市政协任副秘书长,待秘书长退休后接任政协秘书长,此事不再研究,到时按照正常程序任免。常委们有什么意见可以发表。” 也许是乔柏明的事来得太突然了,也许是常友连的态度过于严肃了,会场寂静无声。往常的常委会上,常委们会在这样的时刻活动活动身体,喝两口水,然而今天,每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贾士贞坐在和常友连隔着两个人的位置上,他看看常书记,说:“我同意常书记的意见,我作为市委组织部长,有责任在干部问题上当好市委的参谋,关于乔柏明的问题,我到任不久就有所察觉,也听到一些反映,只是我们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无法提交常委会讨论。” 贾士贞发言后,常委们都表示同意常书记的意见,朱化民也随波逐流地表了态。 最后,常友连说:“乔柏明的问题,由我和贾部长专门向省委、省委组织部报告,接受省委的批评。” 常委会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常友连叫上朱化民和贾士贞,去宾馆吃了工作餐,匆匆去了下臾。 下午两点一到,下臾县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全体成员都赶到了会议室,只缺少县委书记乔柏明。县委书记出了这样大的事,社会上不知道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但那只是群众的传说;现在市委正副书记,组织部长都来了,事情就再清楚不过了,他们个个如临大敌。市委副书记朱化民主持会议,他的情绪始终调整不过来,除了会议议程之外,不多说一句话,会议议程很简单,由贾士贞宣布免去乔柏明的县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由县委副书记周广浩同志主持县委工作,接着由周广浩讲话,最后由常友连做重要指示。 四套班子会议一结束,常友连就赶回市里去了。随后召开下臾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以及县部委办局负责人大会,朱化民和贾士贞在周广浩和吕大佑的陪同下,走进会场。 贾士贞坐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一百多双眼睛,想到刚到西臾市第三天,就只身一人在下臾县城。他走大街串小巷,一蹲就是三四天,接触了不少居民、工人、机关干部,听到了不少群众发自内心地对县委书记乔柏明以及一些领导干部的评价。最后两天他又到了桃花镇,居然发生了侯永文把他关了一夜那样荒唐的事来。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台下那一百多名干部当中慢慢移动着,突然,他发现了那个高个子,秃头顶,他低着头。贾士贞盯着他看了一会,只见他的头越来越低,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贾士贞判断,他可能就是侯永文。 主席台上,正中间坐着朱化民和贾士贞,两边坐着周广浩和吕大佑。 朱化民宣布会议开始了,他仍然不多说一句话,样子有些伤感。也许,台下的人只感到今天的会议非同一般,没有注意到朱副书记情绪的变化,但贾士贞明显感觉到他的反常表现。贾士贞宣布免去乔柏明的一切职务,由周广浩主持县委全面工作。 也许这个意外消息来得太突然,会场上顿时惊讶不已,有人交头接耳,议论开了。朱化民作为主持没有反应,这时贾士贞大声说:“请大家安静……” 会场上又鸦雀无声了,贾士贞强调在座的各位要保持冷静,支持县委工作,特别是注意稳住群众的情绪,发现问题及时向有关部门报告。 虽然市委宣布免去乔柏明县委书记的职务,但是到底什么原因,全县上下却不大明了,这成了他们议论的焦点。散会之后,朱化民先回市里了,贾士贞继续和县委领导交换意见。他认为和县委、政府领导谈话应该是朱副书记的事,可朱化民说有事要回去,他就只好留了下来。回到宾馆,贾士贞对周广浩说,他要见一下桃花镇党委书记侯永文。周广浩立即给侯永文打电话,侯永文一听说市委组织部长要见他,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了。周广浩当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紧张,电话里只让他立即赶到下臾宾馆。 侯永文虽然害怕又紧张,却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宾馆。见到周广浩,他慌慌张张的不知其所以然,脸上苍白如纸。周广浩半开着玩笑说:“侯书记,你平时不是挺牛的嘛,怎么这会听说市委组织部长要见你紧张成这样子?该不是组织部长看中你了,那你就官运亨通了。” 侯永文尴尬地笑了笑,嘴里哆嗦了半天,没说出半个字来。 到了房间门口,周广浩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听到贾部长说请进,他才把房门推开一半,说:“贾部长,侯书记来了。” 贾士贞说:“好,请他进来吧!” 侯永文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缩着脑袋进了房间,周广浩看他那样子,真想骂他几句,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副熊样子。他抓住侯永文的脖领子,用力往上提了提,小声说:“直起腰来,像什么样子?”说完,就向贾士贞点点头,贾士贞说:“你在外面等等!” 侯永文只觉得背上冒着冷汗,好像被人扒着皮,他低着头站在贾士贞面前。贾士贞没说话,也没抬头看他一眼,这让他不知所措,更加觉得尴尬起来,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抖着,而且不是那种颤抖,有点像筛糠一样的狂抖。刹那间,他的眼前如同放电影一样,那天晚上的事一幕一幕地展现在眼前。那时他不知道听了谁的鬼话,把这个年轻人当做嫌疑对象抓到了派出所。当时,他就觉得这个不明身份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不平常的气质,虽然他觉得自己是桃花镇的党委书记,一个地地道道的地头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霸气,但他的心里并不踏实,特别是后来听乔柏明说,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叫贾士贞,而且和被他关起来的这个不明身份的人的名字一模一样,当时他就几乎瘫倒在地。他肯定不一定相信这个贾士贞就是那个组织部长贾士贞。然而,一个人倒霉就在那一念之间,他当时明明认定了他就是市委组织部长,可是后来又否定了。至今他也不明白,当时怎么就那么糊里糊涂,鬼使神差地把他当做坏人给抓起来了!甚至乔书记已经怀疑他是新来的市委组织部长了,怎么就连最起码的政治敏感性也没有呢?酿成今天的后果怪谁?侯永文每当想到当时那一幕,就胆战心惊。他弄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乔书记和高兴明也来了,当他们决定放了那个贾士贞时,人却又不见了。从那以后,侯永文不知多少次想过这件事,他到底是怎么逃走的?难道他真的有齐天大圣的本领?侯永文一直弄不明白,以至从那以后,他经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整日惶惶不可终日,如同面临着一场大的灾难。他想要从高兴明那里探听一些消息,可是高兴明总是黑下脸来,骂他坏了他的大事。侯永文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市委组织部长,他多么希望他绝对不是那个被他关了一夜的贾士贞!然而,当他偷偷地瞥一眼面前的这个市委组织部长时,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怎么会如此熟悉呢?刚才在会场上,侯永文虽然有些担心,不敢抬头,但是始终没有看清楚,可是现在,面前的这位市委组织部长不就是那天被他关了一夜的贾士贞吗?此时此刻,他真希望有一个老鼠洞,好让他马上钻进去。 “侯书记,请坐吧!”这声音如同一把利剑刺在侯永文的心上。侯永文如同睡梦中挨了一刀,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突然跪到地上,秃脑袋好似鸡啄米一样,一边不停地叩着,一边声泪俱下地说:“贾部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都是我有眼无珠……我罪该万死啊……” 贾士贞一看,这是唱得哪一出呀!他打断他的话说:“侯永文,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可都是共产党员,是有一定职位的领导干部,起来!搞什么名堂!” 侯永文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泪水已经像决了堤坝的洪水,他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又像犯了罪的囚犯,全身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侯永文低着头,站在贾士贞面前,突然又号哭起来:“贾部长,只要你不计较我,你叫我干什么都行……” 气得贾士贞拉长了脸,大声说:“这叫什么话,荒唐!” “贾部长,”侯永文抬起头,目光终于和贾士贞触到一起了,这一瞬间,侯永文立即躲开他那可怕的目光,颤抖着声音说,“贾部长,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市委组织部长,要是知道你是市委组织部长,打死我也不敢哪……” 贾士贞大声说:“这么说来,在你桃花镇的地盘上,那些老百姓你就可以任意关押、肆无忌惮地处置了!你这个镇党委书记还有一点法治观念吗?” “贾部长,我不是这个意思。”侯永文慌了手脚,忙说,“总之我该死,我罪该万死……贾部长,求你原谅我吧!” 贾士贞笑了起来:“侯永文,我到底怎么着你了,看你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凄凄惨惨的样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呢!” 侯永文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想想,人家贾部长到底怎么着你了!于是渐渐直起腰来,偷偷地瞥一眼贾部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的汗珠一个劲地往外冒,他摸摸口袋,既没有手帕又没有草纸,只好用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他回忆着那天被关的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眼前的这个贾部长,这两个人的形象在他的头脑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茫起来。 这时贾士贞抬起头,转过身子,目光在侯永文身上足足停留了一两分钟,才说:“侯永文,我们这应该算是第二次见面,不算陌生吧!” 啊!天哪!真的是他,果真是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侯永文想哭,想叫,又想骂,不过头脑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侯永文如同梦幻一般,“是是是……”地结结巴巴的一大串,不知所云。 贾士贞又说:“乔柏明的事会议已经宣布了,你和他之间有哪些需要向组织上说的,应该争取主动,那不是我管的范围,该向哪个部门说,你自己心中有数。下臾的问题,很快就会弄清楚的。” “贾部长,我……我一定……”侯永文的心里慌乱极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倒霉的事,好像过去、现在、未来,生命中的全部痛苦都凝聚在这一瞬间。人生最宝贵的一切希望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贾士贞又说:“关于那天的事,我不会记在心上的,但是你必须把我的那个笔记本还给我,那是我个人东西,个人隐私,你无权扣留。” 侯永文更加慌了,突然抽出右手,使劲地抽打着自己的嘴巴说:“贾部长,我罪该万死啊!你……你的笔记本……已经……已经被乔书记,不,乔柏明拿去了……” “什么?”贾士贞愤怒地站起来,睁大双眼瞪着侯永文,“你……你凭什么把我的笔记本交给别人?” “贾部长,我……一定向他要……要回来……交给你。”侯永文语无伦次地号哭着。 “你……你……我告诉你,侯永文,现在已经不容许你们见面了。”贾士贞在室内徘徊着。过了一会儿,他一边走一边说,“你可以走了!” 侯永文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贾士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抹着汗,跌跌倒倒地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周广浩进来了,贾士贞说:“老周,请坐吧!” 两人坐到沙发上,周广浩还想着侯永文刚才狼狈不堪的样子,再看看贾部长,他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贾士贞的脸上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他说:“老周,下臾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乔柏明出了事,对全县的影响很坏。在这个时候,市委让你主持县委工作,希望你稳住局势,千万不要给事业造成大的损失,工农业生产、城乡建设都要正常运转,尤其是干部的思想问题,要注意团结大多数同志,我相信有问题的人毕竟是少数,该处理的要处理,该调整的要调整。一定要注意多多听取群众意见,不能靠少数领导定调子,画圈子,干部任用之前一定要向社会公示,发现群众反映当事人的问题时,一定要认真严肃对待,要给群众一个明确的交代。”他停了停又说,“至于市管干部,发现问题,也要及时向市委、市委组织部反映。市委组织部正在酝酿县处级领导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等市委组织部这批干部公选结束后,就立即进行试点,下臾的大部分县级领导将通过这次试点产生。” 周广浩说:“贾部长,我知道,市委在这个关键时刻让我主持县委工作,是对我的信任和考验,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好工作,一定把损失减到最低程度。至于市管干部问题,只能逐步结合实际情况而定,因为市委刚刚宣布我主持工作,我还没来得及考虑。” 贾士贞说:“县公安局长韩士银的问题,要尽快查清,妥善处理,但作为目前下臾这种形势,公安局长非常重要,应该尽快解决,你们县委要尽快和市公安局鲁局长商量一下,一定要选好公安局长。要选择作风正派,在群众中有威信,能为群众办实事的人担任。” 贾士贞随后又和县长吕大佑、县委组织部长等人谈了话。 贾士贞离开下臾县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下臾离市区不远,轿车上路也不过个把小时,出了县城不久司机小苗很快就加速到120迈,贾士贞让他减速慢行。正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卫炳乾打来报告答辩情况的,贾士贞让他半个小时后在办公室等他电话。 就在贾士贞的车子开到中途时,迎面来了一辆白色本田商务车。夜晚的公路上,车辆并不太多,无论是超车,还是会车,大家都自觉按照交通规则行驶,唯有这辆白色本田商务车,迎面开来时,既没有减速,也没有关闭大灯。这让小苗一时慌了手脚,立即减速往边上靠,可是本田商务车却偏偏朝他冲过来,他顿时意识到一场大祸将要降临,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急刹车。然而,商务车发疯似的冲着他们的车子撞过来,贾士贞也清醒地感觉到:完了,一切都完了!在这一刹那,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想了。很快,在模糊的意识里,跳出一个可怕的字来,死!但他立即对自己说,不,不能!今天的答辩怎么样了?下一步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该怎么办?这一切都在等待着他,不行,不能死! 三十二 就在本田商务车不顾一切向小苗的车子撞过来的一瞬间,小苗借着昏暗的车灯,拼命向左猛打方向盘。外面一片漆黑,车子飘了一下,又重重地摔了出去,贾士贞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惊叫了一声,就倒在后座上了。本田商务车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苗无从知道,只觉得那车左前方擦到他的车的后备箱后,两车并没有相撞。就在小苗感到自己冲向一片黑暗的一刹那,他做了急刹车处理,轿车就在稻田的水里倒了下来,所幸的是没有翻车,只是陷入稻田的泥水里,熄了火。就在轿车飘起后又摔出去的瞬间,小苗还死死地抱着方向盘,吓出一身冷汗,他回头看看贾部长,惊魂未定地说:“贾部长,那辆本田商务车好像有准备而来!” 贾士贞从座位上爬起来,睁开眼,才知道车子并没有翻,人也都没出什么意外,就是全身惊出一身冷汗。他的第一反应是,那辆本田商务车不像是意外发生的事故,而是故意冲他们而来。他警惕地往外看看,外面一片昏暗,但借着忽而飞快闪过的车灯,他知道他们的车倒在稻田里了。 贾士贞说:“小苗,你的应变能力非常强,今天若不是你采取紧急措施,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果呢!” 小苗说:“马上打电话给交警大队!”说着就要打电话。 贾士贞制止道:“不,先不要打电话,这事先不要惊动交警大队,我们的车没有酿成不良后果,只是不知道那辆本田商务车的车号是多少?” 小苗道:“我注意了,车牌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根本看不清,所以说,他们是有准备而来,狗日的……”小苗看看贾士贞说,“我们怎么办?” 贾士贞说:“现在赶快想办法把车子弄上来。” “贾部长,现在首先是我们都得出去,不能老待在车里,里面太危险!”小苗想了想,“万一那帮狗日的杀个回马枪,我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贾士贞扶着前面的靠背,极力辨别着方向,小苗说:“贾部长,你别动,我来。”说着打开车内顶灯,从方向盘后面挤出来,摇下车窗玻璃,把头伸到外面一看,说:“贾部长,车门打不开了,车子陷得太深,如果一开车门,泥水全进到车里了。” 贾士贞说:“那怎么办?” 小苗说:“我先从车窗里爬出去,看看有什么办法。”说着,转过身子,将两只脚伸出车窗,然后将身体滑了出去,当他的脚落入水中时,水已经没到膝盖。小苗一下子没了主张,说:“贾部长,没有吊车,我们的车没办法出来,现在你必须马上从车里出来,离开现场,以防万一。” 贾士贞只好用同样的办法,从车窗里爬出去。两人来到路边,小苗要打电话叫车来接,贾士贞不同意,小苗只好拦了一辆过路卡车,先让贾士贞回市区。 贾士贞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他正要给卫炳乾打电话,卫炳乾就来到了他的宿舍,原来他离开现场后,小苗给卫炳乾打了电话。卫炳乾认为,那辆本田商务车是有准备而来,明显是冲着贾部长的,幕后指使者也不难估计。贾士贞一言没发,过了一会儿,便问起答辩的情况。 经过一天紧张的答辩,卫炳乾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晚上一直到七点半,二十四名同志的答辩才总算结束。他拿出分数统计表,贾士贞看了看每个人的分数,说:“明天就通过报纸和电视把排名向社会公布;除此之外,还要在考生所在单位进行张榜公示,听取群众意见;在此期间,要注意广泛收集群众意见,对群众反映的问题一定要做出结论性的答复。” 卫炳乾汇报结束后,贾士贞不放心小苗,他一直没有接到小苗的电话,谁知道半夜三更的他一个人怎么把车弄出来,于是就给小苗打了电话。小苗说让贾部长放心,他已经联系了几个朋友,很快就会把车子拖回市里了。但贾士贞还是不放心,让卫炳乾马上赶过去帮助小苗。 卫炳乾走后,贾士贞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头脑里始终摆脱不了路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虽然他当时竭力平静自己紧张的心情,不让司机看出他紧张的情绪,但是他除了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惊恐万状外,也害怕撞车的人知道没有撞到他们,返回来杀个回马枪。那样,他和小苗两人是绝对对付不了他们的,然而,他不愿惊动公安部门。那样一来,外界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舆论;社会上歪曲事实、故意炒作的人不知道又会制造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新闻,这对他的工作将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 但是贾士贞怎么也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如果没有做错什么,又是什么人恨他到如此地步? 贾士贞躺到床上,虽然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但却毫无睡意。在省委组织部那么多年,虽然他也遇到过种种挫折,甚至被晾了一年,但是和目前遇到的一件件事件相比,真算不了什么。想到马上就要进行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试点,难以预料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现在,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工作方针和制定具体的工作计划,到底是要坚持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还是干脆就此自己找个台阶打退堂鼓,干几年后调离市委组织部长这个岗位? 贾士贞失眠了,几乎是通宵未眠。 他到底年轻,不像上了年纪的领导干部,优柔寡断,更不会因为恐吓和危险而畏缩不前;相反,他更加坚定了他要干事业的决心。 第二天上午,二十四名考生综合成绩排名在媒体和考生所在单位公布后,贾士贞的手机和电话就响个不停,有支持的,有提意见的,有表扬的,也有反映情况的。直到下午临下班时,他才把高兴明找到办公室来。 贾士贞看看高兴明,觉得他这几天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往日很讲究仪表注重形象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突然间变得不修边幅了。在人们的印象中,高兴明的大背头从来都是梳理得一丝不乱,西装和领带时时刻刻都像参加外事活动那样讲究。而现在,大背头乱得如同一堆鸡毛,头皮屑像一层烟灰散在两肩上,精神委靡,情绪沮丧,贾士贞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上午在答辩现场,由于事情太多,而且人人都紧张得只顾工作,他没有留心他的情绪;今天上午高兴明曾经推开他办公室的门,他只顾接电话,也没有注意他;现在一见,陡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难怪人们说,人活着就是靠精神。高兴明的变化太大了。 贾士贞微笑着朝高兴明点点头,说:“请坐!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实在抽不出时间,昨天又是那么紧张的一天。” 高兴明勉强露出点苦笑:“不不不,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 贾士贞说:“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我们相识又不是一天了。” 是啊!高兴明心想,自己和贾士贞早已相识,那时虽然贾部长在省委组织部,但每次到西臾来,他都是热情接待,不过双方都只是尊重和礼节,没有利益上的矛盾,给对方留下的是理智和空虚。然而现在,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仅仅是尊重和礼节已经不行了,必须进行实质性的交往,彼此的了解也从表象进入到深层。高兴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担任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这些年,是在人们对他的奉迎和巴结中,飘飘然、不知不觉地度过的。身在官场,谁不想进步!从他当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为自己跨上下一个阶梯而努力,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副市长。对于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来说,尤其是作为一个常务副部长,按理说下一步应该是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这个位置,可是凭他在组织部门工作多年的经验,要想登上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的可能性很小。他在西臾市委组织部先后伴过三任组织部长,没有一个没有来头的,要么是市委书记嫡系的人物,要么是省里派下来的,这些他有自知之明,想当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很难。所以他想得更多的是早点离开市委组织部,登上副市长的位置。其实在三四年前,他也曾想过下去当一届县委书记,当上县委书记,几年之后迈进副市级的门槛就水到渠成了。然而当时他只是从侧面把自己的想法透露一点给分管干部的副书记朱化民,朱化民摇摇头,拒绝了,他说他一定会对高兴明负责。谁知道形势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居然来了贾士贞这样的组织部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其实,高兴明对自己的未来,从贾士贞到任的第三天,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贾士贞这个人太与众不同了;当他把那批准备提拔的干部名单交给他时,他就觉得贾士贞的目光里有一种特别尖锐的东西,好像他只要瞥一眼那些在组织部门看来很平常的考察材料,就能够窥见其中的秘密。在贾士贞不知去向的那几天,他总是很不安。后来乔柏明告诉他在桃花镇发生的事,他是那样恐慌,好像一场大祸已经降临到自己头上了。虽然他没有亲眼看到在桃花镇发生的那一幕,但他认定那就是贾士贞所为,为这事,他扇了侯永文两个嘴巴。而后来发生的事让他彻底绝望了,贾士贞好像处处都在找他的碴儿,时时都在和他作对,工作上显得很别扭,甚至大事小事都叫他无从插手,弄得他不知所措。一个大权在握的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突然成了一个遇到临时考试的学生,而偏偏老师又站在身旁。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留在市委组织部的可能性很小了。但是,他仍然坚信,无论贾士贞有多大能耐,凭他的影响和资历,再怎么也得安排市政协副主席的职务。可是就在前天,他从朱副书记那里得到了一个让他失魂落魄的消息,连原先打算让他去市委统战部当副部长的可能也没有了,而是去政协当个副秘书长。突然间,他感到天昏地暗,如同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他所有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全垮了。 “老高!”贾士贞终于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打碎了高兴明纷乱的思绪。高兴明如惊弓之鸟,从梦中惊醒过来。 “老高,你怎么啦?”贾士贞莫名其妙地看着高兴明。 “贾部长,”高兴明的心按捺不住地狂跳着,慌慌张张地说:“贾部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按理说,我在市委组织部也这么长时间了,现在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他怀着矛盾而又不安的心情说出了极不情愿说的话,准确地说是他找不出恰当的表达方式。 贾士贞说:“你听到什么了?” 高兴明摇摇头,脸色苍白得让人感到可怕,那样子似乎有些可怜,过了一会儿说:“贾部长,我也无所求了,只是希望领导看在我在西臾市委组织部辛辛苦苦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就行了。”他低下头,心里一阵酸楚,泪水在眼眶里闪动着。 贾士贞看着高兴明,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转念一想,又觉得官这个东西怎么就有这么大的魅力,把一个好好的人折腾成这个样子,难怪官场中的人为了升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也许高兴明已经听到了什么,常委会开过两次,他在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位置上干了那么多年,有人给他漏点消息也不奇怪,但是贾士贞到底该怎么和他说,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常委会上对高兴明工作的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但是和这样一个人物谈话,应该由市委书记亲自谈的,他作为组织部长只能参加,但是,常书记至今也没有发话。 贾士贞犹豫了一会,说:“老高,不管你是否听到了什么,在市委常委还没有责成哪位领导和你谈话时,都不要过多地去猜测什么。我想,你作为市委组织部的老同志,这一点一定是清楚的。” 本来贾士贞是想透漏点消息给高兴明的,然而高兴明的情绪太低落了,万一他承受不了,反而会弄巧成拙。现在即使他听到了什么,也不是什么坏事,这让他的思想上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这时贾士贞的手机铃响了,是鲁晓亮打来的,他对高兴明说:“老高,今天先谈到这里吧,有时间我们再聊,我有点事。” 高兴明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鲁晓亮说他已经回到公安局了,问贾士贞是否有空,于是两人约好下班后在市公安局见面。后来贾士贞说还是换个地方,他一个市委组织部长,总往公安局跑,不太好,现在他已经听到有人议论他和鲁晓亮的关系非同一般了。贾士贞想了想,建议鲁晓亮换下公安服,两人也不要耍派头,当一回普通老百姓,坐上普通的小面的,到郊外找个小饭店,边吃边谈。鲁晓亮一想,这些日子在外面,脑袋里的弦始终绷得紧紧的,还真得放松一下,现在组织部长都这么说了,他也就顺水推舟。可是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和一个公安局长在下班高峰期,无论在市委门口还是在市公安局门口见面,都不知道会被说出什么新闻来。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没有一个好办法,最后还是鲁晓亮出了个主意,两人约定六点半在太平洋商厦一楼大门口见面,那是刚开业的商业中心,人来人往,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贾士贞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六点,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这和鲁晓亮约好的六点半,时间还早,他决定先回宿舍,于是一个人往市委大门口走去。身为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这样一个人走在市委大院里,怎能不引起人们的关注,有的人平时找组织部长还要费一番工夫,一旦遇上,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不过贾士贞来到西臾后,跑官要官的人已经明显减少了,不仅那批已经考察过的提拔对象被搁置了下来,连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的八名科长,以及过去那些善于动脑筋研究新上任组织部长关系的人,也开始怀疑、犹豫了起来。 这时的市委大院内,忙碌一天的机关干部大都已经下班,只有那些领导还在废寝忘食地继续加班。贾士贞沿着院内的水泥路,出了组织部大楼。就在转身向大楼走去时,他瞥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身边一个年轻的女人挎着他的右臂,让人觉得他们不是在市委大院里,而是在逛公园。贾士贞一愣,停住了脚步,仔细一看,原来是尚以军。见到贾部长,尚以军慌忙把右臂从那个女人臂弯里脱出来,女人也看到了贾士贞立即弃下尚以军,老鼠一样蹿上去拦住了贾士贞,在贾士贞面前摇头摆尾、装腔作势道:“贾部长,您不认识我啦,我叫武友新,我丈夫说他认识你呀!” 贾士贞愣住了,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女人的丈夫是谁。他对这个女人从心里有一种讨厌,在市委大院里不顾影响,那么轻浮。又一想,难道这个女人就是人们议论的林水办的那个政秘科长吗?这时,他有些相信群众的议论了。他朝尚以军看了看,瞪了武友新一眼,没有理她,大步向市委大门口走去。武友新撅着嘴,看着贾士贞的后脑勺,站了很久。 第十一章 漫画作者是谁 三十三 贾士贞的脑海里还清晰地浮现着刚才在市委大院里碰到尚以军和那个年轻女人的一幕,要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六十多岁的单位一把手,竟然不顾影响和一个女人公然在机关大院里勾肩搭背。可他就是想不起来那个武友新的丈夫是谁,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但是,他却又一直在想这个事,说不定她丈夫还真的是什么重要人物,他这个人就是认真。他决定要弄清楚她的丈夫到底是什么人,她这样放肆都不管一管? 贾士贞在这种心烦意乱的状态中匆匆来到太平洋商厦,商厦门前的高音喇叭里响着刺耳的叫卖声。突然一个男人挡住他的去路,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鲁晓亮。 鲁晓亮问:“咱们去哪儿?” 贾士贞说:“往郊外,远一点,家常便饭就行。” 鲁晓亮笑笑说:“难得我能邀请到市委组织部长,按理说起码我应该选个四星级宾馆,弄点鹿茸牛鞭什么的给你补补。” 贾士贞说:“我这年龄哪需要补啊,自从离开老婆到西臾之后,不知浪费多少千军万马!” 鲁晓亮大笑起来,说:“怎么不需要?培养人才嘛!” 两人一边走一边大笑着上了一辆面的,上车后鲁晓亮让驾驶员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南走。到了那条旧城古街,两人下了面的,进了一家土菜馆,选了一个安静的小包间,点了菜,要了两瓶啤酒。 鲁晓亮喝了一口冰啤酒,看看贾士贞说:“贾部长,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这么谨慎起来了,连见我这个公安局长也要避人耳目?” 贾士贞说:“一般说来,一个地区的组织部,只管他们干部工作,该提拔的就提拔,该做好人的就做好人,多栽花少栽刺,什么矛盾也惹不上。可是我现在,偏偏像截流供水一样,筑起一条堤坝,那些渴望提拔的干部被拦在里面,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了。就在前天晚上,我从下臾回来,到了半路,估计也只有9点多钟,竟然有一辆本田商务车故意向我们的车撞过来,幸好小苗眼尖手块,当时恐怕只差0.1毫米,我们的车就冲到稻田里了,幸好没酿成大祸。” 鲁晓亮把啤酒往桌子上一摔,骂道:“狗日的,胆大包天!”鲁晓亮涨红脸又说:“怎么当时没让交警大队去人?” 贾士贞摆摆手说:“鲁局长,你以为我是谁呀!这事万万不能惊动,传出去有什么好处,你记住,千万不能声张。” “那这事怎么办?”鲁晓亮急了,“你能保证以后这帮家伙就罢手了?” “我自己当心就是了。” 鲁晓亮喝一大口啤酒说:“不能公开查,暗中也非把这事弄清楚不可。否则我这公安局长岂不是吃干饭的?我们不能助纣为虐呀!” 贾士贞说:“怎么不管,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现在说说乔柏明的事吧!” 鲁晓亮说:“乔柏明外逃的根本原因现在还很难说,从初步审讯情况看,韩士银肯定是他派人杀的,至于他为什么要杀韩士银,韩士银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都有待于进一步查实。” “这些就不是我管的了,下一步就按照程序,交给司法部门去吧!” “有一件事我觉得非常奇怪,我们在韩士银家发现了那几幅漫画的底稿。”鲁晓亮说着,从包里取出那几张漫画手稿,贾士贞打开一看,这几幅漫画和《臾山晚报》上刊登过的漫画很相似,漫画是用上等宣纸画的,上面只有日期,没有落款。贾士贞想到报纸上登出的漫画也没有落款,难道韩士银是漫画的作者?如果漫画是他所为,贾士贞就不觉得奇怪了,因为他那天夜里被侯永文带走后不久,韩士银就到场了,应该说侯永文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瞒着韩士银。想到这里贾士贞又说服不了自己了,如果韩士银知道他就是市委组织部长,他作为县公安局长无论如何也会阻止侯永文的行为的;如果说韩士银不知道他是市委组织部长,那么这漫画又是如何画出来的呢?从那三幅漫画看,只有完全了解内幕的人才能画出那样的漫画。 鲁晓亮提议,明天把这几幅漫画交给《臾山晚报》社副主编肖一鸣,看看当初给报社投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底稿。其实,对贾士贞来说,漫画的作者到底是谁,并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对这样的事,发生在谁的身上谁都会有一种好奇心。贾士贞想了想,同意鲁晓亮去找肖一鸣核实一下,他自己还是不出场为好,只是嘱咐鲁晓亮,和肖一鸣不要涉及到漫画所画的内容。 第二天上午,鲁晓亮赶在上班前几分钟,出现在《臾山晚报》社的院子里。这里除了《臾山晚报》,还有《西臾日报》社,《奋斗》文学杂志,《西臾诗词》不少单位,尽管鲁晓亮换了一身便装,但还是有人认出他来,他们一听说公安局长找肖一鸣,就个个都怀疑肖主编出了什么事。偏偏就在这时肖一鸣蹬着自行车进了院子,等到他锁好自行车,往办公室走去时,鲁晓亮才跟在后面。肖主编开门刚进屋,鲁晓亮就到了,没等他说话,鲁晓亮就自我介绍了一番。肖一鸣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让座,鲁晓亮说明来意后,取出漫画底稿。肖一鸣反复看了半天,才找出原来的底稿,说:“鲁局长,你来看,你拿来的漫画显然和原来的底稿不是一回事,但是奇怪的是,它们却又都有着必然的联系。第一次的漫画也是三幅,只是内容不一样;第二次也是一幅,内容也不是一回事。” 鲁晓亮看着两份漫画稿,确实不是一回事,也许是出于多年做公安工作的职业习惯,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弄清这漫画的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他认定,给报社投稿的人和韩士银家里发现的漫画底稿一定有着必然的联系。于是鲁晓亮和肖一鸣去了下臾。 贾士贞上午正准备上班,接到两个莫名的电话,一个是反映乔柏明的,其实乔柏明的问题现在已经不该向他这个组织部长反映了,既然乔柏明的县委书记已经免职,属于违纪的是纪委的事,属于刑事问题的要向司法部门反映。另一个电话却是为高兴明鸣不平的。市委常委会已经开过两次,高兴明要离开组织部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且不是提拔,也不是重用,连副市级的待遇也不享受,打电话的人不肯报名字,贾士贞再多问一句,电话早挂断了。 其实贾士贞哪里不知道,这几个月来,西臾市委组织部工作千头万绪,几位副部长原来的分工虽然没有宣布变动,但是,那已经是名存实亡了,所有的工作都由他自己亲自处理。更荒唐的是,由于中层的八个科长都实行公选,原来的科长也就自动靠了边,而且组织部平日最热点的考察,选拔干部工作也处于停滞状态。不过贾士贞心中有数,他能把网撒出去就一定能把它收回来,也就是所谓的大乱达到大治吧!他要在八名公选科长到位前后把高兴明安排到位,同时把张敬原和庄同高尽快调出市委组织部。 一进办公室,公选办的小孙和卫炳乾就站在门口了,两人是来汇报公选组织部科长公示后的群众反映的事的。 八名科长候选人共有二十四位,每个岗位公示文化考试和答辩总分的前三名。按照公选规定在二十四名候选人中,公示后只要群众反映的问题都必须查清。从目前的情况看,报考组织部办公室主任的第一名陈江华是市民政局办公室主任,群众反映他每次到县民政局工作时都收受高档香烟,逢年过节还有受红包的现象。贾士贞想,如果这个陈江华真的是有这样的情节,当然不宜到市委组织部工作。这样,报组织部办公室的第二名就是赵欣了,他是市志史办公室科长,是周一兰的表弟。贾士贞心里矛盾起来了,他既希望赵欣能够凭本领公选到组织部来,也确实担心为此而引起社会上的误解。当考试分数公布后,他看到赵欣居第二名,但是和第一名的分数悬殊太大,按照公选规定,文化考试占百分之七十的比例,赵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过第一名的。然而,现在第一名的陈江华却又出现了这样的问题,如果他真如群众反映的那样,就必然要取消他的资格,那么排名的第二的赵欣自然会变成第一名,成为市委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 于是贾士贞让小孙和卫炳乾立即按分工,通知考察组根据群众反映的材料进行核实。 小孙和卫炳乾走后,贾士贞静下心来一想,必须尽快让组织部的干部到位,下一步就进行全市县处级干部公选的试点工作。于是他拨通了常书记的电话,问常书记什么时候和高兴明谈话,常友连说他正准备打电话,让他现在就去市委大楼。 贾士贞来到常书记办公室,常友连说,他已经让办公室通知高兴明到他办公室了。 过去常委会研究干部之后,会当场决定如何谈话如何发文,有时还要求谈话后几日内必须交清原单位手续,到新岗位报到。可是这次常委会开过之后一直没有人提出谈话和发文的事。是啊,一共只研究三名县处级领导,乔柏明不需这个程序了,而林水办的尚以军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四岁,哪里需要什么谈话,他现在不是职务问题,而是坚决不同意扣他到年龄没退休多领的工资问题,那么剩下的只有高兴明一个人了。其实常友连不是因为工作忙,而是按照惯例,像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工作变动怎么能安排到政协去当副秘书长呢?在第一次常委会上,他也考虑过,准备给他一个助理巡视员的职务,让他享受一下待遇,也算是一个安慰。然而他从贾士贞的讲话中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形成让高兴明到市委统战部当副部长的意见。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就在这关键时刻,乔柏明逃跑被抓获,常友连因此在第二天的紧急常委会上立即改变了第一次常委会的意见,让高兴明任政协副秘书长。 高兴明过去也常到市委书记办公室来汇报工作,特别是他当常务副部长那几年,有时他是陪同部长一起向书记汇报干部问题,也有时受部长之托,单独向市委书记汇报。应该说,不仅他对常书记比较熟悉,常书记对他也算是比较了解的。 官场上的规则就是这个样子,官大一级压死人。高兴明在组织部时间那么长,他十分了解该怎么做上级,也知道如何做下级,这些年来,他对市委书记、副书记,对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处处小心谨慎,很清楚低一级必然矮三分的道理。这与年龄没关系,和乘公共汽车不同。乘公共汽车时,一旦有年纪大的人上车,会有语音提示,请给老弱病残让座,而且也真的有人让座;官场上则不同,谁会给后来的人让座?世间绝没有这样高风亮节的人,抢都抢不到手。五十岁的处长见了三十岁的厅长,你得照样像孙子见了爷爷,给厅长赔笑,向厅长献媚;三十岁厅长有专车,五十岁的处长蹬自行车,这是中国官场的习惯、美德,谁也改变不了。 高兴明站在常书记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半天,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往常他不知道陪同领导和多少个干部谈过话,那时他是居高临下的,很少想过当事人的感受,他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怀着恓惶的心情失魂落魄地站在被谈话的位置上。对于工作的变动、职务的调整,过去常常有不满意的人,在领导谈话时,有讲价钱的,有抵抗的,有摆老资格的,甚至有大吵大闹、痛哭流涕的,他见得多了。如果说谈话他想到过的话,那也是想到哪一天常书记突然把他找到办公室,宣布他提拔的谈话,那时,他一定会激动无比、感激涕零的。然而,那样的时刻是不会到来了,等待他的将是一幕幕可怕的场面。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他的心里充满着恐惧、不安,虽然他已经多少知道点自己的下场,但是还是害怕这一幕。 现在他坐在常书记面前,不敢看常书记一眼,尤其害怕贾部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好像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因调动工作而谈话的人,而是一个被审判的犯人。到底常书记说些什么,他根本没有认真地听,只是巴不得立即结束这场让他胆战心惊的谈话。他太清楚了,在官场上,让你干什么,你就只能干什么,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最后,常书记问他还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时,他的头脑才似乎清醒了些,但是,他知道,领导谈话总有结束的时候,当真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也是没什么作用的,那是哄三岁孩子的。他过去见得多了,有的领导对你提出的要求说,“以后组织上有机会考虑吧!”那就是告诉你,你等着吧,那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怎么从常书记的办公室出来的,他已经毫无记忆了,只是明白,过去组织部门高人一等的时代结束了,他高兴明成了第一个牺牲品。过去他也常常碰到干部变动工作不满意的事,但有时也不得不讲些大道理,有时当事人也会发些牢骚,而他总是不显山,不露水,语焉不详,一副领导的派头。 这次谈话,对于高兴明来说,是很痛苦的,他觉得自己在官场上已经走到了尽头。一个人官至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确实受到未来很大的吸引力,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嫌官大的。官场上的诱惑力太大了,中国人的习惯是只能上不能下,每当想到自己从组织部副部长一下子到政协当副秘书长时,高兴明的心就一下子揪了起来,全身像掉进冰窖一样,像被人扒了一层皮!他隐隐感到内心一阵阵的疼痛,虽然这种疼痛还不算是心绞痛,但是,这种痛也是非常痛苦的。可是,全省几千万人只能有一个人当省委书记,全市几百万人也只能有一个人当市委书记,终归不能让想当的人都来当吧!高兴明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三十四 韩士银是否就是漫画的作者,鲁晓亮和肖一鸣颇费了一番工夫。韩士银年轻时确实也爱好书法、画画,但始终没有什么成就。据下臾县公安局一位和韩士银关系不一般的人透露,韩士银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异性朋友,曾经是县职业中学的美术教师,后来通过韩士银的关系调到县文化馆,这个女人的中国画不仅在当地小有名气,作品还在全省获过奖。肖一鸣怀疑漫画与这个女人有一定关系,但是,他们觉得凭空去找这位女子,显然不合适,况且这种生活上的隐私又没有公开,万一弄出麻烦来不好收场。肖一鸣想到下臾县文化馆有一个作者,经常给《臾山晚报》写稿,和他比较熟悉,打算通过他接触一下这个女人。于是肖一鸣在那位作者的帮助下,和这个女人见了面。她叫乔玉选,四十岁刚出头,人不算太漂亮,但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丈夫是中学老师,一个女儿十五岁。在人们的印象中,乔玉选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子,也是县文化馆书法、绘画活动的骨干分子。肖一鸣说报社准备组织一批绘画和文学骨干作者,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必要的培训,以便经常给报纸副刊投稿,乔玉选很高兴,说她除了画中国画,还画漫画。后来肖一鸣拿出那几幅漫画底稿,不知为什么乔玉选有点不屑一顾,只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漫画,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肖一鸣问她见过这些底稿没有,她摇摇头,未加可否,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倾向性。到底这些漫画她是没见过,还是与她没有关系,让人难以捉摸。肖一鸣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怪,随后又把从韩士银家发现的漫画底稿拿出来,她同样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任何表情。但这一次肖一鸣发觉她的脸上闪过一片阴沉,于是肖一鸣暗示他的朋友离开。那位作者借故离开后,肖一鸣把两幅漫画放到一起,提出这两幅画的相似之处和不同地方,乔玉选也就很自然地和肖一鸣评论起画来。在评画过程中,乔玉选冒出一句话来,说她见过那幅漫画稿子,指的是韩士银家的画稿;至于报社的底稿,她却避而不谈,但是肖一鸣已经断定,乔玉选起码是作者之一。当谈到韩士银时,乔玉选有些伤感,大骂官场的黑暗与卑鄙,这件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从下臾回到市里,鲁晓亮和肖一鸣向贾士贞做了汇报,贾士贞不让再追究漫画的作者是谁了。 和高兴明谈过话之后,这事在市委组织部和机关就公开了,组织部里表面上仍然平静如水,但是实际上干部们和机关里一样,只是没有公开议论罢了。组织部一向是被人们抬头仰视的地方,高兴明过去在全市干部的眼中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谁能结识了他,谁就已经迈进副县处级的大门一只脚了。在西臾,也确实如此,一个科级干部,只要高兴明帮助说话,那成功率就达到百分之九十了。现在突然调他到政协去当副秘书长,不要说他本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机关里谁也接受不了。虽然人们对组织部一直有敬畏之感,也有人对组织部的特权愤愤不平,但是听到高兴明调到市政协当副秘书长了,又为他鸣不平。 按照组织部的惯例,只要组织部调出干部,就要举行不同规模的欢送宴,何况是高兴明这样一位举足轻重的常务副部长!然而,从那天谈话的情绪看,高兴明的心情十分沮丧,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到组织部办公室来过一次,这显然不宜搞什么欢送宴会,贾士贞决定取消欢送宴,改为座谈会。 第二天下午,组织部会议室摆满了水果、饮料、香烟,大家把高兴明、张敬原、庄同高请到场,虽然三人情绪都不好,但是,表面文章都做得不错。会议一结束,三人就不算组织部的人了。 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安排当了政协副秘书长,干部科长平职调出组织部,这在当今中国是很少见的,贾士贞知道他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他在省委组织部八年,亲眼看到省委组织部那些干部工作能力平平,文化程度也不高,熬到年头出去就官升一级,他自己年纪轻轻的就从省委组织部调到市里任常委、组织部长。他也想到了,如果他当初不到省委组织部,现在就仍然是乌城市委党校一名普通教师。在人们眼里,组织部门好像有什么特殊的灵丹妙药,只要你在那里镀几年金,摇身一变,就与众不同了。贾士贞一次又一次,反复地想过,在他担任西臾市委组织部长期间,对西臾市县处级干部的选拔、任用,对市委组织部内部干部的任用,他都面临着一次关键性的抉择。这样做,涉及一些人切身的利益,他们会恨他骂他,但是不这样做,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就流于形式,也难以有一个开拓性的进展。万事开头难,枪打出头鸟,贾士贞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尽管贾士贞的做法受到不少人的关注和称颂,但也有许多人不习惯这种改革的激烈震荡,他们习惯了靠绝对权力来管理干部的模式,习惯去拉关系,找后台,甚至不顾一切地去跑官、买官、要官。所谓公开、公平、公正,那是理想中的画饼。他们对这种高度文明所带来的现实,反而觉得奇怪,觉得这是一种不守规矩的离经叛道的行为,而贾士贞正是在开辟这片荒芜的处女地,播种新时代的优良品种。 市委组织部公开选拔八名科长的做法在人们一片褒贬声中诞生了。这天下午,市委组织部热闹非凡,会议室上方悬着“公开、公平、公正”六个大字的横幅,会场上除了组织部全体人员之外,还有县区委组织部领导,市直机关分管领导和人事科长。 会议开始时,八位同志精神焕发地走进会场,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贾士贞首先代表市委和市委组织部做了简短的讲话,宣布了八位同志的任命文件,接着新任命干部代表发言。 西臾市委组织部终于揭开了新的一页,迈出艰难而不平凡的一步,无论你如何评价市委组织部这次公选的八名干部,都无法否认他们表现出的勇气和魄力,尽管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科级干部。他们将在西臾这块土地上,在省里乃至全国产生无法想象的影响!在我们脚下这块土地上,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变化,有人创造历史,有人研究出举世瞩目的科技成果,同样,历史也不断记录着时代的丰功伟绩;每一分钟都有新的生命降临这个世界,也有另一些人走进坟墓。世界从来就没有平静过,停止过。 对于贾士贞来说,这个年轻的市委组织部长在闯荡自己的路,如果说在省委组织部的八年里,他是在平淡无奇中度过的,那么至少说那是他生活的积累,灵魂的碰撞;如今则是他平淡无奇后的辉煌,是他灵魂碰撞而产生的火花!历史也将重重地留下抹不去的一笔。 三十五 赵欣走马上任西臾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机关干部科长汪为民,县区干部科长孙中溪都已经同时到位,卫炳乾也成为市委组织部新组建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主任,其他几位科长也都同时各就各位。市委组织部里陡然间焕发出从没有过的生机,就在公选科长公布的当天下午,组织部就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首批在全市范围内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工作即将开始了。 火热的夏季即将来临,荒凉的臾山从南向北依次抹上大片大片的绿色。流过臾山脚下的臾西河清澈澄碧,水波映照着蓝天白云,反射出太阳金银般灿烂的光辉。万岭千山之中,绿意盎然,野花缤纷;庄稼人赤膊光膀,进入了一年一度的繁忙季节。大自然和人的生活都随着夏天的到来而变得丰富多彩。 西臾市机关和农村一样,进入从未有过的繁忙季节。 黎明,当这个近百万人口的城市从梦中醒来之后,即刻就像平静的大海掀起了风暴,到处充满了喧嚣与纷扰,大街小巷,涌动着人和车辆的洪流;十字街口纠结着自行车的旋涡。这是一个不平凡的早晨,西臾的大小报刊都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的重大新闻。让全市人民吃惊的是,这次公开选拔的县处级领导干部,除了每个县区一名副县区长,机关四十四名副局长(主任)外,还同时公开选拔四名正处级领导,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下臾县委书记,市林水办主任,《臾山晚报》社主编各一名。 新闻发布会公开之后,从农村到机关,从办公室到家庭饭桌,人们无不围绕着公选干部一事议论纷纷。经过一周的宣传发动,报名工作开始了。 周效梁经历了儿媳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的事件之后,一直对贾士贞耿耿于怀,眼看着公开选拔县处级干部工作就要取代了过去由组织决定人选的办法,他就直接找到市委书记常友连,说他儿子是经过市水利局党组报告,前届市委组织部长决定,并已经考察的副局长人选,岂能让贾士贞一个人推翻了。 常友连不能只为他周效梁儿子一个人就取消这次公选,他劝他动员周森林参加水利局副局长竞聘。周效梁碰了一鼻子灰,始终把仇恨记在贾士贞头上。然而,贾士贞从内心希望周森林能够参加这次公选,并且希望他能通过一道道难关,坦坦然然地成为市水利局副局长。这样多少能减少周家和他的积怨,为此他特地把周森林的档案调过来看了看,条件是符合了,就看他有没有这个勇气了。 这天,贾士贞让赵欣专程去了一趟市水利局,把周森林请到他的办公室,不仅做了周森林的工作,而且鼓励他大胆地接受这次公选的挑战。 现在组织部的中层骨干都已经到位,贾士贞觉得组织部的工作应该逐步走上正轨。他现在突然想到,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关键是开头,大政方案定下来,就不难了,只要按照规定程序严格进行就行了,并要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就是“公开、公平、公正”六个字。经过组织部选拔干部的实践,他认真总结经验,召开各种座谈会,进一步修改完善具体政策。他此时此刻想到的是,作为一个市,不可能所有的干部都是通过“公开、公平、公正”六个字来进行的,就像乔柏明、高兴明、还有尚以军,这样的事还要通过组织手段。其实他早就感觉到市委副书记朱化民对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抵触情绪,他不希望手中的权力就此失去了,常委们也在看着贾士贞。组织部毕竟是组织部,考察、选拔、任用干部还要继续下去,但是贾士贞觉得,考察干部的方法必须改革,绝不能暗箱操作,必须坚持公开透明的原则。 常委会上朱化民的发言讲的是市委常委,实际上是指桑骂槐,他的意思是市委常委有权不用。难道以后市委常委就不再任命领导干部了,现在干部议论纷纷,对常委很有意见。当时贾士贞本打算提出不同意见的,后来一想,自己作为新到任不久的组织部长,在常委会上向副书记发表不同意见,会显得他不成熟或者说他有些狂妄。事实上,朱副书记的说法也是一家之言。总之每个县区、市级机关领导干部就那么多职位,可以肯定地说,按照过去的办法,市委常委研究的干部人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通过公开选拔的人一致,因此,那些有关系的人不一定能公选上,他们必然对改革心怀不满,但是绝大多数人有机会参加公选了,他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自然拥护这样的改革。换句话说,少数人有意见,大多数人是支持的。但是那批已经考察过等待提拔的人明显感觉到他们的提拔被搁置下来了,这样到嘴的肥肉要吐出来,他们肯定难接受,有人便拐弯抹角托关系找他。像下臾县的侯永文这样的人,还有像高兴明、张敬原、庄同高这样的人,恨不得他死才好。然而,当市委组织部真的面向社会公开选拔八名科长,而且每个环节都向群众公开,人们凭自己的能力参加竞聘,让大部分群众真正看到了组织部改革的决心,有的人在网上发表评论,称赞贾士贞是新型的改革型组织部长,还有的说他也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吕日周、仇和那样的改革发动者和实践者。 干部问题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高兴明、张敬原、庄同高三人调出组织部,而且都没有提拔,高兴明是市委常委研究的,人们议论归议论,终究不能改变些什么;可张敬原和庄同高的事很快就反映到常友连那里去了,而且张敬原和庄同高也都通过常书记的秘书找到了常书记。在他们上访之前,程秘书已经在常友连面前吹过风,因此常书记觉得他们反映的情况是真实的,但是并没有表态,只是在心里暗暗同情他们二人。在他印象中,市委组织部的科长们还从没有这样平职调出过,无论岗位怎么样,都是提拔为副县处级后才调出的。张敬原和庄同高走后,常友连关上门,给贾士贞打了电话,他很注意说话方法,也很迂回,不希望贾士贞知道组织部的两位科长找他告过状。接通电话之后,常友连先是了解一下组织部公选干部的情况,接着又问机关对当前干部问题有什么反映,最后才说出他要说的主题,他说市直机关反映比较多的是两个干部科长工作安排的问题。贾士贞把这两个人的具体情况做了些解释,并说明在这个时候如果仍然按照过去的老办法把他们都作为副县处级安排到副局长或到县区副职岗位上,群众一定认为市委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是装腔作势,是表面形式!那么更多的干部就会怀疑市委公开选拔干部的真实性。贾士贞说,这个事情他并不是随心所欲,他希望他们两人都去参加公开选拔,能考上更好,考不上只要正确对待,努力工作,在今后的适当时机,有合适的位置还是可以考虑的。常书记觉得贾士贞讲得很有道理,毕竟张敬原和庄同高又不是他的什么特殊关系,这事情也就过去了。对于贾士贞,常友连还是觉得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市委组织部长,虽然有时候也觉得他改革的力度猛了些,快了些,但是对于一个长期从事组织工作的年轻人来说,是值得赞扬的,也是应该支持和肯定的常。2004年里,中央颁布了五个,中纪委和中组部又联合发了一个,通称“5+1”文件,都是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文件,是中央从整体上不断推进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重要举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作为市委书记都应该支持贾部长的做法,何况他们之间又有着特别的关系呢! 贾士贞接完了常书记的电话,心中自不那么平静,他知道庄同高和张敬厚把事情反映到常书记那里去了。见赵欣站在门口,贾士贞问他有什么事,赵欣说:“贾部长,高兴明副部长住院了!” 贾士贞立即意识到高兴明出了什么事,人就这样,这些日子高兴明一直忧心忡忡!忙问道:“他怎么了?”赵欣说:“是脑溢血!”贾士贞说:“到底怎么回事?”赵欣说:“我只是听说,后来从侧面打听一下,果真如此!是昨天晚上九点多钟发生的事。” 一听说五十岁刚出头的高兴明得了脑溢血,贾士贞当即决定叫赵欣去买些东西,马上去看望高兴明。 去医院的路上,贾士贞又讲起高兴明怎么突然就得脑溢血住院了,司机小苗一边开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高部长得病的原因比较复杂,外面传说也多,有一点是大家都在传说的,自从宣布他调政协当副秘书长,他就在家没出过门,天天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小苗没有说下去,突然停住了。赵欣说:“哎,人哪,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宠辱不惊?想想人家卫炳乾,从市委组织部副科长调到乡政府当副乡长不说,还被人千方百计地整,遭了绑架,都没有什么,他的心态就很好。” 说话间,已经快到高兴明住院的医院了,车子只能缓慢前进,贾士贞问:“老高得病还有什么原因?” 小苗犹豫了半天说:“这都是传说,不知真假,有人说下臾县委书记乔柏明交代了不少问题都和高副部长有关联,他怎么能不紧张,再加上那天晚上一个人心情不好,喝了不少闷酒……” 正说着,车已经进了医院大门,三人下了车,赵欣提着礼品,小苗捧着花篮。高兴明虽然不够住高干病房的级别,但是,许是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余威,他便住在内科病房三楼朝南的单人病房。一进三楼走廊,就有一种安静肃穆的气氛,赵欣一边走一边看着病房门口的床号,只是脚步特别轻。推开病房只留着缝的门,见病床上的病人一动不动,一个女人趴在病人的脚边睡觉,唯一能看出点生机的是床头的氧气瓶里不停地冒着气泡。 贾士贞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惊醒了睡觉的女人,小苗知道贾士贞不认识高兴明夫人,忙介绍着她。这时高夫人不知是伤心还是受到了什么委屈,顿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贾士贞一时无计可施,只好说些宽心话,随后看看双眼微闭的高兴明,大背头仍然梳理得整整齐齐,脸却如死灰一般,除了氧气瓶里不停地翻着气泡和盐水瓶一滴一滴地带着点生气外,没有一丝生机。 贾士贞问老高怎么突然得了这种病,高夫人好像不愿多说,只是责怪自己不该让他多喝酒。贾士贞赶快转了话题,又坐了一会,三人便告辞出了病房。到了走廊里,小苗把贾部长拉到一边,低声说:“贾部长,高副部长得病的原因还有一个。”贾士贞看看小苗说:“还有什么?”小苗说:“高副部长有一个相好的女人,昨天下午两人在公园里见面,不知哪个缺德鬼给高副部长夫人报了信,高夫人当时就赶到了,两个女人厮打起来。”贾士贞问:“这话是听谁说的?”小苗说:“我老婆姐姐就在公园工作,那天她亲眼所见。所以我刚才在车上没说这事。” 回来的路上,三个人都沉默不语,没说一句话,到下车时,贾士贞头也没回地进了办公大楼。 贾士贞进了办公室,心里还在想着高兴明的事,电话响了半天,他才拿起来,是报社肖一鸣,他说有事要见贾部长。 见了肖一鸣,贾士贞说起报社公开选拔主编的事,他说他主持工作那么多年,组织部既不派人,也不明确他的职务,他的工作实际上是在夹缝上下,艰难地应付着。现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很有了活力,让大家看到了希望,他不吃馒头也要争口气,决定抓住这样的机会参加竞聘,就是竞聘不上,他也心服口服了,只能怪自己没本事。 随后,肖一鸣拿出画稿。那天他和鲁局长从下臾回来后,他就在想,那位乔玉选八成就是作者,但她不承认,别人也没有办法。肖一鸣在整理过去作者投稿的资料时,发现了一幅漫画底稿,风格、笔法都一模一样,连用纸都是一样的,而那张底稿上署名正是乔玉选。于是肖一鸣一个人悄悄地又去下臾,单独和乔玉选见了面,经过一番长谈,她终于说出那几幅漫画的故事,但是她说韩士银家里的那几幅真的不是她画的。原来韩士银学生时代也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学生,爱书法,爱画画,只是由于出生农村,缺少后天良好的教育,后来去部队当兵,误了在艺术上发展的机会。但是天赋毕竟是天赋,每逢县里举办书画展览他都是热心的参与者。今年春天,突然有一天他找到乔玉选,讲了一个故事,并说这是一个漫画题材;又过了两天,他便拿着自己画的底稿给乔玉选看,让她给他重新修改一下,乔玉选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就在他原有漫画的基础上重新画了三幅,交给他了。 讲了这些经过之后,乔玉选恳求肖主编为她保密,虽然韩士银已经死了,但是双方的名誉都很重要,她是一个女人,有丈夫,有家庭。肖一鸣自然答应了她。 第十二章 复杂关系 三十六 就在全市轰轰烈烈地掀起公开选拔四十四名副县处级和四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改革时,突然有一县一区的县委组织部长急需调整,上臾县委组织部长强兆达患了鼻咽癌,刚刚去世;臾山区委组织部长被中央机关某部选调走了。组织部长在一个地区不仅处于重要的位置,而且身上的重担远远超过一个副书记或者副县长。过去遇到这种情况,除了领导特别交办的人选之外,一般都是市委组织部近水楼台先得月,市委组织部长会把自己心目中最有位置的科长们提拔出去,让他们担当县区委常委、组织部长的重任。 然而,到底如何处理这件事,却让贾士贞颇费一番脑子。不是贾士贞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是西臾没这样的人选,只是应该采用什么办法的问题。这两个地方的一把手书记不仅打电话找过贾士贞,也亲自谈过要求尽快配组织部长的事,当时上臾县委书记要推荐一个乡党委书记担任组织部长,还说马上以县委常委名义报送给市委组织部,贾士贞让他等一等。这天常书记的秘书专程跑到贾士贞办公室,说常书记请他。他即来到常书记办公室,常书记精神焕发,情绪昂然,开门见山地就说起上臾县和臾山区两个组织部长的事,并且说两个地方的一把手书记催得很紧,后来他干脆提出自己的观点,认为县区委常委组织部长目前最好不要采取公开选拔的办法,可以扩大推荐渠道,把推荐上来的人选进行比较,再进行严格的考察,最后在市委常委会上无记名投票,这也是改革的一种办法。 作为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觉得常书记所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样推荐选拔领导干部的方法和程序在各级党委,组织部门已经沿用了几十年,而且目前仍然在这样做。一把手的权力是谁也动摇不了的,常书记的话也具有一样的绝对权力,贾士贞到西臾之后,对常书记这方面的民主意识从心里是敬重的,特别是原来王部长在任时经过了常书记和朱副书记,并且已经考察过的那批干部,如果常书记一定要把这批干部拿到常委会上研究,他贾士贞还真的不能不服从,可是常书记居然采纳了他的意见。现在书记提出一县一区的组织部长问题,贾士贞有什么理由不执行书记的意见呢!可是他又感到在全市大张旗鼓地宣传公开选拔四十四名副县级和四名正县级领导干部的关键时刻,市委突然任命两名县区委组织部长,群众会怎么看待呢? 贾士贞一直沉默不语,陷入深沉的思考当中。常书记又继续讲了一些想法,随后提出让他的秘书程文武出任上臾县委组织部长,从组织部选择一个科长出任臾山区委组织部长。常书记的意图这时贾士贞再清楚不过了,他想让程秘书出任县委组织部长,由组织部决定另一个,这显然是一种平衡办法,像出售商品一样,搞起搭配来。 贾士贞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支持常书记的意见,临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请常书记容他考虑一下。到了外间,程文武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跟在贾士贞后面,一直把他送到楼下。他觉得程文武今天有点异常,变得这么热情,往日他来常书记办公室时,程文武虽说对他这个组织部长比对别人热情,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把他一直送到大楼门口,还站在那里不肯离去,那种笑容也很特别。贾士贞心中暗暗好笑,觉得这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回到办公室,贾士贞不得不认真对待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了。他现在接触的是市委书记,市委书记是这个地区的最高权力的代表和象征,市委书记向他交办一个副处级干部的提升问题,实在是一件很小的事,贾士贞没有任何理由不执行书记的指示的,何况是领导的秘书,领导的秘书是什么人?他的权力仅次于领导。在省里,省委书记的秘书现在当省长、副省长,当市委书记、厅长的大有人在,谁都知道领导秘书为什么个个提拔重用,那是因为他们知道领导的秘密,甚至连领导的私生活都了如指掌,时间越长,掌握领导的秘密也就越多。领导往往不能让秘书留在身边太久,要换秘书,那就得提拔,而且还必须是有权力的重要位置。实际上,领导秘书提拔的特权比组织部的干部还要大。 贾士贞到任以来,应该说常书记对他工作的支持,是一般市委书记难以做到的,这一点贾士贞不止一次想过。虽然常书记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且念及那次他被他考察的特殊关系,但是他作为一个市委书记的胸怀,一直让贾士贞从心底佩服而且非常感激。若是市委书记根本不顾及关系,死死控制着至高无尚的权力,贾士贞再有能力,也将一事无成,他所有的改革方案也将付之东流。在这种情况下,书记提出要安排自己的秘书,是人之常情,贾士贞没有任何理由推托。但是,当贾士贞想到即将推开的全市公选,他又犹豫了起来。 现在摆在贾士贞面前的是市委书记秘书提拔的问题,这是他担任市委组织部长以来碰到的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应该说也是最难解决的问题。程文武和张敬原、庄同高不同,他是市委书记的秘书,他不得不慎重对待。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是在市委组织部内部烧起来的,他一个市委组织部长总不能把火烧到市委大楼,烧到市委书记的头上吧! 说来也怪,这个本属于西臾高层领导的个别谈话,两天后就传出去了。市委要提拔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的消息本来只是市委书记和组织部长两人之间的事,怎么会传出去呢?而且贾部长基本没有表态,也没有和组织部的任何人议论过,难道有人窃听他们的谈话? 贾士贞和常书记谈话后的第三天下午,他刚走出办公室的门,就被庄同高逮住了。贾士贞一看是组织部刚调出去的县区干部科长,只好开门回到办公室,并热情地给庄同高倒水,问他工作怎么样,希望他能够报名参加这次副县级干部的公开选拔。庄同高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从汇报自己的思想开始很快就切入主题,接着干脆说市委准备配备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希望贾部长能够考虑他是一个在组织部工作多年的老同志,给他一次机会,并说这样的机会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不容易的。贾士贞先是一惊,本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但是又觉得问这样一个低级、愚蠢的问题没有多大实际意义,就不打官腔地讲了一些庄同高的实际情况,让他多少受到一点感动。临走时,庄同高仍然再三恳求贾部长多多关心。 吃了晚饭,回到宿舍,贾士贞正想给妻子打个电话,问女儿岚岚放假了没有,如果女儿放假了,让妻子请公休假,到他这里来住一段时间。他刚向电话走去时,电话就响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有些人总希望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和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谈一些不能公开的话题。贾士贞坐到沙发上,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了朱副书记的声音。朱副书记虽然是政工副书记,是直接分管组织部的市委领导,但是由于贾士贞改革干部人事制度一连串的举措推出来之后,他就受到了冷落。通常政工书记和组织部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可是自从贾士贞来了之后,他突然间觉得他这个政工副书记与组织部没什么关系了,这么长时间常委会只研究过三个县级处干部,会议之前虽然贾士贞向他汇报过几次,但都无法形成统一意见,后来常书记让直接拿到常委会讨论。贾士贞知道朱副书记对他有看法,不满意,可他只是装聋作哑,他觉得自己做的工作没有错,光明磊落,没有任何个人私利。他抓着电话,一阵思绪之后,说了一声:“朱副书记你好!”在他的记忆里,这是朱副书记第一次把电话打到他的宿舍,所以他显得很尊重,也非常客气地问领导有什么指示。朱化民先是一阵爽朗大笑,接着和贾士贞说起笑话来了,他问贾部长憋了多少时间了,是不是应该想办法排排涝了。贾士贞一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仔细一想,原来是一句粗话,他大惑不解,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板着面孔,见面也不多说一句话的,怎么突然变成不拘小节的老朋友了呢?正在他茫然思索时,朱副书记接着说:“贾部长你不能让老婆长期这么干旱下去,总得去抗抗旱呀!广大农村都像你们这样,旱的旱,涝的涝,那怎么行呢!要不要我给你通个管子,从西臾通到省城。”贾士贞心里明白,官场上都这样的,这叫没话找话说,也是一种套近乎的办法。领导主动和他套近乎,他不能不识抬举的,只好跟着敷衍几句。话题一转,朱副书记以政工书记的身份谈起工作来,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简直把贾士贞吹成中国当今第一改革家。贾士贞被说得全身汗毛都排成了队,看看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朱副书记还在没完没了地说,他也插不上嘴,心想朱副书记还真舍得花电话费。终于朱副书记说到正题了,贾士贞才明白原来他是为了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的事。常委会上,贾士贞已经感觉到朱副书记和乔柏明、高兴明之间的关系,只是因为乔柏明犯了事,他受到一个意外的打击,否则,政工书记也不至于要向组织部长说那么多废话,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算什么。过去朱化民不知道亲手提拔了多少这样的干部,然而现在他要提拔一个县区委组织部长,还要动这么大干戈,像求市委组织部长一样,他心里总是有些想法的。最后朱化民说,常书记和他的意见是,让程文武去上臾县,庄同高去臾山区。他这样说,实际上带着市委常委的权力,或者说是市委书记和市委政工副书记定下来的两个副县级干部的提拔是不可改变的。 贾士贞对他说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但放下电话,他坐在沙发上还是愣了一会。他可以想象出来的,如果不是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而还像过去那样靠领导推荐,恐怕他的手机和电话早就打爆了,说不定连吃饭撒尿的时候都有人守着。上面三令五申说要遏制跑官、要官、买官,这种提法不科学,无论是跑、要、买,实际上对权力而言,一定是有人手握重权,没有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哪有跑和要的?没有卖哪有买?说来说去关键在于制度,就像市委组织部刚刚公开选拔的八位科长,怎么就没有人跑、没有人买的呢? 直到九点多钟,贾士贞才给玲玲打了电话。玲玲听丈夫叫她带着女儿到西臾来,心里并不高兴,她说并不是她不愿意休假,何况国家明文规定夫妻分居每年有一个月探亲假,只是她不想从省城跑到市里过那全职太太的无聊生活,她有些抱怨他,说人家异地交流的干部谁不是双休日回家团圆,哪有工作忙到如此程度的?电话里没有结果,贾士贞很不高兴,心想,组织部长又不是出家当和尚,白天工作繁忙还好,每当夜里醒来时就很难受,他十分思念妻儿,越想越睡不着觉,于是他决定近期抽时间回省城一下。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窗外还一片昏暗,头脑中依稀存留着片片隐隐约约的记忆,忽然他觉得下面一片凉凉的东西,细细回忆起来,原来他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每天上下班,贾士贞不让司机用车子接送,他说不是他思想有多好,也不是没有这个待遇,而是像他这样年纪轻轻的,两条腿就不走路了,怕将来这两条腿会像人的尾巴一样,长期不用会退化掉,到那时也就成了废物了。小苗说没想到贾部长如此幽默,越发觉得他和过去历届组织部长有很大的差别了。这天早上,贾士贞刚出了宿舍的门,就见小苗把车子停在门前的路边,小苗看到他出了门,就迎了上去。贾士贞心想,小苗八成是有事要对他说,否则不会专程来接他的,为了接他上下班,小苗不知被他说了多少次,后来小苗也习惯了。市级机关的小车司机人人都说小苗是最舒服、最自在的一个,别的领导的司机不仅上下班要候着领导,而且无论多迟都不能走开,而贾部长除了长途,平时很少用车。 贾士贞跟着小苗来到车旁,没有上车的意思,等着小苗和他说话,小苗红着脸说:“贾部长,请上车吧!” 贾士贞并没有批评的意思,也没上车,仍站在车旁,说:“小苗,你有事吧!我记得早上没给你打电话吧!” 小苗已经将车门拉开,看着贾士贞愣笑,说:“贾部长,你上吧!上车后,一边走一边和你说。” 贾士贞只好上了车,小苗点火引擎,汽车呼噜了半天也没发动起来,他不紧不慢地一次又一次地点着火,还一边发动一边埋怨老牙车,他说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瞎了眼了,别的领导都换车了,就是不给组织部换。这样发动了好半天,才终于缓缓开走了。小苗放慢速度,目光从前方的反光镜里注意着贾士贞,说:“贾部长,这车子早该换换了,你看现在市直机关,四套班子领导不说,单是各部委办局的领导们,有谁还用这种车子呀!” 贾士贞还不明白小苗是为这事一早来接他的,以为是小苗针对刚才车子发动不起来而大发感慨的。他说:“我听说桑塔纳2000车子不错啊!性能质量比3000好,因为桑塔纳2000是德国和上海大众单独签的合同,有单独的生产线,利用的是德国单独的技术。在利益分配上,德国拿了大头利润,后来中国发现上了当,钱都被人家赚去了,就终止了合同,所以桑塔纳2000也就停产了。但这种车的质量还是很好的吧!” 小苗说:“话是这么说,可是这车子毕竟老了,再说你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还用这种车,实在是……”他没有说下去。贾士贞笑起来了,说:“看来你比我还讲究嘛!我觉得汽车不过是一种代步的工具,人类文明进步才几天,汽车的历史也不过才一百多年,你说坐宝马、凯迪拉克、奔驰,和普桑有什么不同?近年来,领导们坐车的攀比风越来越严重,那是因为花的是公家钱,不心疼,要是花自己的钱,他们还能那样摆谱、摆阔吗?对平常百姓来说,坐车不过就是方便、快捷,若是自己拿钱买车,那又另当别论了,所以现在到处都在讨论公车改革呢!” 小苗说:“贾部长,像你这样的领导真的不多了。驾驶员谁不想开好车子,就像骑自行车一样,名牌新车骑起来就是顺当。让你骑一辆旧的破自行车,不是掉链子就是气不足,除了铃不响,到处都响,骑起来多费力气呀!” 贾士贞觉得小苗这个比喻倒也恰当,也就理解他为什么想开好车、新车了。这时已经进了市委大院,贾士贞刚想下车,小苗又说:“贾部长,如果有人同意换一辆车给你用,行不行?” 贾士贞愣住了,说:“什么?哪有这样的好事?小苗,你以为这真是一辆自行车呀!就是一辆自行车也是好几百块钱的事,你不是做梦吧!” 小苗回过头,朝贾士贞诡秘的一笑。车已经停在组织部办公大楼前的广场上,贾士贞一只手刚去开门,小苗就说:“贾部长,真的!” “真的?”贾士贞松开手,又坐进车里,“小苗同志,那可是几十万元啊!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还没见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看你别做梦吧,这车有什么不好!” “贾部长,假如真的有人换呢?”小苗认真地看着贾士贞,眼睛闪动着亮光。 这时贾士贞突然明白过来,也许这才是小苗今天找他真正的目的。可是凭他一个司机,恐怕不会有人发神经到这种程度吧!这其中一定有后幕,八成是冲着他这个组织部长来的。贾士贞往后座上一靠,说:“小伙子,这才是你今天真正的目的吧!好,说来听听!” 三十七 西臾农业银行行长江希泉刚买了一辆别克轿车,裸车近三十万元,本想把自己那辆广本换下来,一听说市委组织部长还用桑塔纳2000,就主动提出来要把别克换给贾部长。这事情很简单,可是连三岁小孩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好事。汽车里不能久留,于是贾士贞叫小苗随他来到办公室。听完小苗再次的叙述之后,贾士贞只是让他深表感谢,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让他不要再提这事了。既然江希泉行长没有和他说这事,贾士贞也就装作不知道一样,省得麻烦。 下午上班后不久,贾士贞接到江希泉行长的电话,说有事情要向他汇报。他虽然答应了,可挂了电话又想,几大银行的人财物都是单独管理的,人事问题和当地组织部几乎没有什么瓜葛,特殊情况下,也是银行的上级人事部门来人协商,可是现在江行长亲自上门,到底会是什么事呢?难道还是为送别克车的事吗?暂且不说该不该送和该不该收,这里面必然有蹊跷。如果是有求于他的话,那这绝不是一般小事,虽然换一辆轿车不是个人装进口袋的三十万元钱,可是这事却非同小可。 江行长来了,看样子不到五十岁,中等个子,说话快言快语,尽管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双方都像十分熟悉的老朋友。贾士贞亲自为他泡上一杯碧螺春,江行长说,早知道贾部长从省委组织部来到西臾,本该早就来拜见的,一则是工作忙,再则怕给贾部长增添麻烦,所以今天才来。闲扯了半天,江希泉始终没有说明来意。正在这时赵欣进屋请示工作,说小苗的车子再不修不行了,贾士贞就让他陪小苗一同到修理厂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再定。赵欣走后,江希泉说:“贾部长,汽车和人一样,老了毛病自然多,该修就修,该换就换。现在市委市政府领导谁还坐桑塔纳2000,不是奥迪、广本,也是帕萨特。” 贾士贞一时还没有想到,市农行的一把手行长居然知道他组织部长用的是什么车!再一想,江行长真的如此关心他的车?于是说:“江行长,这车是讲究不尽的,那些私营企业老板,人家赚到钱了,买大奔、宝马也是应该的,西臾是经济欠发达地区,能有车子用已经不错了。哪像你们银行,自己管钞票的,不费事,我们可得花财政的钱哪!” 江希泉笑起来了,说:“贾部长,你要是不嫌孬的话,我那里有一辆别克,你先用着,如果部长怕人家说什么闲话,我就把你那辆桑塔纳2000开去用,名正言顺换车,又不是拿回家去的,更没装进个人口袋。” 贾士贞没想到江行长找到这样一个机会,使得这件事办得如此自然,如此顺理成章!真的这样换了,谁又能说什么呢!但是贾士贞绝对不相信江行长仅仅是为换车之事而来,于是说:“江行长,咱先不说这事了,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不知什么事?” 江希泉说:“贾部长,你不要见怪,我要向你解释的是,可能你的司机向你说了关于换车的事,你一定认为这么大的事怎么只能和司机说呢,可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你的司机小苗和我的司机是要好的朋友,听我的司机说,贾部长至今还用桑塔纳2000,而且常出毛病。那天正好小苗又和我的司机在一起,我就顺便问了一句,如果把别克换给你用,你一定很高兴吧!可能小苗回来给贾部长说了,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今天特地来正式和贾部长说这事,就这么简单,真的,贾部长!” 贾士贞笑起来了,说:“原来江行长做好事不想留名啊!江行长,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想,你们银行钱再多也不是自己口袋里的钱,一部车毕竟几十万啊!谢谢江行长的美意!别克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我还年轻,哪能夺人所爱呢!”江希泉以为贾部长不过是做做样子,拿拿架子,将来就是有人议论了,也会说人家贾部长是坚决不肯换的,那是江某人硬要换,所以他临走时说:“贾部长,就这样定了,你也别让我难堪了,这事你就别管了,让他们两个驾驶员去办吧!”贾士贞再要说话,江行长已经告辞了。贾部长最终也没有接受江希泉美意的意思,但是他确信,江希泉绝不可能凭空要换一辆几十万元的轿车给他的,这实在不符合常情。于是他又把小苗找来仔细询问。小苗说他也感到纳闷,银行又不属地方管,为了搞好关系也不至于花这样的本钱吧,后来他从江行长的司机小周那里偶尔听说江行长是程文武的舅舅。贾士贞恍然大悟,睁大眼睛看着小苗,突然间明白了,但似乎又有点不相信小苗的话,让小苗主动了解一下个中原委。过了一天,小苗来告诉贾士贞说他已经了解过了,千真万确,江行长正是程文武的舅舅,贾士贞才真正知道了江行长为什么要把三十万元的新别克换给他用。他知道其中的原因后,不再和小苗说这事了,但他不知道小苗是否知道程文武想当上臾县委组织部长的事。 现在贾士贞必须严肃对待这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的事了,市委书记、政工副书记都讲话了,人家又动用了三十万元的别克轿车。这两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这件事,这还是他担任市委组织部长以来最大的一笔交易,尽管是车换车,尽管这三十万元的车子不是送给他个人的财产,但却又不能不说人家是冲着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来的。在西臾需要用车的人太多了,为什么要换给他呢?农村上不起学的孩子太多了,为什么不把这三十万元捐给贫困的孩子去读书呢? 贾士贞即使可以谢绝江行长的美意,但他能拒绝市委书记和政工副书记的旨意吗?只要领导的意见没有错误的地方,作为一个普通常委、组织部长,就没有任何理由不按领导的意图办事。想想自己到西臾以来和常书记的接触,堂堂的市委书记哪能轻而易举地放弃手中的绝对权力,生姜到底老的辣!常书记是不是让他在实战中教育自己,贾士贞一时找不到答案。他现在认真地体会、反思这段时期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真的是自寻烦恼,不该一开始就把提拔干部的权力一下子刹死了,其实也是不可能一下子刹死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年轻气盛,凭着一腔热情,工作方法来得太猛了?他不能不考虑适当调整自己的工作思路了。 下午临下班时,接到玲玲的电话,说她已经到西臾了。老婆连招呼也不打搞突然袭击,让贾士贞又惊又喜,心情也非常激动,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久别胜新婚吧! 回到宿舍,才知道是省文化厅的车子送玲玲和女儿到西臾的,贾士贞当着司机的面不好多问什么!可他想,玲玲在文化厅不过是个副处长,怎么可能会有专车送他到西臾呢! 陪司机吃了晚饭,贾士贞要安排他住一宿,可司机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当时就返回省城了。 一家三口回到宿舍,岚岚缠着爸爸不放;直到女儿睡觉了,两口子才进入自己的天地。贾士贞问玲玲:“文化厅怎么会派专车送你们呢?”玲玲就把她为什么突然来西臾的事说了。昨天上午,张副厅长把玲玲找到办公室,说他们现在属于夫妻分居,每年有一次探亲假,还说贾部长工作太忙,不可能像普通职工一样过探亲假的,正好孩子放暑假,让玲玲带着孩子到西臾住一段时间,玲玲说前两天丈夫也打过电话,只是她还没有决定。张副厅长马上说,明天就去吧,并说用他的车送玲玲。玲玲喜之不禁,最后张副厅长说,有一件事情托玲玲对贾部长说一说,张副厅长的一个叔伯弟弟就在西臾市委组织部当机关干部科长,由于市委组织部科长实行公开选拔,这位张科长平职调动了,又听说最近市委要提拔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请贾部长能够多多关心、照顾。 玲玲这一说,贾士贞呆了半天,原来她这次专车来探亲,是张副厅长交给她特殊任务了,他不得不佩服这些人,还真的能钻营出关系来。张敬原从来没暴露过这层关系,贾士贞一时不知该怎么对玲玲说,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作为市委组织部长,调整组织部两名科长,居然引来如此大的麻烦,一个是市委政工副书记表态要提拔,一个是省文化厅副厅长、老婆的顶头上司说情!到底该怎么办?这可把他给难住了。市委主要领导才交代的事,怎么就一下子传了出去,而且这些人反应那么快;张副厅长是老婆的直接领导,这可是重要的人质!搞得不好,连家庭都会爆发一场战争,他还能安心工作吗? 贾士贞一直想着这两个组织部长的事,白天还想到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自己的工作思路,现在又冒出自己老婆的顶头上司出来说情,给他又增添了难度,两个位置,三个重要级人物说情,无论怎么也摆不平呀! 玲玲一看丈夫愣在那里,搂着她的双手突然没了劲,忙问怎么回事,贾士贞只说没事没事。过了一会儿,两人还是抖擞精神,进入了甜蜜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玲玲又问丈夫,张副厅长托她的事什么时候能有一个说法,她还要打电话回复领导呢!贾士贞一边笑一边说:“这么急啊!好像我是生产帽子的工厂,随时可以送一顶似的。” 玲玲说:“社会上谁不知道组织部长的权大,在省里,省委组织部长要提一个副厅级干部,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你是市委组织部长,要提拔一个副县级干部,还不是同样道理!人家张副厅长并没为难你呀!” 贾士贞说:“玲玲,这话一点都没错,组织部的权力确实太大了,何况我是组织部长!只是目前我们正在进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全市正在公开选拔四十四名副县处级和四名正县处级领导干部,在这个关键时刻我怎么去提拔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呢?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市委领导,当事人的关系都直接捅到我这里来了。玲玲,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好不好?” 玲玲没有想到,丈夫也给她打起官腔来了,如今的市委组织部长也不是当年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副处长,市直机关那么多部委办局,还有县区四套班子,安排几个副县处干部有何难处,可以说易如反掌。玲玲觉得丈夫掌了权,变了,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不想夫妻之间为此事弄得不愉快。 贾士贞一到办公室,赵欣就过来请示工作,说市直机关和各县区报名工作汇报会的同志已经到了,问他什么时候开会。贾士贞看看表说按时开会。 西臾市首批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报名工作已经进行了三天,从几个点的报名情况看,无论是报名的人数和报名的对象都是空前的,有的职位报名的人已经达到近百人。听完汇报之后,贾士贞要求最后一天一定要坚持到晚上六点钟,各组连夜汇总,第二天分四组进行资格审查,凡资格审查不合格人员,一定要当面说清不合格的理由,要让当事人心服口服。随后召开新闻发布会,由卫炳乾作为新闻发言人,赵欣、汪为民、孙中溪三人必要时协助解答。新闻发布会将邀请省八大媒体和《西臾日报》社、《西臾晚报》、电视台等新闻媒体记者参加。贾士贞仔细看了看报名的名单,发现市委组织部原来的几个科长和现任的科级干部大都没有报名,便说起组织部干部报名的问题。卫炳乾说,组织部符合条件的新老同志还在犹豫当中,大家都担心第一次公开选拔,人数太多,也太集中,竞争力太强。虽然年龄卡得严格,但是规定正科四年,副科七年,或者正副科连续六年以上都可以报考,这样报名对象相对就多了。贾士贞还是希望符合条件的同志都参加公开选拔,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下次什么时候搞还不知道,应该说这是一次值得珍惜的机会。 会后,贾士贞让赵欣通知张敬原和庄同高到他办公室来。两人不知道部长找他们何事,但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各自都不同程度地找了关系,做了工作,现在部长找他们,是不是提拔的事有说法了,他们很快来到组织部。在办公室里见面之后,贾部长没有提他们提拔的事,却问他们是不是报名参加公开选拔,并且说报名只剩下最后一天了,希望他们抓住机会,失去机会后事情就难办了。张敬原和庄同高唯一一点希望又破灭了,原来贾部长不是谈他们提拔的事。难道他们所做的工作没有一点效果?还是朱副书记和张副厅长还没有做贾部长的工作?听了贾部长叫他们报名参加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公开选拔,他们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凭他们两人的文化基础,哪里敢参与如此真枪实弹的竞争,让他们参加文化考试,不是强人所难嘛! 现在贾士贞才看出来,像张敬原、庄同高这样的人,当初完全是凭偶然的关系调进组织部的,文化基础差不说,平日又不注意学习,加上周围的人阿谀奉承的多,他们半桶水都不到。通过组织部公开选拔的八名科长,贾士贞感到,使组织部真的焕然一新了,生机勃勃,无论办事效率,还是反应能力都截然不同了。那些老科长实际上已经不适应日新月异的时代了,机关里都实行无纸化办公,电子政务,而一些老同志连电脑都不会用,连一个简单的材料都要由专人打印好交给他,而目前选拔的这些科长精明强干,办事效率极高。 这段时间,市委组织部有人到处放风说市委组织部完了,一大把熟悉专业的科长们都弄出去了,换了一批新手,他们根本不懂得组织部的工作是怎么做的。贾士贞在会上说,组织部的工作又不是歌德巴赫猜想,我到省委组织部第一天就参与了干部考察,不是很快就熟悉了吗! 眼看时间已近中午,贾士贞希望组织部符合条件的同志都参加县处级干部竞聘,不光是为这些同志的前程着想,更希望通过公开考试证明公开选拔出来的干部的实力。随后,他把正副科级干部集中到会议室,再次动员符合条件的同志报名竞聘;散会后,又留下卫炳乾,问他有什么想法,卫炳乾笑笑没有说话。贾士贞就说:“炳乾同志,你和组织部原来的大部分同志不一样,你是省委组织部从高等学校选拔的选调生,是市委组织部唯一的特殊干部,既没有参加这次公选,又不是过去凭关系调进组织部的老同志,我们当初决定让你回到组织部,主要是从落实干部政策考虑,同时也考虑到了你的特殊情况。所以,希望你积极参与竞聘,并且希望你考出好成绩,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为首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做出有力的证明。” 卫炳乾说:“贾部长,你刚才说的我都想过,在组织部公选干部的关键时刻,领导把我调回来,让我担当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主任这样重要的工作,我深知领导对我的器重和信任。组织部目前的工作千头万绪,正是用人之际,我真不忍心这样走了。当然我这只是假设。” 贾士贞说:“炳乾,事业总是后浪推前浪的,我从不这样考虑,只要同志们考出好成绩,我希望大家都竞争出去。更何况,我们还有一个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岗位呢!” 卫炳乾说:“贾部长,我还没有想过报考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这个重要的位置呢。” 贾士贞说:“为什么没有考虑啊!都是同样竞争,都是同一张试卷嘛!” 卫炳乾感到有点像做梦,想想自己当初被贬到乡政府当副乡长,名义上是副乡长,实际上是受人监督的囚犯,既没分工又不分配具体工作,那段时间对他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现在突然间当上市委组织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办公室主任不说,贾部长竟鼓励他报名竞聘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他真的连想都没敢想。他冷静了一会,红着脸说:“贾部长,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我一定试试。” 贾士贞看着卫炳乾,严肃地说:“炳乾,我们是在选拔人才,中国需要这样的有效制度,你应该以实际行动支持这场改革。我不希望仅仅是一试,要勇敢地站出来,让群众检验,要成为市委组织部的骄傲,成为人事制度改革的先锋。中组部发了那么多文件,中央也希望干部人事制度闯出一条改革的新道路。” 三十八 当天下午,贾士贞电话也没打,就直接来到常书记办公室。程文武一见他,头点得如鸡啄米,哈着腰急忙推开常书记的门,把他让了进去,并轻轻地把门关好。常友连拿起电话,让程文武带着司机去他家里一趟,贾士贞听得出来,他是故意把程文武支出去,以便他们谈话。 贾士贞经过几天的思考,觉得必须面对现实,面对当前全市的形势。目前,西臾的干部队伍里,各种思想都有,弄得不好,可能会影响到这次县处级干部的公开选拔,甚至涉及领导同志的统一认识,他决定和常书记当面商量一下。 当然,这么大的一个市,无论怎么改革干部人事制度,有些干部的任用也是公开选拔代替不了的,市委组织部还要考察干部,基层党委也要推荐干部,党委照样培养干部,也就是说组织部门和党委任免干部的权力依然很大,只是如何使用这个权力的问题。目前,市委正在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地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一次性公开选拔四十八名正副县处级干部,这在全国还是少见的,因此要保证这次公选成功,达到预期效果,最重要的是要严格按照规则,确保“公开、公平、公正”,确保公开选拔的质量。至于两名县区委组织部长的配备问题,也应该在公开选拔干部的后期考虑,现在要动员那些被推荐对象去参加公选竞争,而且鼓励他们尽可能考出好成绩。至于到时如何调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贾士贞这样一说,让常书记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内心很矛盾。沉默了半天,他还是表示同意贾士贞的意见,说马上动员程文武在下班之前把名报了。 常友连之所以最终同意贾士贞的意见,他不是没有想过,过去在西臾提拔干部时,虽然大权在他手里,可是他一个人也不是神仙,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很难避免让一些善于钻营的人钻了空子,一旦一个领导出了问题,群众一边骂当事人,一边骂他受了贿。有时摆不平反而弄得矛盾重重,这样通过公开竞争,未必不是好事。这样一想,常友连也就觉得贾士贞的做法虽然“左”了一点,但是终究是一个难得的组织部长。至于程文武怎么办,到时只要他坚持自己的意见,贾士贞总会相信他的权力的,一个市委书记连自己的秘书都提拔不了,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他最终觉得必须支持贾士贞的意见。贾士贞又一次说服了常书记,他的心里踏实多了,不然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三个实力雄厚的人竞争,怎么也摆不平! 至于朱副书记那里,常书记说,工作由他做,让贾士贞一心去把当前公开选拔干部的事搞好。 下班后,贾士贞准时回到家,他临时的宿舍突然间有了生机,女儿在看电视,玲玲把饭菜都已做好,只等丈夫一进门就吃饭。这些日子贾士贞虽然工作上忙忙碌碌,但一下班就能享受小家庭的温暖。到西臾之后,他的生活习惯乱了,天伦之乐也失去了,自己成了机器一样,常常是一个人在餐厅吃完饭害怕回到宿舍,害怕那种寂寞和孤独,那里不是没完没了的电话,就是迎来送往。 贾士贞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菜说:“玲玲啊,看来还是老婆孩子在身边好啊!你不知道,自从我调到西臾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一个人真的很孤独。” 玲玲说:“我不信,谁不知道男人以社会为家,女人才以家为社会,你们男人正是需要这种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贾士贞盛好饭,一边叫岚岚吃饭,一边说:“你别听那些所谓的社会学家胡说八道,依我看,没有家的男人八成是会短寿的。” 玲玲吃着饭说:“那你什么时候回省里?” 贾士贞放下碗,看着玲玲说:“我刚下来,屁股还没坐稳就想回去,回哪里?”想了半天又说,“要不然你调下来吧!” 玲玲嚼了一半的饭停了下来,张着嘴,半天没说话。贾士贞说:“看你这样子,你真的要下来,我还犯愁呢!” 玲玲这时才叹了口气说:“你当我真的想来呀!再说了,我就是下来了,难道你还能把我的副处给抹掉了?” 贾士贞说:“是啊,按说,你是省文化厅副处长,到市里顺理成章地安排市文化局副局长。” 玲玲说:“凭什么?你以为我不懂你们组织部的道道啊!省里到市里,市里到县里,县里到乡里,谁不是提一级?按这个规定,我这个副处长到市里就应该当文化局局长。” 贾士贞笑起来了:“我的姑奶奶,你算了吧!我把你调来当文化局局长,那西臾市还不成了头号新闻,还不指着鼻子骂我啊!那我就成了口头革命派,我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也就前功尽弃了。我宁愿过着牛郎织女的苦行僧生活。熬几年再说吧!” 岚岚在一旁说:“爸爸,你不在家,我一放学回家就觉得家里空空的,没有你在家时好玩。” 贾士贞放下碗说:“好,咱们这就多陪陪女儿,”话音未落,有人敲门了,贾士贞一开门,见门口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正发愣时,玲玲忙过来说:“哟,是宣局长、王局长、许局长啊!你们怎么来了!” 贾士贞这才想起来,是市文化局宣廷展局长,王广生、许秀琴副局长。宣局长是在开大会时匆匆见过一次,但名字倒是熟悉的,两位副局长就有些陌生了。贾士贞心里清楚,虽然文化局三位局长是玲玲的客人,但却是冲着他来的,他引客人在客厅坐下,玲玲忙着倒茶。宣局长说:“葛处长到西臾来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按规矩接待呀,你看这样不声不响的,省厅知道了,说我们下级不懂礼节!” 玲玲说:“三位局长说哪里话,我又不是因公出差,探亲就没那个必要了吧!” 贾士贞说:“哪里需要什么礼节,我的客人自然由我来接待。” 宣局长说:“贾部长,我们今天来是请葛处长和贾部长的,本来葛处长一来,我们就应该为她接风,可我们得到消息太晚了,这礼节还是需要的,平时想请贾部长也请不动啊!不知道贾部长能不能赏这个面子呢!” 贾士贞看看玲玲,说:“三位局长其实是多心了,玲玲这次到西臾来,完全是探亲,并非因公出差,我看一切礼节都免了吧!至于我们,大家都在市直机关里,也就家不叙常礼了!我和玲玲谢谢三位局长的美意!” 宣局长说:“贾部长,那哪行啊!无论葛处长因公还是因私,上级领导到我们西臾来了,对于我们来说就都是公事,你看,为了慎重和体现真诚,我们三个局长都来了,请贾部长、葛处长无论如何得给我们面子!” 玲玲看着丈夫,犹豫着,贾士贞想了想说:“三位局长,这样吧,你们也知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忙着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事,马上要召开新闻发布会,我就不去了,让玲玲做个代表吧!” 玲玲正要说话,有人敲门了,贾士贞让玲玲去开门,门一开,他见是程文武和农行江行长,知道玲玲不认识他们,便让玲玲陪文化局三位局长,自己上前迎接两位客人。宣局长他们都站起来,和江行长握着手,又急忙再握程文武的手,程文武身为市委书记的秘书,平日很少单独和这些局长们打交道,但是局长们谁不知道程秘书的身份呀!大家握完手,贾士贞让玲玲陪宣局长他们在客厅里坐,便和江行长、程文武去了卧室。 现在贾士贞完全清楚了江希泉和程文武的关系了。 这时江行长便主动介绍他和程文武的关系,还说他是如何看着文武成长的,把程文武大加赞扬了一番。江行长说他听文武说贾部长夫人来探亲了,特地赶来看看,贾夫人真是名不虚传啊,年轻漂亮。贾士贞想,这事怎么就传到程文武那里去了。江行长说他是来请贾部长全家的,并且这事文武也向常书记做了汇报,常书记说他一定参加。这一说,让贾士贞慌了起来,如果常书记真的参加了,他贾士贞能有多大派头,哪里好推托呢?他问程文武:“这点私事干嘛要告诉常书记呢!”程文武红着脸,笑了笑。江行长站起来就要告辞了,贾士贞还想问问情况,可江行长已经退出了卧室。 到了客厅里,江行长向宣局长他们打声招呼,就出了门,贾士贞把他们送出门,江行长又说,明天晚上下班后让程文武来车接他们。 回到客厅,宣局长他们还没有走的意思,贾士贞只好坐下来陪他们,但又没有什么话题好说,只得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说。玲玲既怕宣局长他们尴尬,又怕丈夫为难,只能两边敷衍着。宣局长软磨硬缠,目的还是希望贾部长能出席他们的宴请。在他们看来,能请到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不光是脸上有光,而且以后有什么事,总是方便些。实在推不掉,贾士贞只好让他们推迟一天。 刚送走了文化局三位局长,贾士贞就接到周广浩的电话,说下臾准备尝试一下公开直选两名乡镇党委书记,希望贾部长给他们提提具体意见,他一听,就兴奋起来了。目前我们国家的选举办法无论是人代会,还是党代会,都是先逐级产生代表,然后由代表再选举主要领导。由党员或者选民直接选举有很多好处,主要是体现党员或选民的真实意愿,对于直接选举,贾士贞虽然反复想过,但是还没有具体实施计划。他想直选必须通过试点来进行,尤其是在农村,目前中国农民的文化水平偏低,觉悟和认识都受到限制,通过试点,他们可以逐渐接受新的选举方法,而且领导干部可以从中总结经验,这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必将是一个巨大的推动。贾士贞在电话里谈了自己的看法和一些意见,同意在他们试点时亲自去下臾参加直选大会。 放下电话,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贾士贞才告诉玲玲,明天晚上市农行江行长请客他们全家。至于常书记为什么要出席这场宴请,玲玲不可能知道其中真正的意图,她关心的还是市文化局和她的关系。夫妻俩上了床,玲玲说:“我知道你不想参加他们的宴请,可你总得给我点面子吧!” 贾士贞说:“他们平时想找这样的机会都找不到,平时市直机关那么多部委办局,他们谁不想和组织部长套近乎,可没有理由。他们这些人花的是公款,做的是顺水人情,你说我干嘛要这样呢?可是我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还得硬着头皮敷衍着。我来西臾这么长时间,除了上面来人,一般的应酬我一概免之,我真的怕你这一来不仅坏了我的规矩,也坏了我的胃哟!” 玲玲撅着嘴说:“谁叫你当这个组织部长了,你要是在大街上扫马路的,看还有谁请你。” 玲玲刚躺下,突然翻过身,对贾士贞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张副厅长还等着我回话呢!” 贾士贞知道玲玲说的是文化厅张副厅长关于张敬原提拔的问题,他虽然想了很多办法,说服了常书记,又找了张敬原和庄同高,让他们报名参加公开选拔,但是他要怎么向玲玲说呢,让玲玲怎么用电话去向张副厅长表达呢?贾士贞真的为难起来了,他搂了搂玲玲,决定把官场上这个复杂的过程和她说一说,希望她能够理解他,他也相信她有这点悟性。 贾士贞把目前正在准备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事说了,又把在这关键时刻都是一些关键人物要提拔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的事慢慢进行了分析。玲玲长长叹了一口气,叫了一声“妈呀”,说:“没想到组织部长也这么难当,这不是把你往绝路上逼吗?”贾士贞紧紧地搂着玲玲说:“也不至于吧!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弯头自然直!” 玲玲出生寒门,因为相貌出众嫁给贾士贞,师专毕业就进了乌城地区文化局。因为贾士贞调到省委组织部,她才调去了省文化厅,至于她怎么当上副处长的,也许她本人至今也不清楚,但是她一直是在大树底下乘阴凉的,哪里真正懂得官场上的人情练达。再加上贾士贞这么一渲染,她就以为丈夫目前处境艰险,矛盾重重,更心疼和同情丈夫了! 夫妻分居那么长时间,今天刚见面,都说久别胜新婚,两人上床的第一件事必然应该是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一场,可是现在,谁也没了那个心情。 贾士贞身居要职,从早到晚,头脑里始终粘着许多人的影子,虽然他不像农民工那样筋疲力尽,但是一天下来,也是人困马乏。躺在床上,他的呼吸渐渐地越来越粗,而玲玲却毫无睡意,等到丈夫睡熟了,她才翻了个身,头脑也兴奋了起来。也难怪,自己的丈夫那样艰难,再加上张副厅长所托之事毫无结果,她更加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想着如何回复张副厅长。 第十三章 走自己的路 三十九 吃完晚饭,准确地说,不是吃得简单的便饭,而是高档宴请。贾士贞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常书记亲自出席这样宴请的原因。如果不是常书记答应出席江希泉的宴请,他完全可以婉言谢绝江行长和程秘书。一边要当县委组织部长,一边请领导赴宴,这个意图也太明显了!然而,连市委书记都去了,你一个常委组织部长还有什么理由不出席呢?现在贾士贞真的有些后悔,不该让玲玲来西臾探亲,有些事情被搞得复杂而尴尬。江希泉主动换别克轿车的事虽然被他谢绝了,但是今天如此隆重的宴请,却让他更加犯愁。吃了人家的饭,不给人家办事,人家不骂娘才怪!宴请后,江行长和程文武亲自陪同,一直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到门口。下车时,江行长亲自拿着一大堆礼品送进门,放下之后,不容分说,就回头走了。一切仿佛都很自然,让他毫无回旋的余地。贾士贞站在客厅,看着这些礼品,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始终平静不下来。 玲玲哪里知道,自从贾士贞到西臾任市委组织部长之后,他就给自己立下几条规矩:一要管住钱,二要管住色,三要管住嘴。无论是谁,不管送什么东西,坚决不收。他出去一般不带工作人员,因为有些人为了不让领导知道,就把东西交给工作人员,回来后生米就煮成了熟饭。人家也并没让领导为难,都在下级打点好了。但贾士贞立下规矩,凡送礼的一概拒收,省得事后麻烦,他也提前向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可是今天,他没想到江希泉如此老道,让他没有还手之力。现在他看着扔在沙发上的礼品,估计这些礼品绝不是一般的烟酒之类的东西,他也没有像人家那样有打开看看的想法,只是对玲玲说:“你看,麻烦事来了吧,这可如何处理?” 其实玲玲并不了解丈夫,那时丈夫在省委组织部时,送礼的人也不少,贾士贞有时也认真过,那时的礼品大都是烟酒之类,不太贵重,而且那时他只是一个科级、处级干部,决定不了什么大事。可如今他是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虽然不是一言九鼎,但却管着全市那么多县级、处级领导干部。如果组织部长把持不住自己,什么事都会发生。在这一点上贾士贞的头脑相当清醒。 贾士贞看着这些礼品,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对于他来说,他只希望什么事也不要发生,希望他的任何事情都不要成为别人炒作的把柄。 贾士贞在客厅里坐了一会,估计程文武已经到家,就拨通了他的电话,让他过来一趟。随后贾士贞又给小苗打了电话,叫小苗马上去把程秘书接到他的宿舍来,不要用常书记的车。 这样一折腾,贾士贞磨破了嘴皮,直到十点多,才让程文武把那些礼品拿走。 江希泉两次碰壁,心里特不痛快,觉得丢了面子。换车的事,他后来理解贾士贞是害怕人家抓住他的把柄,毕竟是一辆新轿车不是一只王八,整天出入市委大院。可这次送点礼品,贾士贞居然大动干戈。这就已经不是什么面子问题了,而是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组织部长压根就没有把他这个农行行长和市委书记秘书放在眼里。 西臾市突然公开选拔四十八名县处级领导干部,新闻发布会一开,省内各家大小报纸一宣传,电视里又播出新闻发布会的隆重场面,这事就更加家喻户晓了。下一步的工作是文化考试。虽然上次组织部选拔干部的经验可以借鉴,但是那次只是二百多人的事,而这次报名人数将近两千人,仅考场就要设立近七十个。贾士贞让赵欣和卫炳乾去省人事厅联系试题问题,自己则带着汪为民和孙中溪去教育局商谈考场,以及监考问题。 缪斯平一听说参加考试的人数近两千,就有些犯难。因为这个数字已经接近全市每年高考的人数,市区所有的学校也容纳不了这么多考生。而贾士贞则希望市教育局能像对待高考那样,重视这次考试,保证这次文化考试的质量。不言而喻,大家都知道这次考试直接关系到西臾市首次公开选拔干部的质量和影响问题。这其中保证考场纪律又是这次考试成败的重中之重。缪斯平通过上次吴怡宣作弊事件,也感到责任重大。考场那么多,能不能保证监考老师都没有问题,他心里也没有底。这种成人考试比高考复杂得多,高考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学生,而这种成人考试都是成年人,而且都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科级副处级干部。这些人在社会上又都有关系,人人都有自己的门道。如今的科技那么发达,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针对成人考试的特点,贾士贞反复强调,要坚决杜绝作弊行为,尤其是监考老师必须端正态度。假如有人不顾后果铤而走险,一旦发现,坚决从严处理,情节严重的,要端掉饭碗。 从教育局出来,贾士贞给鲁晓亮打了电话,随后又赶到市公安局。见面之后,贾士贞问了一些乔柏明的情况,现在乔柏明的案子已经交到检察院,估计不久将会由市检察院提起公诉。 最后,贾士贞说:“鲁局长,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们这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考试在即,这次近两千人参加考试,接近每年的高考人数,大概有七十个考场。所以考场纪律成了头等大事。不是我不相信学校老师,而是成人考试,人人都有关系,而且关系错综复杂,如今的高科技更是令人吃惊,手机、耳机、雷达,有的甚至还想象不到。出了问题不仅仅是公平的问题,影响也是一个问题。” 鲁晓亮睁大眼睛看着贾士贞,他不明白贾部长和他说这个的目的,只是笑着点点头。 贾士贞接着说:“鲁局长,我想动用你们的警察。” “什么?”鲁晓亮吃惊地看贾士贞,“要警察干什么?是试卷问题?你放心,接送考卷,每天保证准时为你提供优质服务。” “不。”贾士贞说,“我想每个考场增加一名警察,作为监考人员。”想了想又说,“他们都是外地当兵转业来的,反正他们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谁,谁的关系也捅不进来。” 鲁晓亮犹豫了一会,说:“这事咱们都要好好想一想,慎重一些。” 贾士贞说:“我想过了,我们又不是动用警察抓人,是监考。就算发现作弊了,也只是记下名字,试卷按零分计算。请他们帮助监考,不仅是监考学生,而且也起到监考老师的作用。能有什么问题?” 鲁晓亮问:“需要多少人?” “七十人吧,一考场一个。” “这么多,我到哪弄那么多人?” 贾士贞说:“你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可以从县里抽嘛。” 贾士贞说这话并不是因为他是市委组织部长,而是因为他和鲁晓亮的关系确实已经达到这一步了。不但因为两人都是从省级机关来西臾的,而且前段时间,在工作上他受到了鲁晓亮不少帮助,他对鲁晓亮真的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 贾士贞留给鲁晓亮的印象也很不错。虽然贾士贞年纪轻轻的就当上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但政治上比较老道成熟,只是工作方法太猛了点,不过这也符合年轻人的特点。正因为他觉得贾士贞是一个难得的领导,一个不多见的组织部长,所以许多工作上的事,他都鼎力相助。但是动用警察去监考这还是头一次,然而贾部长既然开口了,他也能理解,不管怎么说,他下决心帮这个忙。 贾士贞让鲁晓亮把人员挑选好,他要亲自给他们开一次会,这事可不是动刀动枪,而是当一回监考老师。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新的课题。 贾士贞站起来要走,鲁晓亮拉住他说:“贾部长,为什么夫人来了也不说一声,金屋藏娇啊!”贾士贞说:“孩子放暑假了,她们过来看看,我不像别的交流干部,每周都能回去过双休。没办法,你还不是和我一样!” “那也应该向我打声招呼,我应该为弟媳接风才对呀!” 贾士贞笑起来了,说:“我的鲁大局长,家不叙常礼嘛!何况我最烦这种应酬呢!” 鲁晓亮说:“贾部长,你这话说得我就不佩服了。不要说咱俩都是从省级机关下来的,就是没有这层关系,凭我们现在的关系,这样熟悉的程度,我也不能连这点礼貌也不懂呀!贾部长,有些话我还是要说的,身在官场,许多事情还是要入乡随俗的,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融入到群众中去。曹雪芹有句名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贾部长,恕我直言,该应酬的还是要应酬的。” 贾士贞想了想,觉得鲁晓亮说的话不无道理。自从他到西臾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以来,事事小心,处处设防,为这吃饭的事情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昨天江希泉和程文武宴请他们全家,连市委书记常友连都出席了,固然江希泉的宴请是有目的,有目的又怎么样,也不至于连江行长的礼物看都没看就当即给退回去,然后又想到今天晚上文化局的宴请。贾士贞笑着说:“鲁局长,你说得对,今后你老兄要不断地提醒我。好,咱们就明天晚上吧!我等你通知。” 临分手时,鲁晓亮要用车子送贾士贞,贾士贞坚持自己走了。刚到公安局大门口,小苗打他手机,要过来接他。他说,不用了,他还有别的事。 回到组织部,赵欣送来省委组织部的电话通知,告诉他明天要去省委组织部开半天会。正在这时周一兰打电话,说她要来西臾,贾士贞问她有什么事,她说等见面再谈。可她一听说明天贾士贞要去省里开会,显得有几分激动,立即改变主意,不来西臾了。 晚上贾士贞下班回到宿舍,文化局的车子已经等在门口了,于是和玲玲带着女儿上了文化局的车。 一个地区的市委组织部长,在群众眼里是一位大权在握的特殊人物,能请到他,那是相当有面子的事。贾士贞到西臾之后,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许多人看在眼里,谨慎从事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今天他完全是因为玲玲,再加上鲁晓亮的点拨,才高高兴兴地上了车。 说话间,车缓缓开进天臾饭店,那是西臾市最高档的四星级宾馆。车刚进大门,只见一号楼门前的广场上,以宣局长为首的局领导就迎了上来。宣局长握着贾士贞的手说:“贾部长,你能来,我们非常高兴啊!我们沾了葛处长的光,否则还真的没有这个机会呢!”接着两位副局长过来握手,这时一位四十多岁的中等身材的男子上前握着贾士贞的手,说:“贾部长,你还不认识我,我叫黄子民。”宣局长忙说:“黄局。”贾士贞一时想不起来这位黄局是谁,那天文化局三位局长都见过面,没听说还有黄局呀!这时宣局长一看黄子民已经过去了,忙在贾士贞身边低声说:“原来是县里的副县长,因为和县委书记合不来,被挂了半年,安排到文化局任助调,他一直耿耿于怀。”贾士贞不知宣局长说这话是何意,一时辨不清那个县委书记和这个黄子民谁是谁非,也就不便过问。 贾士贞自知他的身份特殊,和玲玲被安排在贵宾位置。大家坐下之后,他才看清原来除了他一家三口,文化局三位局长和那个黄助调之外,还有一个跑里跑外的政秘科长。玲玲低声对贾士贞说:“你没见过吧,这位是市文化局的秘书科长,当年在大学里是全校有名的校花,漂亮女人就是不一样,人都快四十了,还像小姑娘一样。”贾士贞点点头,倒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时宣局长说:“贾部长,我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我们文化局的政秘科长,上次报考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最后总分第三名。第一名因为发现问题,第二名被录取为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我们这位姚一玉和他仅差一点五分。”这样一说,贾士贞倒是想起来了,当时姚一玉答辩结束时,贾士贞才进入会场,看到这个女子不禁吃了一惊,这么年轻就当上政秘科长了。后来在决定办公室主任的人选时,由于第一名出现问题,他还特地留意一下第二三名的成绩,却没有想到第三名就是这个年轻漂亮的女政秘科长。玲玲看着姚一玉说:“我还真不知道姚科长这么厉害呢!姚科长可是为我们女人争了光,真是须眉不如巾帼啊!” 姚一玉脸上一片绯红,笑着说:“让葛处长笑话了,我最后还不是名落孙山了嘛!” 贾士贞问:“这次公开选拔县处级干部,报名了没有?” 姚一玉说:“局里几位领导都希望我报,我有些不敢参与这么多人的竞争,直到最后一天,宣局长硬逼着我去报了名,但是我真的有些信心不足。” 宣局长说:“姚一玉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当年考大学时就是西臾地区的文科状元,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不多见。” 贾士贞说:“好,好,女干部本来就缺少,尤其缺少这样德才兼备的干部。小姚报的是哪个岗位?” “第一志愿报副县长,第二志愿是文化局。”姚一玉说:“这次竞争对手都是很有实力的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服务员已经斟好酒,宣局长端起酒杯,说了一些祝酒词,带头干了。贾一贞平日就难得喝酒,今日也是应着场面,大家也不便像平时那样痞劲大发,各方礼节尽已表达。最后贾士贞和玲玲站起来,向大家致谢,早早结束了应酬。 四十 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开完会,还不到下午四点,正犹豫着要不要和周一兰见面。想到周一兰在他临来省里开会时要去西臾,一听说他要到省里开会,就改变了主意。可是今天他又必须回西臾,他答应了鲁晓亮的宴请,不能失信啊!贾士贞上了车,车刚出了宾馆大门。小苗正要问去哪里,贾士贞突然叫停车。车一停,贾士贞便让小苗回头在宾馆等他。原来周一兰远远站在宾馆大门口的人行道上,她发现贾士贞快步向她跑过来,心里一阵怦怦直跳。周一兰迎了上来,向四周看了看,拉着贾士贞往前走,低声说:“走,到车上说。” 贾士贞说:“一兰,我还要赶回西臾,实在对不起。” 周一兰撅着嘴说:“我不信你迟一天回去天就塌下来了?是不是因为玲玲在你那儿?” 贾士贞笑起来:“那倒不是,省委组织部开了紧急会议,明天上午我就要向书记汇报。还有,今天晚上市公安局鲁局长请我们全家,我临来时,鲁局长再三叮嘱。我真的身不由己呀!” 周一兰说:“官帽大了,就没有了自由?” “一兰,能不能简单说一说什么事?” “你要说有什么事,我还真的不好说,可是我真的想和你谈谈,有些东西也许对你以后的仕途能有所帮助。”周一兰停了停又说,“但是你让我站在马路上,三言两语地把话说了,我真的不知从何说起。” 贾士贞爽朗地笑了起来,说:“一兰,我一定安排时间,让你说三天三夜。怎么样?” “三天三夜?”周一兰红着脸说,“你给我一天一夜就行了。”贾士贞装作没听懂,伸出手。周一兰看着他,迅速把手交给他,两人轻轻地握着手。贾士贞只觉得周一兰的手凉凉的,又有点黏黏的,但他不愿松开。 “一兰,”贾士贞感到几分歉疚地说,“希望你能理解我,不是有一句话嘛,叫‘理解万岁’!” 周一兰红着脸说:“士贞,我太理解你了,我不知道这世界为什么对我如此残酷?一点机会,一点温暖不给我。” 贾士贞用力握着周一兰的手,真的想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给她一些温暖与幸福。然而,贾士贞坦然地看着周一兰,低声说:“再见,一兰!” 贾士贞机械地在大街走动着,如同木偶一样。他忽然间觉得全身都在瓦解,崩溃,心情也有点灰暗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得这样的。 贾士贞回到宾馆,车缓缓地出了宾馆的大门,右拐弯进了车流。他从车窗里望着周一兰,她一直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车远去了,他已经看不到她了,才靠到后座上。他的眼前始终浮现着她的身影,从他们的相识开始,两人之间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毫无阻拦地闯进他的脑海。 黄昏,晚霞已经燃尽了最后一丝余辉,笼罩着一层层暮色。贾士贞的手机响了,是鲁晓亮问他到哪里了,他说他们还要一个小时才能赶到西臾。 天还没黑,贾士贞回到家里,只见鲁晓亮已坐在客厅里,旁边还有一个女人,那是他的夫人。贾士贞还没来得及问嫂子姓什么,鲁晓亮就拉着大家上了车。到了宾馆,他们进了包间,鲁晓亮拿出一瓶茅台酒说:“贾部长,今天没别的人,我这酒可是存了十多年的真家伙,咱俩喝个痛快,二位夫人也别心疼这酒。” 贾士贞说:“你们到底心疼酒还是心疼人哪?” 这时鲁晓亮已经倒了酒,又给玲玲、岚岚和夫人倒上饮料,端起酒杯说:“来,贾部长,让我欢迎省城来西臾的三位客人,干杯!” 说话间,贾士贞知道鲁夫人和鲁局长同岁,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现在老两口又分居两地,夫人姓毕,在交警总队做总账会计。毕夫人一个人在省城,住着那空空荡荡的家,一定寂寞而孤独! 几杯酒下肚之后,鲁晓亮满脸红润,大脑也兴奋起来,开始说起贾士贞当初在桃花镇被侯永文关进派出所那间房子里,怎么有机会逃出来的事。 其实这件事贾士贞至今也一直感到奇怪。那天夜里他被带到派出所,关在那间除了稻草,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屋子里,直到天亮。后来他实在太困、太累,在迷迷糊糊之际,突然觉得门被推开了,却不见人,爬起来一看,四处也找不到人,于是贾士贞大摇大摆地从后门溜走了。贾士贞不可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据鲁晓亮说,他从韩士银的日记里断断续续地分析,凭他几十年公安工作的经验,并进行了必要的实地侦察之后,才可以确定,当时是韩士银偷偷地打开门锁,并推开门,故意让贾士贞逃走。从当时现场情况看,也只有韩士银具备这样作案的条件。然而,韩士银当时为什么要放贾士贞?是害怕市委组织部长被关不好收场,还是为了掩盖侯永文这样做将带来的严重后果?这一切现在只能说明韩士银已经判断出贾士贞就是市委组织部长,不过韩士银已经离开人世,无法知道当时的真相了,这只能是他的分析而已。 现在已经初步证实,韩士银虽然做过一些错事,但是他和乔柏明、侯永文有本质的区别,而且韩士银和乔柏明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深,所以乔柏明迫不及待地要把他杀掉。 鲁晓亮越喝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大。贾士贞终于打断他的话,玲玲和鲁夫人一齐上来制止。当鲁晓亮已酒至八分,贾士贞也喝了不少时,才在夫人们的强行阻止下,结束了酒宴。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贾士贞直接去常书记办公室,汇报昨天省委组织部会议精神。这次省委组织部要求每市推荐两名四十五周岁以下市厅级,三名四十二周岁以下县处级后备干部名单。常书记一听这事,说,后备干部不知道报过多少次,有的用了,有的也就不了了之。至于这次为什么还要召开紧急会议,他也没问,他也知道问这种话也很愚昧。现在的问题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这五名后备干部如何产生。常书记叫组织部拿出初步意见,贾士贞说他从昨天会议之后,反复想了想,觉得这事要改变过去少数人推荐的办法。要发动群众,让群众参与,听听绝大多数群众的意见。最后,常友连让组织部尽快拿出具体方案,召开市委常委会讨论。 两天后,市委召开常委会,市委组织部拿出这次推荐两名市厅级、三名县处级后备干部的实施方案。 过去碰到这样的情况时,市厅级两名后备干部的推荐办法,就是由组织部门把现有的市厅级干部对照条件,其中主要又是年龄和职务,这样排下来符合条件并不多,然后由书记拍板,有时连常委会也不召开。县处干部由于人数较多,往往也都是书记直接点名,报上去就完成任务了。 这次组织部的方案是把推荐权交给群众。市委成立领导小组,领导小组由组织、人事、纪检、监察、统计部门抽出专人,负责推荐的具体工作,主要是确定推荐人员推荐票的统计等工作。首先推荐人由四部分组成,每个单位领导和中层干部各占百分之二十五,机关群众和下属企事业职工各占百分之二十五,所有人员均不得由领导指定,而是采取随机抽样的办法。限定时间将名单报领导小组。最后,召开市直及各县区大会,当场发推荐票当场填写,投入票箱,由领导小组集体计票统计,结果在报纸、电视上公布。最后提交市委常委会确定,正式上报。 这个方案一公布,引起常委的激烈争论。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副书记朱化民,他认为这样一来市委常委会今后什么事也不要干了,把干部工作越搞越复杂。其他常委有的模棱两可地说了些似是而非的意见,有的干脆不表态。最后常友连只好将此事暂时放下,下次会议再研究。 会后,贾士贞去见市长邵明。上次常委会上讨论那几个干部时,看得出邵明的发言还是支持贾士贞的,可这次常委会他一直没有发言,当时贾士贞的心里希望邵市长能支持他,特别是朱化民提出反对意见后,如果邵明能够态度鲜明地站出来支持他,其他常委也许会表明态度的。 贾士贞的到来,让邵市长有几分意外,他亲自给贾士贞泡茶。 邵明看着贾士贞说:“贾部长找我一定有重要的事吧?” 贾士贞说:“邵市长比我先到西臾几个月,俗话说,先来为师嘛。我想听听领导对我工作上的意见。” 邵明说:“贾部长在省委组织部工作那么多年,组织工作经验丰富,我是搞经济工作的,对组织工作可是一窍不通。我觉得你对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思路是值得提倡的,但是,恕我直言……”邵明没有说下去,看着贾部长,贾士贞想,邵市长也许是人们所说的那样适合做学问,不知是考虑不成熟还是担心贾士贞接受不了。贾士贞说:“邵市长请,但说无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没有现成的路子,大家都在摸索,难度自然不小,我真的希望大家都能提出意见。把改革工作做得更好。” “贾部长,你注意没有,”邵明说,“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难在哪里?难在上面没有具体政策,而大多数常委习惯了过去那种靠权力来决定干部的传统办法。而且,贾部长,有些东西应该先在小范围形成成熟的意见,然后再到常委会上讨论。所谓小范围,我的理解是书记碰头会,正副书记不事先形成一致意见,大小事情都直接交给常委会上讨论,必然不容易形成集中统一的意见。” “邵市长,我知道你的意见非常正确。”贾士贞说,“可每个书记都有每个书记的工作方法,实际上有关干部的问题,每次我都先向书记汇报,希望能在书记碰头会上先碰一下头,但是常书记认为要么常委会,要么是组织部的意见,哪里来的书记碰头会,就像今天会上讨论的推荐后备干部的事,我认为我们组织部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过去大家都认为后备干部是保密的,这个观念必须纠正。后备干部有一个监督问题,谁来监督?真正起到监督作用的只有群众,不是常委几个人,也不是组织部。” 正说着,贾士贞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下臾县委组织部长说明天他们正式进行直选乡党委书记,希望贾部长能够亲临现场指导,贾士贞说一定争取去看一看。 谁知邵市长对直选乡党委书记很感兴趣,他说如果直选成功了,也是对我们目前的间接选举的一次挑战。只是他对候选人的产生提出一些疑问。如果候选人由上面指定,又不实行差额选举,这样的直选恐怕也是有其名无其实。贾士贞说他对这件事情也想了很久,既然是直接选举,就必须完全体现党员的意愿,由党小组逐步推举候选人,最后参选的候选人必须有半数以上的支部推荐,如果候选人难以集中,应先进行预选,最后按得票多少确定比例,也就是预选中最少保留三名候选人。正式选举时在三名候选人中由全体党员无记名投票选举。 这次谈话,贾士贞对邵明更加了解,看来邵明从内心对他们工作还是支持的,至于后备干部的事,邵明表示找机会和常书记、朱副书记沟通后再说。 晚上回到家里,玲玲说张副厅长又来电话了。虽然玲玲有些不高兴,但贾士贞还是亲自给张副厅长打电话,硬着头皮把目前西臾公开选拔县处级干部的实际情况说了。至于张副厅长问事情怎么处理,他只能说等到这批干部公选后一齐考虑。张副厅长虽然不太高兴,但是只好说拜托贾部长关心了,事情总算暂时糊弄过去了。玲玲知道丈夫只是缓兵之计,张副厅长又不是三岁孩子,对于贾士贞在西臾的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他多少也有所耳闻。可他知道,贾士贞就是不给他这个人情,他又奈何得了贾士贞什么!但是玲玲觉得这事尴尬的是她心中总是不大高兴。 玲玲知道丈夫亲自给张副厅长打电话了,却没有提他打电话的事。一个晚上,玲玲总是闷闷不乐。直到两人上了床,玲玲终于憋不住了,问张副厅长到底什么态度,贾士贞耐心给玲玲解释一番。当初他决心要从市委组织部烧第一把火,就是因为组织部门过去有许多不合理的特权。像一些特殊行业一样,管钱的多拿钱,管干部的,自己优先提拔,群众敢怒而不敢言。同时也感到西臾市委组织部的正科级干部年龄偏大,像张敬原这样的科长,已经四十五岁,庄同高已经四十七岁,不能继续留在组织部了,而且也不能再安排到副处级的岗位上。如果还是沿用过去的老办法,那他贾士贞这第一把火烧得还有什么意义呢,成了一把鬼火。然而他不是没有留有余地的,这次全市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虽然副县长,副局长这样的岗位都规定年龄不得超过四十二岁,但是仍然设立了少数岗位可以超过这个年龄,比如两个区的政协副主席,市档案馆副馆长等这样的五六个副处级职位,就是考虑到他们这些年龄偏大,又有一定文化基础的老同志,给他们一次机会。但是如果文化考试过不了关,那就很难办了。玲玲虽然觉得丈夫说得有理,但是作为组织部门难道从此就失去提拔干部的权力了吗?过了一会儿,玲玲说:“以后机关里的副处,正处级非领导职务的干部怎么办呢?” 贾士贞说:“这些都要等这次公开选拔干部之后才能考虑,当然,我想,组织部和一级党委对有些领导干部不可能都通过公开考试选拔的,比如平职调动,比如少数特殊情况,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那就是每一个干部都必须得到群众认可,绝大部分群众拥护的人才能提拔。包括县处级非领导职务。” 总之,玲玲的心里还是想着张副厅长所托的事,让她想不通的是提拔一个副县处级干部就这么难?她一时又无法说服丈夫,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渐渐地,有些恍惚起来,但是周围发生的一切又都清楚地印在脑子里,不知不觉,头脑又活跃起来,许多事情想得天花乱坠。突然间,她大脑里闪过一个想法,细细推敲,越发觉得是一个万全之策,于是推醒丈夫。贾士贞问何事,玲玲说她对张副厅长所托之事有办法了。 原来玲玲提议丈夫把那位张敬原科长调到周围别的市里,作为交流干部。凭贾士贞在省委组织部时的关系,以及现在的职务,和别的市交换一个副县处干部是不会有问题的。贾士贞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才说让玲玲不要管他工作上的事,固然他能这样做,但是张敬原不符合交流干部的条件。如果他这样做了,那就是一种欺诈行为。他不能为了一个张敬原,把原则丢了,当一个不称职的市委组织部长。 玲玲一肚子不快,她觉得丈夫越来越陌生了,心想,如果你贾士贞不到西臾来当市委组织部长,也许人家张敬原早就当上副县级干部了。许多人就是因为一个领导的突然到来而有了机遇,不是吗?某人在这个地根本不可能提拔,来了个新书记却是他的乡学、老乡或者亲戚,转眼间就被提拔了,而张敬厚、庄同高则因为贾士贞的到来把到手的副县处级丢了。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嘛!但玲玲没有和丈夫争辩,翻了个身,闷闷不乐地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四十一 第二天一早,贾士贞准备去下臾县参加乡党委书记直选大会,刚上了组织部的楼梯,就看见市教育局长缪斯平已经等在他的门口。这时贾士贞才想到公选县处级干部的考试只有六天时间了,教育局长主动找上门了,贾士贞很是感动。 缪斯平便把有关考场的准备工作详细作了汇报。至于监考老师问题,按照每考场两个监考老师计算,共需一百三十名老师。教育局已经召开各学校校长会议,要求各学校在两天内把监考老师的名单报到教育局。 听完汇报,贾士贞提出几点意见,考场准备和室内桌椅检查均由各学校负责,考试前一天他将和市教育局领导全面检查一次。考试的组织领导由组织部和教育局、各学校一把手校长成立领导小组,贾士贞任组长。同时按考场位置分布设立三个片,各学校成立领导小组,校长为第一责任人。监考老师确定之后,在教育局会议室召开一次会议,贾士贞到会讲话。 缪斯平走后,贾士贞立即给鲁晓亮打了电话,问他那七十名警察确定了没有。鲁晓亮说已经落实妥当,三天后把他们集中起来开会。 打完电话,贾士贞的心里有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西臾市即将通过考察干部们的真才实学,来产生四十八名县处级领导干部。不靠关系,不靠跑,不靠要,不靠送。无论有些人如何指责他,如何咬牙切齿地痛恨他,他都觉得,他无愧于组织部这样的权力,无愧于西臾地区那么多支持他的干部,无愧于西臾六百万人民。 太阳渐渐坠落到臾山下,苍茫的山峰变得暗淡起来,满天红霞变成沉沉暮云,如同火焰熄灭后剩下了一堆灰烬。 贾士贞在苍茫的暮色中步出市委组织部的大门。他一个人走在市委的大院里,人们早已下班。偌大的院子里,偶尔才见到一两个人。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举目望了望这里的几幢大楼,这里是全市六百万人民的权力中心,这里发生的一切将会影响到全市人民的生活和未来。一个人活在世间,最为珍视的应该是什么?金钱?权力?荣耀?但是作为这样一个权力的拥有者,没有什么比声誉更为更要的。 贾士贞回到宿舍,看见玲玲早已把晚饭准备好了。而岚岚一见爸爸回来了,立马牵起爸爸的手。贾士贞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两下说:“爸爸快抱不动女儿了!”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旁,享受着天伦之乐。贾士贞觉得自从调到西臾之后,这种生活越来越少了,夫妻分别那么长时间不能见面,有两次回省里开会,都是匆匆地去又匆匆地赶回来,就连玲玲探亲这点时间,还得应酬各种关系。玲玲说:“这世间不知怎么回事,从古至今,人人梦寐以求想当官。我现在想知道这官哪来得那么大的诱惑力,你看你这官当的,有哪一天是安安稳稳地度过?” 贾士贞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地向嘴里扒饭,他的这种吃饭习惯是到西臾之后才养成的。否则,正在吃饭时,有人来了,客人坐在那里,你能慢腾腾地吃饭吗? 说来也怪,就在这时,有人敲门了。贾士贞看看玲玲,有些尴尬地笑笑,只好放下碗去开门。 门一开,站在门口的居然是文化局的那个政秘科长姚一玉。贾士贞简直不相信世间还有如此漂亮的女人,这天姚一玉穿一件深色连衣裙,灯光下肌肤显得尤为白皙,贾士贞退到一旁,喊道:“玲玲,你的客人!”玲玲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谁呀?”姚一玉走到餐厅门口,说:“葛处长,是我。小姚。” 玲玲放下碗,热情的上前抓住姚一玉的手,说:“哟,姚科长,今天更加漂亮了,请坐!” 贾士贞向姚一玉打个招呼,去了餐厅,坐到女儿旁边,看着岚岚吃饭。 过了一会儿,玲玲叫了起来:“士贞,姚科长是找你的,你干吗躲起来?” 贾士贞虽然应了一声,但仍然坐着没动。岚岚吃完了饭,贾士贞正准备收拾碗筷,玲玲跑过来,一把拉着贾士贞,说:“我现在是全职太太,不需要你做这些家务。” 到了客厅,玲玲和姚一玉坐在长沙发上,贾士贞在对面坐下来,目光在姚一玉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发现姚一玉确实很漂亮,比周一兰更加美丽动人。这时贾士贞看着玲玲,暗示她先说话。谁知玲玲偏偏不理解他的意思,反而睁大双眼看着丈夫。 这时岚岚过来了,姚一玉才说:“岚岚真漂亮,像葛处长。来,让阿姨看看。” 这样一来,总算打破了尴尬的局面。玲玲搂着岚岚说:“岚岚最爱听这样的话了,谁说她像爸爸她就和谁急!” 姚一玉说:“女孩都这样。”说着拉着岚岚的手,“妈妈漂亮爸爸帅!” 贾士贞一时无话,觉得姚一玉来的目的总不能就是为了拉家常吧!笑笑说:“小姚,考试准备得怎样了?” 姚一玉嫣然一笑,两颊犹如熟透了的水蜜桃,带着女人的那种羞涩说:“这种考试不像高考,没有课本,没有资料,全凭自己的基本文化素质,何况都是实际应用题,听天由命吧!” 贾士贞说:“我们的目的就是考考大家平时的文化知识水平,比如写作能力,没有基础,临时报佛脚是不可能有用的。但是听他们说,网络上有许多资料可以借鉴,注意学习可以帮助增加知识面。” 姚一玉说:“我也常常上网,可能有点作用,但是最根本的还是看一个人的基础。” 玲玲说:“姚科长真是才貌双全呀!文化厅几乎人人都知道姚科长在竞聘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时名列前三名,大家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呀!虽然没有竞聘上,但是大家把你当做传奇人物。” “好了,葛处长,你别笑话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姚一玉说着,把目光停留在贾士贞身上,“都怪我,当初如果不报办公室主任的岗位,如果报那几个不怎么热的科,说不定已经进组织部了。有两个岗位第一名比我的分数还低不少。” 贾士贞说:“不要灰心,这次好好考,说不定坏事变好事,组织部公选的是正科级,这次可是副县处级。” 姚一玉说:“这世上的事,说是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那只是一种美好的祝愿。如果人人都能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那么这世界上就不会有任何矛盾了。”姚一玉看看玲玲又看着贾士贞,“贾部长,一个女人在官场上参与男人队伍里的拼搏,实在是不容易啊!我根本就不抱什么希望,这世界根本就不属于女人的,这世界原本就是男人的世界。” 贾士贞说:“姚一玉同志有点愤世嫉俗。不要灰心嘛。你要知道各级党委和组织部门还是积极寻找,推荐女干部的。”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实践当中差距还很大,不要说男人嫉妒就连女人自己互相间也嫉妒啊!”姚一玉心怀不快地说。 贾士贞说:“这也是阻碍人才进步的弊病。落后的一种表现。” 玲玲说:“姚科长,你真不简单,人长得这么漂亮,还能当上市文化局政秘科长,还不知足啊!” 贾士贞看看玲玲,说:“玲玲,话怎么能这样说呢?人总是不断向上的嘛。小姚不简单,能考出这样的好成绩我们都刮目相看。我可以向你透漏一点,姚一玉同志,我们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第一轮的考试,在一段时间里都是要起到一定作用的。主要是前三名,只要这些同志在单位没有什么问题,群众反映比较好的情况下,第一名被选拔上了。以后怎么办?组织部不可能因为哪个县哪个局缺领导干部了,都去公开选拔,特别是文化考试,就应该从人才库里把第二名推选出来使用。未进行的程序,接着进行,比如已经答辩过了,要把候选人向社会公示,再提交市委全体委员无记名投票产生。” 姚一玉睁大那双美丽的眼睛,吃惊地看着贾士贞,显出几分兴奋地说:“贾部长,这是真的?假如市委组织部的现有科长在这次竞聘副县处级领导竞聘上了,那么空缺的岗位也是通过这样的办法产生吗?” 贾士贞点点头,说:“我想应该是这样吧!组织部总不能出尔反尔吧,今天公开选拔,明天就推翻,还是用老办法,靠关系调人,难不成为一两个人再去考试?我觉得我们这样做也是合理的,所以,把前三名同志的名单都放到人才库里,作为后备干部备用。” 姚一玉有些抖搂起精神来,脸上露出甜甜的笑靥,高兴地说:“难怪机关里的同志都说贾部长有水平,办事公道,深得民心!说您是一位改革家” “得了,小姚,你别给戴高帽子了,我这人不喜欢听这些肉麻的话,我之所以这样做,那是因为我们向社会承诺过,始终坚持‘公开、公平、公正’。不能取信于民,那群众就会不信任我们了,官场在群众中的形象本来就很差,组织部门有责任带头挽回那些不良影响。况且中央也三令五申强调加快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步伐。” 贾士贞的一番话对姚一玉来说,是意外收获,也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她那白皙的面容上泛起兴奋的红晕,嘴角忍不住浮出一丝甜蜜的笑意。她突然转过脸,紧紧抓住玲玲的手说:“葛处长,明天带着岚岚到我家去过一天吧!我带你去臾山看一看,不要整天待在家里,贾部长又没空陪你。” 玲玲动心了,这些天,她没地方去,整天陪着岚岚,有时一天也见不着丈夫。姚一玉这么一说,她真的想换换新鲜空气,于是看了丈夫一眼,答应了姚一玉的邀请。姚一玉一走,玲玲对贾士贞说:“红颜薄命,一点不假。你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拼命地拼搏吗?” 贾士贞莫名其妙地看着玲玲,爱搭不理地往卧室里走,心想,女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说绯闻。玲玲跟在后面,说:“怎么,不爱听?是不是看到这么漂亮女人,舍不得呀?” 贾士贞回过头,瞪了玲玲一眼,说:“又胡说八道了,不要像个小市民,你可是个副处级干部!” 玲玲不高兴了,说:“怎么了?每天都好好的,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漂亮女人突然变得这么凶了?” “好,你说,我洗耳恭听。”贾士贞坐到沙发上。 玲玲站在贾士贞面前,似乎不注意丈夫的感受,说:“姚一玉在大学里本来学习很好,可那些色鬼像苍蝇似的盯着她,学生、老师都去争。有的老师结过婚,有孩子,还把她搞得声名狼藉。好不容易她毕了业,嫁给一个高年级同学,谁知这个家伙又是个不学好的男人,整天在外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终于有一次因喝酒打架,失手把人打死了,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那时他们的孩子才几个月,可怜的女人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看着丈夫被抓走。” 贾士贞听完之后,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看着玲玲,过了半天才说:“这是真的?” 玲玲点点头,嘴里重复着:“红颜薄命……” 第十四章 又到关键时刻 四十二 火热的夏天还没有过去,八月的臾西平原热得就像个大蒸笼。对于西臾人民来说,闷热依然让人受不了。贯穿西臾四县两区的臾山山野,大片的苍绿,农村又是一个丰收年。穿过城中,流向远方的河流山溪清澈澄碧,水波映照着蓝天白云,反射出太阳金银般灿烂的光辉。山坡上到处绿意盎然,野花缤纷,田野里到处是丰收景象,大自然和西臾人民的生活都随着丰收季节的到来而变得丰富多彩。 西臾这座改市后重新组建的新型城市,经过改革开放的洗礼,展现出她年轻生命的活力和生机。当你迈步走在崭新而整齐的街道上,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像展开双臂的少女,托着绿色的阔叶;形态别致的街心花园,五颜六色的鲜花,耀眼夺目。臾河两岸垂柳依依,河水清澈透底,垂柳下情侣相伴,携手漫步;大街上,姑娘们身着鲜艳的衣裙,满目流彩飞霞。这座发展中的农村城市,让人感到清新舒畅,豁然开朗;从繁华的大城市初到这里,你一定会觉得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是的,就在这个火辣辣的日子里,西臾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正忙得如同这时候的天气一样。 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文化考试已经迫在眉睫,上午九点时,贾士贞赶到市教育局,一百三十名监考老师和各学校的领导都到了。教育局的五个局长簇拥着贾士贞,进了会议室,局长缪斯平做了重要讲话,最后贾士贞强调这次考试的重要性和严肃性,希望各位老师要像对待高考那样严肃而认真,发现考生作弊,不管是谁,一律按零分计算。如果发现监考老师帮助考生作弊,不会像上次一中吴怡宣那样仅仅通报一下就算了,情节严重的开除公职。 从教育局出来,贾士贞直接去了公安局,七十名警察已经集中在市公安局会议室,鲁晓亮讲话后,贾士贞只说了一句话,希望大家把这次监考当做一次学习的好机会。 经过上次市委组织部选拔干部的考试,贾士贞虽然总结了经验教训,但是不同于上次的是,上次只有二百四十多名考生,八个考场,而这次考生人数是上次的八倍多。 玲玲和岚岚还在甜蜜的梦乡中,贾士贞吃了玲玲头一天晚上为他准备的早点,刚出家门,小苗的车已经到了。贾士贞来到市教育局,和缪斯平简单开了碰头会,就上了向公安局借来的警车。主要街道上都已经拉起横幅,“公开、公平、公正选拔领导干部”、“热烈祝贺全市首次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文化考试成功”、“热烈欢迎参加公开选拔领导干部考试的同志”、“祝同志们考试成功”…… 贾士贞检查完八个考点,看看表,已经八点整。这时考生已经纷纷来到考点,工作人员正从警车里取出考试卷。接着考点负责人宣布监考老师的名单,随后,监考老师领取考卷,分头来到各考场。 八点十五分,缪斯平向各考点发出信号,监考老师迅速分发考卷,还差一分八点半时,缪斯平再次发出信号,考生们翻开考卷,进入紧张的战斗。 在中国,大凡读过书的人,都经历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考试。考试才是真正检验一个人真才实学的标尺,考试才是最公正的天平。只有坐在考场里,人与人之间才是真正的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贫富差别之分,更没有职务大小之分。是真是假,是虚是实,通过一张考卷,便会一目了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比考试更能准确地衡量一个人的知识呢?或许有人会说,不见得考试分数高,能力就强。有人曾指责大学里成绩好的学生,称之为“高分低能”,但是我们不禁要问,难道低分就高能吗?有人指责贾士贞吹捧文化考试的办法选拔干部是“八股取仕”。然而,贾士贞不是没有想过,通过文化考虑选拔人才不仅在中国是这样,而且世界各国都是这样。在没有新的良策之前,文化考试仍然是比较科学合理的办法。文革期间层取消文化考试,中断了高考制度,靠推荐上大学的办法不是没有尝试过。实践证明,那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胡同。恢复高考成为全国人民的心愿,为此中断10年的高考,于1977年又恢复了。 何况这种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考生,他们本身就已经是副县处级和科级干部了。或者说那些靠找关系,跑官要官,买来的官员们,他们的能力就一定强吗? 在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的今天,领导者必须是一个具有相当高文化知识的人。权力和人的素养未必同步增加,如果一个文化粗浅、素养不高的人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才是一件令人担心、让人悲哀的事呢!同样的权力,掌握在不同修养的人手中,会产生不同的后果。毫无疑问,我们国家现在正急需解决把各级权力交给什么人的问题。 贾士贞从一个考点来到另一个考点,他在考场外面匆匆地注视着考场内紧张答题的考生,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并不比那些奋笔疾书的考生轻松。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与此同时,缪斯平也接到了同样的报告,一中考点发生混乱情况,有人在考场外闹事。贾士贞和缪斯平立即赶到一中,110警车已经停在校园里。杨校长报告说,九点钟时,突然有两个不明身份的男青年无视考场的警戒线,冲到校园里,接着要进27考场,这时工作人员上前劝阻,两名工作人员当场被打倒,那两个家伙打倒工作人员后冲进考场,监考老师已经无法维持秩序,接着考场内发生一阵骚乱。杨校长当即报了警,然而那两个家伙却冲散了工作人员,从学校旁边翻墙逃走。民警赶到时,早已不见人影。 贾士贞立即给鲁晓亮打电话,请他尽快把这两个公然闯进考场闹事的家伙捉拿归案。随后他来到27考场,发现考场已经逐渐安静下来。贾士贞站在门口,觉得有些考生不时地用余光偷偷地向外看。贾士贞突然发现教师后排的考生是一位高个子秃顶,原来是他!贾士贞招招手,叫来监考老师,让他特别注意那位高个子秃顶的考生,同时注意考场的一切变化。贾士贞转身离开27考场,迎面遇上了鲁晓亮,鲁晓亮让侦察员仔细观察案发的现场,询问了当时情况,鲁晓亮说:“这起事件绝非仅仅扰乱考场,可能有人利用混乱机给考场内什么人提供帮助。” 不用说,贾士贞已经想到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将那两个人逮捕归案,同时在考场内也要抓住证据。贾士贞看看表,考试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送走了鲁晓亮,他又回到27考场,这时考场里的警察发现一个考生的考卷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正当那个考生聚精会神地抄着字条上的答案时,警察伸手把字条抢了过来。 贾士贞一看,居然是选择题的正确答案,是一份手写的复印件。这样一来,不仅证明这个考生有舞弊行为,而且可以推断,这张复印字条是那两个家伙送进考场来的。 而那个高个子秃顶的考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间剩下半个小时时,贾士贞离开27考场,刚走几步,突然听到后面有人轻声叫他,他回过头,原来是卫炳乾。贾士贞高兴地问:“考完了?”卫炳乾点点头。贾士贞又问:“考得怎么样?”卫炳乾说:“一般吧。除了选择题和辨别题之外,大量的实际应用题不是以正确、错误来评分的,那是考实际应用能力和水平的。” 这时各考场响起长长的一阵电铃声,卫炳乾看看表说:“还剩下最后十五分钟。” 贾士贞说:“你考过了,我们看看去。”话音刚落,一个工作人员跑到贾士贞面前,喘着气说:“贾部长,27考场又发现两个作弊的。” 贾士贞急忙来到27考场,只见那个高个子秃头顶的考生头上冒着汗,又抓耳朵又挠腮,监考的警察远远站在考场后面,目光盯着高个子秃顶。考场里不断有人交卷,考试时间就要到了,两个监考老师不断改换自己的位置,后排角落里的一个女考生在站起来准备交卷时,突然一张字条落到地上,她紧张地弯下腰时,已被监考老师抢先拾了起来。与此同时警察趁高个子秃头顶考生没有防备的一刹那,把他已经塞进笔套里的字条连同笔套抢了过来。 一阵长长的电铃声又响起来了,考试结束。贾士贞走进考场,高个子秃顶考生从贾士贞面前经过,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溜出考场。 第二天上午,鲁晓亮打电话给贾士贞,说扰乱考场的那两个人已经抓到了。贾士贞请鲁局长马上去教育局。 原来那两个家伙就是参与绑架卫炳乾并驾驶白色本田商务车撞贾士贞轿车的那伙人,他们对送答案给27考场几个考生这一目的供认不讳。但是到底交给哪个考生,他们拒不交代。而且那张字条是怎么弄到手的,他们也紧闭双口。 这样一来,27考场除了已经发现的那几个作弊考生之外,是否还有人作弊,很难说得清。贾士贞建议27考场全体考生用备用试卷重考一次。 缪斯平也同意这个办法,当天下午紧急通知27考场所有考生,明天上午八点半再考一次。尽管有些考生提出不同意见,但是如果不参加这次考试,只能视为放弃考试。 第二天上午准时开考了,那个高个子秃顶男人没有参加这次考试。读者一定想到他就是桃花镇党委书记侯永文吧! 等待考试公布分数的心情,和高考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公开选拔干部的公告对每个阶段的工作都公布了,但是市委组织部每天都要接到许多询问公布分数时间的电话。可见文化考试成为公开选拔领导干部一道非常关键的门槛。自从宣布西臾市公开选拔四十八名县处级干部之后,贾士贞就不断接到各种各样的电话,有支持的,有反对的,有骂娘的。贾士贞不是没有想过,把文化考试作为严格公开选拔干部的第一关,反对的人肯定大有人在。特别是那些文化水平不高,平时又不注意学习的干部,他们也许从此失去了提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机会,肯定不甘心,所以也就千方百计抵制这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但是贾士贞坚决按照“公开、公平、公正”的六字方针来选拔领导干部,并且下决心把西臾市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深入进行下去。改革开放以来,不少组织部门都在进行各种方式改革干部人事制度。虽然一些新方法不断被采用,比如每个阶段都向群众公示,比如公推时在一定范围内推荐,以及民意投票,但是这些办法总脱离不了权力的掣肘。特别初选者的提名,就像上次省委组织部组织大家去观摩的公推公选。所谓的公推,实则不公。公推的人员组成决定了哪些人被推选上。这种所谓的公推没有标准,既然没有标准,又怎么能说是“公推”呢?参加公推的人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既然他们生活在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这种公推很难不受到权力、金钱的影响。因此到底公推作为产生候选人的第一关,还是用文化考试产生候选人作为第一关,哪种方法更合理、更公平、更科学,这显然人所共知。 东臾市的那次公推,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评委们都是市直机关权力部门的领导。难道他们能不推他们身边的人,而去推县里和乡镇里的人? 四十三 转眼间,玲玲的假期结束了。岚岚闹着要爸爸把她送回去,贾士贞又何尝不想把妻子和女儿送回家去呢?可是,他确实抽不出时间。就连她们母女探亲这段时间,他也常常连双休日也整天不回家。玲玲早就要回去了,说她和岚岚在这里,整天也是母女俩守着,和在省城没什么两样。现在妻子和女儿真的要走了,贾士贞还真的有些舍不得。他看着玲玲忙着收拾东西的身影,看着女儿孤独地躲在房间里,思绪逆着时光在向后倒退,退回流逝的岁月,退回当年两人相恋、相爱那些花前月下的甜蜜夜晚…… 贾士贞觉得心里慌慌的,早饭像吃药一样,客厅里乱得像搬家,想和玲玲说几句话,她里外忙碌着,看得出心情不怎么好。贾士贞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无所适从。他第一次尝到夫妻分别这种离别的痛苦,其实像他这样的情况,有专车,随时可以回家。可是不知为何出现这种心情。 这时,外面响起两声汽车喇叭,接着鲁晓亮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贾部长,岚岚还有几天才开学,再让她们住几天吧,到时我派车送她们。” 玲玲提着包,说:“我们早就想回去了,我不习惯这种全职太太的生活。他常常忙得一天不回来,夜里回来了,我和岚岚都睡着了,和我们在省城有什么不同?” 贾士贞看着玲玲,苦笑着说:“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她们要走,又有便车,走就走吧!又不是天南海北,有时间我就回去看她们。” 鲁晓亮说:“玲玲处长,今后我来监督贾部长,一个月必须回去一次,年轻夫妻就不是分开的事。” 贾士贞笑着说:“你不是也一样嘛,都在过着牛郎织女一样的生活!” 鲁晓亮大笑起来,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们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夫妻了。” 玲玲没有丝毫笑容,搂着岚岚,岚岚看着妈妈,说:“爸爸说话不算话,天天说送我们,现在又不送了!” 贾士贞拉着女儿,说:“岚岚乖,爸爸这阵子太忙了,等忙过这阵子,一定常回家看你们。好了,走,我送你们上车。”贾士贞从玲玲手里接过包,再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鲁晓亮已经不见了。玲玲红着脸,转身进了卧室,贾士贞小声对岚岚说:“好女儿,爸爸去看看妈妈,你在这等一会。”贾士贞跟着进了卧室,见玲玲坐在床上,沉默无语。贾士贞随手关上门,一把搂住玲玲,玲玲也把丈夫抱得紧紧的,两人好半天没说一句话,终于玲玲抬起头,看着丈夫,贾士贞摸着玲玲的脸,再也忍不住了,热烈地吻着玲玲。 贾士贞心里有数,玲玲心情不好的另一个原因还有张副厅长托她的事没有结果。贾士贞也想安慰一下玲玲,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送走了妻子和女儿,贾士贞回到宿舍,一下子觉得冷冷清清的,二十多天的家庭生活,让他多少又恢复了家庭生活的习惯。他想,鲁晓亮说得对,夫妻本不该分开生活的。自从领导干部进行交流以来,每个市县都有一些领导是异地交流的,他们每到周末专车送回家,周一早上再接来上班。除了消耗汽车和能源之外,每年支出一笔可观的司机住宿费用。这也是中国官员的一种独特的模式。贾士贞觉得这种办法不是解决领导干部特权和腐败的根本方法,只有彻底从制度上解决干部的选拔、考察、任用才能真正杜绝干部的特权。 贾士贞在客厅里站了一会,让自己的心情慢慢调整过来。他拿着公文包,正要出门时,电话铃响了,他转身拿起电话,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握着电话,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是谁,他又不好问对方是谁,心想,这女人怎么也不报一下自己的姓名。他一时想不出来,直到她反复问了玲玲的情况,他才恍然大悟,便说:“请问你是不是文化局姚一玉同志?” “是我,贾部长,我是过来看葛处长的,我还以为你上班去了,想来陪陪她。” 贾士贞说:“谢谢你,她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姚一玉说,“我不是和她说好了吗?我们用车子送她!” “刚刚走。”贾士贞说,“正好公安局送两个同志去省厅学习,玲玲整天说待在这里闷得受不了。” 放下电话,贾士贞就出了门,只见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站在院子外面,原来姚一玉就是站在他宿舍外面打的电话。看到贾士贞,姚一玉迎上前来,贾士贞只觉得这个女人面若桃花,五官动人,那天晚上虽然玲玲赞不绝口地说她如何漂亮,那毕竟是晚上,今天一见,果然让他大吃一惊,西臾这地方还有这样如此美丽绝伦的女子。贾士贞突然想到玲玲说她红颜薄命,怎么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没有一个好好的男人呢!也许是触景生情,在这时贾士贞又想到周一兰,周一兰虽然不像姚一玉这样漂亮,但是也算超群出众的女人了,但她恰恰嫁给一个没有性功能的男人,最终成为一个单身的女人,难道这世间真是红颜薄命吗? 正在这时,姚一玉说:“贾部长,你上班去啊?” “你有事吧?”贾士贞停住脚步,看着姚一玉说,“刚才怎么站在外面打电话?” “没事,我主要是想来陪陪葛处长。”姚一玉说,“她在西臾整天待在家里,你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这里她又没有什么朋友,哎,她怎么突然走了呢?” 贾士贞笑笑说:“考得怎么样?” 姚一玉说:“不敢说,这几天我的心里总感到不那么踏实,随它去了,听天由命吧!” “小姚,”贾士贞刚一出口,马上纠正自己,说,“这样称呼不妥当,还是称姚科长吧!” 姚一玉的脸立马一片绯红,她羞涩地低下了头,说:“贾部长,您别让我害臊吧!什么科长,哎!你就叫我小姚,我这还算什么官哪!” 贾士贞一听,严肃起来,说:“这叫什么话!官场上的人太奇怪了,好像只有官大才能称职务,职务低了就低人一等似的。年轻的厅长称五十多岁的处长老张老李,而老张老李都称年轻的厅长为某厅长,这也不合理。其实党内早就号召称同志,我看称同志最好。我希望大家都称我贾士贞同志。好,我就称你姚一玉同志。” 姚一玉满脸笑容,说:“官场上人人都能像贾部长这样大度开明就好了。其实,贾部长,你不知道,在我们干部队伍里,等级制太严重、太明显了。不只是工资,住房,其他待遇的差别更明显,在有些人眼里,连人格都不一样。你说,能怪中国现在千军万马挤官场吗?” “是啊!”贾士贞说,“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给大家创造一个平等的环境,比如说我们这两次通过文化考试来作为公开选拔干部的第一关,就是让人人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谁的分数高,谁就排在前面。冠冕堂皇,理直气壮。有些部门的特殊权力,太不合理,就是行业上的不同,凭什么有些部门的待遇特殊?工资高出那么多,比如,供电部门用电优惠,铁路部门乘车免票,银行部门福利高,这显然是行业上的特殊权力。” 姚一玉笑笑说:“组织部、市委办公室的同志提拔优先……” “是啊!”贾士贞叹了一口气,沉思了一会说,“你说得对,长期以来组织部门和那些特权部门一样,管什么就有什么特权。管钱的待遇优先,管车的坐车优先,管干部的自然就提拔优先。这就是我们国家制度上的不合理之处。而要杜绝这种行业上的不平等,必须有一整套严密的制度,才能削弱以至取消行业上的特权。” 姚一玉说:“贾部长,这话也就你说说。其实,群众私下里都不服气,可是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谁不怕传到组织部同志的耳朵里,别人听说你在背后发牢骚,明着不报复你,暗地里却给你小鞋穿,也够人受的。但是在官场上,谁不想被提拔呢?” 贾士贞惊讶地看了一眼姚一玉,说:“没想到你还是一位坦率、敢于讲话的女干部,我欣赏这样的干部,反对那些不正派、有话不说、专搞阴谋诡计的人。姚一玉同志,希望你好好工作,努力发挥自己的长处。” 姚一玉听到贾士贞的夸奖,不禁有些高兴,说:“贾部长,西臾市能有你这样的组织部长,真是西臾六百万人民的造化,也是西臾人民前世做了好事修来的福分。” 贾干贞笑笑说:“姚一玉同志,你也学会了溜须拍马,这可不好啊。不过我不喜欢被别人吹捧,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姚一玉连忙摆摆手,说:“贾部长,我可不敢拍马。我这都是真心话,和那些违心地吹捧、阿谀奉承是两回事。” 贾士贞爽朗的笑了,然后伸出手,说:“那好吧。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咱们今天就聊到这里。” 姚一玉和贾士贞握了握手,心里感到从没有过的愉快,她说了一声再见,转身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里。 四十四 黎明,西臾这个百万人口的城市从睡梦中醒来,即刻就像平静的大海掀起了风暴,到处充满了喧嚣与纷扰。大街小巷,涌动着人和车辆的洪流,十字路口纠结着自行车的漩涡,嘈杂的声音如同炒爆豆一般,把这座城市变得活跃起来。 贾士贞依然没有坐车,一个人总是避开拥挤的大道,穿小巷,走便道,如同步行上班的工作人员一样,匆匆赶着路。市民们谁也不会留意,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颇受群众关注的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 贾士贞来到西臾市委组织部,不过半年时间,然而却成了全市人民关注的人物。赞扬的,说好的,唾骂的,告状的,都把这个年轻的市委组织部长推到风口浪尖。 今天,同样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那近两千名参加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考生们的考试成绩即将公布。按照时间计算,现在去省城取分数的专车应该回来了,贾士贞觉得,有点像当年高考那样,他的心情既像考生,又像考生的亲人,盼望着考试的分数。 贾士贞走到大门口,下意识地向大门四周瞥一眼。突然,手机响起来了,他一边进大门,一边取出手机,一接电话,是市委常书记。没想到常书记也关心起考试的分数了。是啊!这可是西臾市第一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啊!作为市委书记,这也是一件大事呀!贾士贞说他还没有到办公室,估计分数已经到了,拿到分数之后,他马上就向常书记汇报。 关掉手机,贾士贞加快脚步,刚走了几步,手机又响了,看了看号码,尽管已经到了组织部的楼下,他还是接了电话。这时卫炳乾向他报告,考试分数已经到了。贾士贞应了一声,跑步上了楼梯。 贾士贞认真看了看密封的保密信封,让卫炳乾拆开信封,考生的分数立马展现在眼前。这时,贾士贞让卫炳乾找来了赵欣和两个干部科长,让他们立即在市委组织部的网站上把考试分数公布出去,同时让西臾电视台在电视节目下方采取滚动方式公布考生分数,而市政府信息中心尽快把每一个岗位的考生集中到一起,并且从高分到低分排列出来。 半小时后,近两千名考生的分数在组织部网站上公布了。紧接着,组织部的电话就响个不停。贾士贞没等信息中心统计结果出来,就带上考分复印件去见常书记。 常友连看着分数,问:“小程的分数怎么样?” 常书记问的小程指的是他的秘书程文武。贾士贞说:“信息中心正在统计,估计结果很快就出来,但我刚才初步看了一下,程秘书考得不理想,前三名肯定没有他。” 常书记抬起头,看着贾士贞,半天才说:“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当时你坚持让他报名考试,我不好说什么,可是现在考了这样的成绩,事情不是更加难办了吗?” 贾士贞一时回答不了常书记的问题,沉默了好久。他毕竟只是一个市委组织部长,他是在市委领导下工作,市委书记是这个地区的一把手,一把手的权力至高无上。但是,贾士贞不止一次地分析,市委书记常友连并不是一个家长式专权的领导。他的领导方法,既民主又开放。因此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上任后,才能把原来已经考察过的,等待提拔的一批干部停了下来,而且常友连也支持他公开选拔干部的计划。贾士贞从内心感谢常书记能够正确对待权力,对待干部人事制度的重大改革。至于常书记想把秘书提拔起来,这并非是常书记一个人一时冲动突发奇想,而是每一个高级领导干部都是这样对待秘书。 贾士贞看着常书记,微微一笑说:“常书记,你的意见我完全能够接受,其实,当初建议程秘书报名,我自然想到他不一定能考得很好,而这个结果应该说是明摆着的,但是我反复想过,他报考了,说明他有这样的愿望,有参与竞争的决心和勇气。对市委组织部调出的那两个科长我也是这样想的。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我想,市委常委不可能对所有的干部都不调整,只是要选择一个适当的机会。现在公开选拔四十八名县处领导干部正处在势头上,这件事不仅仅是两千多名干部参加考试,而是全市六百多万人民都在关注这件涉及千家万户的大事。如果这个时候我们不顾影响,不顾后果,提拔你常书记的秘书到县里当县委组织部长,那群众会怎么想?我想不仅对程文武本人,对市委组织部,对市委常委,恐怕对常书记也会产生不良的影响。”贾士贞停了停,接着说,“常书记,程秘书的问题,我以为在公开选拔的四十八名县处级领导基本有了结果后,再考虑行不行,我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得慎之又慎。” “士贞啊!”常书记语重心长地说,“你到西臾来担任市委组织部长,我从心底是欢迎的。省委组织部在征求我意见时,我举双手赞成。你年轻,又在省委组织部待了那么多年,应该说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市委组织部长。”常友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着步子,接着说,“但是你来了之后,有些做法步调很大。年轻人身上的这种干劲和热情,我理解并支持。一个有改革思想的干部难能可贵,需要上级领导的支持。我虽然没有吕日周、仇和那样的魄力和勇气,但是我心底欢迎和支持这样的领导,因为中国像这样的领导干部太少了。虽然大部分干部群众对你的反映很好,但是也有一些人强烈地反对你。有的人甚至直接向我告状,直接给我写信。有的信写得很刻薄,有的信直接寄到省委领导那里,省委领导又批转给我,我都替你担着。一个干部,特别是一个敢于改革的干部冲破重重势力,冲破重重束缚,这非常不容易,也非常可贵,但步子不能太大,太猛。有些事情还要实事求是,要从当地实际情况出发。你是聪明人,这些道理我不多说,。” 贾士贞听后,沉吟片刻说:“常书记,您批评得对,我也在不断地反思自己。但说我是出风头,想创造政绩,这意见我很难接受。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农村体制改革最早取得成功,经济体制也在不断总结改革的经验,唯有干部人事制度,仍停留在原来的基础上。实际上大多数干部和广大群众一直都在看着我们,殷切地期待着我们。可以说我也是冒着风险试水,在摸着石头过河。至于我个人,常书记,你说如果我把权力看得很重,如果我有私心,我要改革干什么,要公开选拔干部干什么?这不是自己缩小自己的权力吗?如果像过去那样,由领导决定人选,组织部考察,形成方案,提交常委会研究,这样可以让许多干部整天围着组织部转!跑官的、要官的、买官的。那才显出权力的重要,那样我这个组织部长不是有更大的权嘛!” 贾士贞理直气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常书记也默默地听着贾士贞的一番话。作为一个市委书记,常友连找不出任何理由去指责自己的下级。市委书记的权力至高无上,可是他也是血肉之躯,也和常人一样,吃的是五谷杂粮,有着同样的七情六欲。正是由于这一点,他才想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秘书提拔为副县级,或许他也意识到以后要按过去的办法提拔干部不那么简单了。然而,尽管从理论上常友连无法对贾士贞的一番理由进行否定,但是他对贾士贞渐渐地产生了看法,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更加复杂而矛盾起来。 室内静了下来,两个人都默默地坐着,此刻贾士贞和常友连似乎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贾士贞明显得感觉到,常书记对他的态度和刚来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虽然对他还是士贞长士贞短的叫着,但是俩人之间的距离不是越来越近,反而越来越远了。特别是常书记看他的眼神,那眼神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也许贾士贞刚来时,常书记的职务意识还没一下子形成。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贾士贞作为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长的意识在常友连的心里已经淡去。如今的现实是,他常友连现在是市委书记,贾士贞只是一个市常委、组织部长,是他的下级,职务差距的意识已经渗入常友连的每个毛孔。常友连重坐回自己的位置时,他表现得是那样坦然和从容。他习惯性地拿起桌子上的中华牌香烟,自己抽出一支,又把香烟推到贾士贞面前,随后拿起打火机,一边走到开着的窗子旁边,一边点燃了香烟。看样子常友连对自己在办公室里抽烟很注意。他只是站在窗口,对着窗子流动的空气抽了几口,然后又回到座位上,把大半截香烟熄灭在烟缸里。 这时贾士贞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从包里取出手机,是卫炳乾。贾士贞关掉手机,随后说:“常书记,有事您随时给我打电话。”常友连笑笑,示意他可以走了。 贾士贞虽然庆幸卫炳乾的这个电话打得太及时了,解了他和常书记之间的尴尬。但是他突然意识到,常书记可不是别人,而是他的顶头上司,是全市六百多万人口大权在握的一把手!他就这样找个借口走了,心里有些不踏实。 贾士贞回到办公室,卫炳乾把信息中心统计结果送了过来。计算机已经把每一个岗位上报考的人员从高分到低分排列出来。贾士贞看着看着,兴奋得叫了起来,说:“炳乾,你考得不错啊!你看,在报考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人员中,你拿了头名状元啊!” 卫炳乾最先看到自己的分数,心中自是欣喜若狂,但表面上他却装作镇静。他真的没有想到,市委组织部领导在制定政策时,除了满正科四年之外,还表明现任正科并在副科岗位上连续工作七年以上的同志也可以报考,否则他卫炳乾再有才能也没有资格参加考试呀!卫炳乾的心里如同涨满潮水的河床,内心的喜悦不时往外溢。他想了半天,才红着脸说:“贾部长,谢谢你对我的关心,眼前这一切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不管后面是什么结果,我都会竭尽全力,把工作做好。” 贾士贞说:“其实干部队伍和各行各业一样,需要有真才实学的人。你看,我们组织部上次选拔的几位科长居然有三人进入报考岗位的前三名,还有两人都在第四名。” 卫炳乾一看,赵欣报考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成绩为第二名,汪为民报考的副县长排第一名,另一个综合干部科长报考市政府办副主任排第一名,孙中溪和组织科科长都为第四名。 其实,在是否允许刚刚公选进市委组织部的同志也参加副县处级领导干部的竞争问题上,贾士贞不仅反复考虑过,而且广泛听取了市委组织部内外同志的意见。他们虽然都是刚刚考进市委组织部的,但是他们原来都是在正科级领导岗位上干了多年的同志,如果不考到市委组织部来,他们都可以报考副县级,不能因为考到市委组织部了,就不给报考副县级的机会。那样做显然不合理的,这样做同样是为了体现公平、公正。 除此之外,贾士贞最关心的还有几个人,仔细一看,程文武报考市委办副主任排第十一名;张敬原报的档案局副局长排十八名,为倒数第五名;庄同高排第五名。这些都在贾士贞的预料之中,看到文化局副局长报考人员时,姚一玉排第五名。虽然姚一玉没有进入前三名,但他仍然感到这样一个女干部在两次考试中成绩都是不错的,内心还是非常佩服姚一玉的。肖一鸣报考《臾山晚报》主编,没有夺得头名,居第二名;而报考史志办的三个人都没有达到最低分数线(每个岗位都划定最低分数线,不达到最低分数线从第二志愿调剂)。 随后,召开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领导小组会议,通报考试成绩和排名情况。 第十五章 重重压力 四十五 有时候,现实生活中的某些事件会引发社会的强烈震荡。这一点贾士贞虽然想到了,但是究竟这两千人的考试成绩排名公布出去之后,到底会波及哪些人,各阶层的人又做出怎样的反应,贾士贞无法料到。 当天晚上电视台在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之前,一边报告进入各岗位前三名考生的名单,一边打出滚动式字幕。随后,西臾市六百多万人民陡然间沸腾起来。当天晚上,从市委书记到市委组织部长,电话和手机响个不停。让贾士贞估计不足的是,这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录取人数仅占百分之二点四六,而百分之九十七点五四的人都被淘汰了。也许这一夜有许多人都难以入梦。西臾沸腾了,西臾震惊了,西臾吼叫了!这就是世界,这就是人类,这就是竞争!竞争总是残酷的,竞争总是进步的,没有竞争,人类也就失去了生命力。 这天晚上,西臾市委组织部办公室,灯光通明。各个办公室都在很有秩序地忙碌着,电话铃声接连不断。直到夜里十一点多,贾士贞才召开组织部中层以上干部会,简单收集了社会上的反映,分析一下考试情况。 散会后,贾士贞看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正要关灯时,电话响了,他犹豫了一下,这么晚了,谁还如此关心考试分数?他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贾士贞没有想到,竟然是玲玲的电话。 “玲玲,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士贞,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办公室?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玲玲说,“我打电话到你宿舍,总是没人接。” 贾士贞说:“没办法,今天公布了考试分数,晚上又在电视台公布了考试成绩和名次,这样一来就不仅仅是两千名参加考试人员的问题,整个西臾从城市到农村,仿佛都要爆炸似的,我的手机、电话几乎被打爆了。” “士贞,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时候给你打电话吗?”玲玲说,“哎……我怎么和你说呢?” 贾士贞问:“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玲玲说,“还不是因为你们的考试分数公布了!张副厅长刚刚给我打了电话,还是因为他的堂兄弟张敬原的提拔问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干吗叫他报名公开选拔干部呢?好了,现在文化考试分数出来了,考了个十八名,他当时就打电话给张副厅长。张副厅长一听也急了,所以就风风火火地给我打了电话,你让我怎么办?” 贾士贞握着听筒,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他能体会妻子的心情,她是一个女人,自己的领导在逼着她。换句话说,她成了张副厅长的人质。电话里似乎传来了妻子的叹息声和抽泣声。贾士贞慌了,急忙说:“玲玲,玲玲……”然而,电话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过了一会儿,电话传来一阵忙音。 贾士贞抓着听筒,过了很久,才无奈地把听筒放回去。动作是那么地沉重而僵硬!他呆呆地望着电话机,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他做错了什么?还是妻子做错了什么?贾士贞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 贾士贞的耳边始终回响着刚才妻子在电话里的叹息和抽泣声,他心情烦乱地走出办公大楼,只见一辆轿车闪了几下灯光,接着轿车就开了过来。他一看,原来是司机小苗。 贾士贞惊讶地看着小苗说:“小苗,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嘛,上下班我不用车!” 小苗已经打开了车门,贾士贞犹豫片刻,还是上了车。小苗说:“贾部长,平时上下班,您要走走就走走吧!可是这深更半夜的,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在西臾,这是非常时刻!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 贾士贞看着面前的这位年轻的驾驶员,不由地从心底荡起几分感激。有些领导的驾驶员总是给领导找麻烦。但从他到西臾之后,小苗对自己从未提过任何要求。他不是一个不念人间烟火的组织部长,他也是有血有肉,吃五谷杂粮的血肉之躯! 轿车在夜色中缓缓而行,白天繁忙而喧嚣的城市在此刻显得分外安静,大街上行人稀少,车辆寥寥。贾士贞微闭双眼,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情,觉得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人民群众,基层干部太关心干部的选拔任用了。 贾士贞睁开眼,看着小苗聚精会神地握着方向盘,问:“小苗,在组织部开几年车了?” “贾部长,我从部队退伍,直接进了组织部,已经三年多了。” 贾士贞又问:“在你之前这车是谁开的?” “贾部长,您可能还不知道,”小苗放慢了速度,说,“市委组织部历来形成一个规矩,给部长开车的司机,最后都……”小苗没有说下去,这时轿车已经停在贾士贞宿舍的门口了。贾士贞没有开门下车,看着小苗说:“说下去,怎么不说了?” “贾部长,太晚了,您休息吧!改日有时间再慢慢说吧。” “不,小苗,我这人急性子。说,毫无保留地说。” 小苗回过头,双手趴在后座上,看着贾士贞说:“贾部长,在西臾,给组织部长开车的司机没有一个最后不转干的,而且都被提拔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张敬原科长原来就是部长的司机……” “张敬原过去是司机?”贾士贞吃惊地看着小苗。 “嗯!他是王部长之前周部长的司机,实际上在周部长到任后不久,市里就专门给了一个录用干部指标,给张科长办了录干手续,录干后留在组织部办公室,当了副主任科员,后来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又调机关干部科当科长。”小苗说。 “哦……”贾士贞哦了一声,停了停又说,“还有谁?” 贾士贞一想,难怪张敬厚的简历中担任副科长之前的一段写得非常含糊。如果不是小苗提醒,他还真的不知道呢! “在张科长之前的司机叫汪兵,早已当上县委副书记了。再早的还有一位,他已经从市工商局副局长位置上退下来了。” 贾士贞没有说话,悄悄地开了车门,又回过头说:“谢谢你,小苗!” 贾士贞迈着疲惫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向宿舍走去,他回想刚才和小苗的谈话。组织部门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特殊权力,过去不仅是组织部门的干部与其他部门不一样,没想到连组织部长的司机也高人一等,真是庙高和尚贵。这样算来,西臾市委组织部已有两个司机相继录干提拔为副处级干部了,难怪张敬原心里那么不平衡。司机到了组织部,不仅是驾驶技术提高了,难道文化水平、管理能力也提高了?司机经过组织部镀了金,居然也成了县处级领导干部!突然,他想到了小苗,是不是小苗也想在他手里录用为干部,提拔为副科长、科长、县处级领导呢? 贾士贞一阵纷繁思绪之后,正在开门时,旁边出来两个人,吓得贾士贞全身冒出冷汗。 “贾部长!” 贾士贞忙回过头,见一男一女,笼罩在昏暗的夜色中,贾士贞看他们似乎有些眼熟。问:“你们是……” “贾部长,实在对不起,太晚了,不好意思。”贾士贞说:“你是周……森……林?” “贾部长,是我。”周森林说。 这时,贾士贞开了门,把他们让进客厅。 贾士贞看看周森林和吴怡宣,想到吴怡宣帮助考生作弊而引发的风波,又想到周效梁为儿子周森林的提拔而发生的一系列矛盾。可是他不明白,周森林夫妇这么晚了又来找他干什么!贾士贞问:“周老现在怎么样?最近我也太忙,没有去看他。” “感谢贾部长,我父亲现在好多了,他一直觉得对您过意不去。”周森林说。 “上了年纪的人嘛!我们人人都会老的。” “贾部长,我按照您的意见,报考了市水利局副局长,只是……” “考得怎么样?” “考了第三名。”吴怡宣说。 贾士贞笑起来了:“考得不错嘛!不容易啊!” 周森林摇摇头,说:“可是只有一个位置啊!按照答辩和考察的规则,我不可能超过他们呀!” 贾士贞说:“周森林同志,不知道你通过这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的竞聘有何感想,虽然现在才刚刚进行了第一步,老实说,听说你考了第三名,我非常高兴。尽管还不知道第三名能不能被录取,但是你应该感到非常光彩,也应该感到自豪。因为这是你凭自己的实力站在竞争行列的前面,你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广大群众。不像过去那样,求爷爷告奶奶,为自己的提拔找领导总觉得底气不足,弄不好别人说你跑官要官。” 周森林说:“贾部长,你说得太对了,过去提拔干部全凭权力,凭关系,说实话,不找关系、不跑不行啊!现在好了,谁也不需要找关系,你有本事就参与竞聘。考好了,领导满意,群众佩服,自己底气也足。” “周森林同志,时间太晚了,我也不多说了。总之,听到你考了好成绩,值得庆贺,希望你在下面的竞聘中继续努力,争取好成绩。” “贾部长,像我这样的情况,如果在市水利局最后竞聘不上副局长的话,能不能参加副县长的竞争?我的第二志愿报的是副县长。”周森林说。 贾士贞这时才明白周森林这么晚找他的真正目的。他笑笑说:“周森林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按照你的文化考试成绩,分数比报考副县长的人高,想参加副县长的竞聘。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现在还不能把你调整到报考副县长的候选人中竞聘,那样做既不合理,也不符合我们这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有关规定。但我同样可以告诉你,凡是经过考察、民主测评,公开答辩排前三名的同志,特别是被录取后其余两名同志,可作为后备干部留用。因为全市不可能每提拔一个副处级领导干部就进行一次考试,实际上我们通过这样的一次考试,把一大批文化水平较高的干部选出来,放进人才库备用。” 周森林点着头,显然有几分兴奋,握着贾士贞的手说:“贾部长,我们真心实意地拥护你,坚决维护你对干部人事制度的大胆改革。” 四十六 送走了周森林夫妇,贾士贞觉得饥肠辘辘,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突然他发现了两个梨子,再一看,一个已经烂了,另一个烂了大半边。没办法,他只好洗了洗,连皮也没削,把那半边啃了。躺到床上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他大脑极度兴奋,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刚刚进入浅睡状态,一阵强烈的电话铃声就把他叫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大亮,他一把抓起电话,竟是常书记。贾士贞看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五分了。他急忙用凉水冲冲发胀的头脑,匆匆去餐厅吃了早饭,就赶去见常书记。 贾士贞刚上了市委大楼,在三楼楼梯口碰上了程文武。其实程文武早就看到贾士贞了,可他故意背对着楼梯。贾士贞走到他身边,叫了一声:“程秘书!干什么呢?” 程文武漫不经心地转过脸,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贾部长”,然后转身下楼去了。贾士贞看着程文武的背影,摇摇头,心里明白程文武是因为分数考得太差,认为这是贾士贞设的障碍,心里不痛快。是啊!贾士贞怎么就如此不通情达理呢?市委书记的秘书从来都是特殊人物,过去历任市委书记秘书谁没有被提拔?有的早已当上市委副书记、副市长,有的已经调到省里当厅长、副厅长,就是程文武之前的前两位,一个已经当上县委书记,一个当上常务副县长。这也难怪,省委书记的秘书当省长、副省长、市委书记的大有人在,贾士贞一边走一边想。这时他已经来到常书记办公室门口,常书记的门留着一条缝,贾士贞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响声,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常书记!” 里面传来常书记的声音:“谁?自己进来!” 贾士贞觉得今天常书记的态度有点不对头,似乎有一股无名火。他一边推开门一边说:“常书记,是我。组织部贾士贞!” 常书记没有抬头,也没有叫贾士贞坐下,照样在批阅文件。贾士贞心想,领导就是领导,领导的脾气往往有点像孩子,下级就得多多原谅,多多包涵着点。他走到常书记面前,满脸赔着笑说:“常书记,您找我?” 常书记仍没抬头,半天才说了一句:“坐吧!”贾士贞明显觉得常书记不高兴了,想了想还是坐到常书记对面的椅子上,目光向四周扫了一眼,觉得自己应该给自己找台阶下,缓和这尴尬的气氛。看着桌子上摆着香烟,于是他拿起香烟,抽出一支,轻轻地送到常书记的面前,然后自己也抽出一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抽烟在官场上是一大缺憾,然而此刻,他又拿起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火机亮了,他又去拿起那支香烟,一边送到常书记的手里,一边给他点着火。常书记含着烟,吸了两口,这时才抬起头,目光在贾士贞身上足足停留了两分钟。在这期间,他居然不顾室内空气被污染,一口接着一口,吞云吐雾,浓烟笼罩着他和贾士贞。 “士贞。”常友连终于说话了,“你知道吗?自从昨天考试分数公布后,自从分数排名在电视上亮相后,我就一分钟也没有安静过。老实说,我听到的多数声音是怨恨,是指责,是批评,弄得我一夜没睡好,要是这样下去,恐怕我这条命也要搭上去了。” 贾士贞说:“常书记,真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老实说,我昨天晚上两点多才睡觉,手机和电话几乎被打爆,但是我听到的大部分是赞扬,个别人有怨言,但经我一解释,他们倒也能理解。” 常友连把大半截香烟在烟缸里熄掉,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支持用这种办法选拔领导干部。它既体现了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也符合绝大多数干部的愿望。事物总是不断发展,不断进步,社会也要大踏步地向前发展,用现在的话来说,叫做与时俱进。如果没有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农村没有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广大农民现在能富裕起来吗?所以,我还是坚决支持你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这一点,我作为市委书记的支持态度不容质疑。但是,士贞,我们不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你还年轻,工作是事业,事业不能全由着性子来。人要有个性,这是对的。但也要讲策略。你记住我的一句话:为官之道,贵在用忍。士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和我不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有些话我不用去挑明。而且我完全可以不用考虑过去你对我的关系,就可以否定你的任何决定,但是我始终没有这样做,也不能这样做。” 贾士贞看着常书记,他感觉到常书记的脸上阴云密布,好像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征兆。贾士贞做好了准备。因为任何天气的变化,都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还是那句话,天要下雨,娘要改嫁,随他去!刚才他在楼梯口见到程文武,程秘书的态度已经向他发出了信号。如果书记没有刮风,秘书绝不会下雨,秘书的态度,就是领导的晴雨表。即使这样,贾士贞仍然从内心钦佩、感谢常书记对他工作的支持,他仍然觉得常书记是一位比较民主,没有把手中的权力看得过重的市委书记。但是,常书记今天的态度却让他没了底。贾士贞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他依然满脸笑容地看着常书记。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了两下门,原来是朱副书记。朱化民紧锁眉头,脸拉得很长,看都没看贾士贞一眼,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气呼呼地说:“常书记,你说现在西臾被搞成了什么样子?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被扰得无法睡觉,市委还有一点威信吗?现在到处都成了一锅粥。这样下去还得了?把书记的秘书,组织部的干部科长搞得威信扫地,叫他们还怎么工作,连领导的脸上都没了光彩!” 常友连看着朱化民,说:“老朱,说话注意影响,别凭个人意气。” 朱化民拍了一下大腿,说:“常书记,当初讨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时,我就主张要循序渐进。现在各级组织部门都在搞公推公选,那种办法也是改革,干部们也能接受。公布一些职位让大家报名,然后组织评委进行公推公选。全国都在这样做,我们也跟着实行,等到哪天上面有了成熟的方案,我们再照办。不是出风头,独树一帜,异想天开就是改革。难道除了文化考试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我看用考试的办法也不是什么发明创造,而是复古,是封建社会的八股取士。凭一张考卷就决定了谁是状元。这个早已被抛弃了的糟粕,现在又捡起来当宝贝,还美其名曰改革!” 贾士贞一直在静静地听着朱副书记的类似发泄的怨言,好几次差点出口反驳。贾士贞看着常友连,又看看朱化民,常友连像是在看着文件,头也没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朱化民把目光停留在常友连身上,像是等待常书记发表支持他的意见,屋子里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贾士贞终于忍不住了,打破了沉默,说:“我觉得朱副书记批评得很有道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到底怎么做才更科学,更合理,更符合民意,我认为还是要通过实践。至于到底是评委公推公选好,还是文化考试更科学合理?各人也有各人的看法,但公推的办法已经被公认主观性太强,不合理的成分比例太大。有些地方的所谓公推,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没有确切可以量化的条件,评委的公推只是根据被推人的单位和个人简介,凭个人的印象,做出主观推断,因此带有很大的主观性和片面性。但是应该承认这种公推比过去少数人决定候选人是一种进步。至于第一关采用文化考试的办法是否合理,是不是复古,或者说是否是封建社会的八股取士,这可以交给干部群众讨论。就我个人认识来说,从广大干部群众的反映来看,文化考试作为第一关还是深受欢迎的。因为这种文化考试真正体现了人人平等的原则,给大家一个公平合理的机会,就像高考一样。实践证明,文革时期曾一度使用推荐的办法,最终还是被文化考试所代替。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给大家同一个平台,让他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可以体现公正、公平的原则。而过去由领导决定干部人选的办法的弊端在于,只有那么几个极少数人,才有机会接触到领导,而大多数人都不在领导的视野当中。这些大多数干部即使再有才能,领导也看不到。公推虽然扩大了领导的视野,但仍然局限在那几个人当中,这根本体现不了公平、公正的原则。” 朱化民转过脸,对着贾士贞说:“问题是,目前你的公开选拔制度算什么?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党管干部。首先用一张考卷把绝大部分干部拒之门外,特别是领导信任的了解的那些干部,挫伤了他们的积极性,这还改革什么?” “科学技术在不断进步,人类文明在不断发展,竞争必不可少。没有竞争,人类就永远不可能进步,但是竞争往往又十分残酷。”贾士贞不容置疑的说道。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常友连抬起头,慢慢拿起桌子上的香烟,不知是一种习惯动作,还是为了缓和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他扔了一支给朱化民,又扔一支给贾士贞,随后自己点着了烟,良久才说:“今天,我们并不是开会。我作为市委书记,老朱作为政工副书记,士贞作为市委组织部长,我们仨个知无不言,大家都平心静气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常友连吸了两口烟,脸上微微露出点笑容,接着说:“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问题,到目前为止,中央还没有统一的模式,各地都在探索。有些地方的一些做法受到中央的肯定,甚至被写入《干部任免条例》中去,比如任前公示。至于干部的推荐和选拔到底该怎么进行,尤其是最初的第一道程序是什么。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比如我们现在需要两名副县长,这两名副县长的候选人怎么产生?由谁来提名?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我觉得,这个问题是刚才大家争论的核心,也是我们需要改革的关键所在。” 常友连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在朱化民和贾士贞身上来回移动,过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过去的方法是,要么市委领导提名,要么市委组织部提名。在这个过程中,有些是县委向市委提名的,这几种方法都是权力产生的,也是少数人的意志。或者说,只要市委书记、市委组织部长看中的人,无论群众认为好不好,都可能被选用。事实是我们过去都是这样做。后来发展到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民主推荐。然而推荐的结果是什么?又起到多少作用?因为那种民主推荐的结果是保密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里面的文章,我不多说,你们也明白,何况那种公推也只是部分干部选拔的试验。所以干部的选拔、任用,还是沿用老办法。刚才你们两位所说的公推和考试,都是一大进步,大家的目的很明确,希望我们的干部人事制度更合理,更加符合民意,这一点不容置疑。只是目前,我们如何过渡,如何引导大家逐步适应新的形势?” 朱化民身体前倾,挥动着双手说:“常书记,这些我不否认。但是今后市委常委因此就没有研究干部的职能了吗?有些岗位急需配备干部,难道都必须经过繁琐的程序吗?还有像程秘书这样在领导身边工作的同志,文化考试过不了关,就永远不能得到提拔任用了吗?” 贾士贞接过话头,平静地说:“朱副书记,你刚才说的这些确实都是非常实际的问题。比如以后每调整一个干部是否都需要考试。我个人认为,在制定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有关文件中对此都做了回答。每个岗位按照从高分到低分,取前三名进入下一轮。首先是考察和民主测评,如果前三名中有一个人有问题,比如发现这人经济上有问题,那这个人就要被取消资格,然后把文化考试分数第四名提到第三名。再比如在民主测评中,绝大部分群众都不拥护,考察中大部分群众不推荐某人,这样的人也要被取消,总之要保证到最后有三名候选人。而通过公开答辩,根据各方面综合评分重新排出名次,把前三名提交市委常委讨论,再把常委讨论后的候选人交给市委全体委员无记名投票决定,最后向社会公示。而前三名中,本次只能用一人,那么另外两人就进入市委组织部的人才库。以后用人时,原则上从他们当中选拔。” 贾士贞接着说,“至于市委常委是否还有职责来选拔任用干部,我认为答案是有。但是要区分情况,比如同等级别的工作调整,比如调整一些非领导职务。市委常委讨论干部的机会仍然很多,常委的权力仍然很大,不通过常委,任何一个县处领导都不可能产生。只是这中间存在个方法和时机问题。比如目前,我们正在大张旗鼓地公开选拔县处领导干部,但是同时用老办法任免一批县处级干部,那群众会怎么看待市委常委?我们不能言而无信,不能一边公开选拔,一边按照过去的老办法提拔干部。” 朱化民说:“那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怎么办?原来的公开选拔方案里没有这两个岗位呀!” 贾士贞看着常书记,等待常书记发话。贾士贞心里非常清楚,常书记和朱副书记都是为了这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市委书记和政工副书记两人想提拔两名县区委组织部长,这实在是区区一件小事。市委组织部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执行领导的意图。 常友连想了想,说:“照士贞的意见,等到这次公选的四十八名县处级领导干部结束后,再统一考虑。我当时也觉得有道理,可现在的问题是程文武和张敬原,包括庄同高,他们的考试成绩都没有过关,到时候反而不好办了!” 朱化民说:“我觉得常书记说得有道理,到时候那么多候选人都是文化考试前三名,弄两个成绩差的,也让市委几十个委员去投票,别人会投他们的票吗?那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贾部长,说说你的打算吧。”常友连转过头,身体前倾,若有所思地问贾士贞。 贾士贞微微一笑,说:“所以我们一定要慎重,不能在这关键时刻,不顾影响,仅仅因为个别同志的问题而损害市委的威信。在这次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问题上,一定要取信于民。我一直说等到四十八名县处级干部公开选拔后,视情况而定,不能操之过急,就是这个原因。况且市委常委决定提拔两名县区委组织部长,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目前时机不对。一个市,那么多市级机关,那么多县区,总能找出比较适合的岗位来安排一两个副县级干部吧!现在大家又何必为这两个干部争论不休呢?” 常友连听完贾士贞的话,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的乌云渐渐退去。他作为市委书记,觉得这位年轻的组织部长说的话句句在理,处处在维护市委的声誉,维护党的形象,他没有任何理由再固执己见。于是开口说:“贾部长来了之后,我们市委常委三个管干部的领导第一次坐下来商量工作,我觉得非常必要,也非常成功。我作为市委书记,一定支持组织部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刚才士贞同志的几点意见,我认为可行。至于程文武他们的安排问题,我们也应该改变观念。” 离开常书记办公室,贾士贞仍然觉得面前困难重重。虽然常书记肯定了组织部的做法,但是如果常书记真的能够理解他,那么程秘书也能理解他吗?江希泉能理解他吗?还有张副厅长能理解他吗?玲玲也许能理解他,可他也得为玲玲着想啊!玲玲可是张副厅长的下级呀! 四十七 吃完晚饭,贾士贞刚进屋,就接到玲玲的电话。不用问,还是为了张副厅长所托之事,三句话没说完,玲玲就哭了起来。贾士贞一时没了主张。他与玲玲恋爱结婚后,一直走到今天,别看他平时不拘小节,有时还会发点脾气,但他在处理夫妻关系上还是很有一套的。用玲玲的话说,就是士贞是疼她爱她的。换句话说,玲玲还很少因为丈夫对她不好而伤心到落泪的地步。十多年的夫妻生活,贾士贞把握得恰到好处。然而,为了张副厅长的事,玲玲居然忧愁到落泪的地步,贾士贞真的有点慌了手脚。 人啊!人心都是一个宇宙,深奥隐秘得没有穷尽。即使像贾士贞这样一位在一些人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此刻他的心里也同样有着难言的痛苦。他又何尝不想满足张副厅长的要求,何尝不想给自己的妻子一个面子呢? 电话里,玲玲就这样抽泣着,贾士贞伸出手想给玲玲擦擦眼泪,可是面前空空如也。他恍然间忆起他和玲玲相隔三四百公里之遥。过了一会儿,贾士贞变着法子,努力安慰着妻子,不知过了多久,玲玲总算停止了哭泣,贾士贞才挂了电话。他虽然没有给妻子明确的承诺,但是他向玲玲表示,他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并且不会让张副厅长对玲玲有看法,更不会为此影响领导和她的关系。女人嘛,男人好话多说几句,哄哄就算过去了。 贾士贞再一次安慰了妻子,但是到底如何处理张敬原的事,他始终没有想好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张敬原曾经是前任市委组织部长的司机,但是在他之前,已经有两任部长司机不仅被录用为干部,而且都被提拔为副县处级领导干部。让贾士贞纳闷的是,一个司机到了组织部,怎么就能当上机关干部科长了呢?而且,如果按照常规,不进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说不定张敬原已经当上副处级领导干部了!难怪张敬原无法接受对他工作变动的现实,以至动用了那么多关系来包围贾士贞。想到这里,贾士贞的心里更加矛盾。不管怎么说,他坚决不主张让张敬原和程文武出任两个县区委组织部长。否则,他在西臾市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等于失败,现在的关键是他要说服市委书记常友连,虽然上午他和常书记、朱副书记的谈话再次说服了他们,但是这只能说问题暂时搁了下来。他太清楚了,一旦公开选拔的四十八名县处级领导干部最后拍板了,或者说,这四十八名干部产生后,那么程文武、张敬原、庄同高怎么办? 贾士贞在客厅里徘徊了一会,突然不想待在宿舍里,害怕接那些说情的电话,也不愿意接待那些说情的来访者。他突然想到鲁晓亮,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想问问有关乔柏明和韩士银的事。想到这,正准备关灯出门时,电话响了,他犹豫起来了。按说,他完全可以任凭电话响去,因为只要他早半分钟出了门,他是听不到电话响的。然而,贾士贞不是这样的人,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接电话了。一接电话,他哪里想到会是省委组织部长钱国渠。贾士贞一听是钱部长,一时不知所措,钱部长怎么晚上给他打电话呢?钱部长在他心里,是一位最令他尊敬、最有威信的领导。他在省委组织部成长的每一步,都受到钱部长的关心和爱护。钱部长对他的信任,已经超过任何一个人,要不然怎么会在全省进一百名县处级干部大轮岗时,不但没有让他去轮岗,反而将他提拔为西臾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呢?他到省委组织部先后只有八年时间,在这八年里,他从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八年提拔了四级,这是一般人难以达到的。像钱部长这样的领导,对他是滴水之恩,而他一定要涌泉相报。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钱部长居然跟他说的是老地委副书记周效梁的儿子周森林的提拔问题。钱部长还说,这是省委边副书记交办的事,而且周森林考了市水利局副局长第三名,钱部长还说周效梁和省委边副书记的关系相当不一般,让贾士贞千万要处理好这样的关系。贾士贞已经记不清他和钱部长到底说了些什么话,现在他站在电话机旁边,看着电话机发愣。 其实按照这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规定,只要在民主测评、考察中都没有问题,公开答辩前三名的人,以后可以作为后备干部选用。而且那天晚上周森林夫妻俩去找他时,他已经做了暗示,不知为什么他们又把这事弄到省委边副书记那里去,现在居然省委组织部长也出面了,这让贾士贞心里很不痛快。他知道这件事不一定是周森林所为,一定是周效梁凭他和省委边副书记的特殊关系。一个省委副书记想提拔一个副县处级领导干部,这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贾士贞想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点,一个副县长,市直机关的副局长,在省委副书记、在省委组织部长眼里算什么官呢?试想一下就会明白。然而,在一个县里,在一个拥有六百万人口的市直机关里,在老百姓眼里,副县长、副局长可又是一个手握重权,一个了不起的官啊!同样副县处级干部也是每一个官员登上高级官员的重要阶梯。 现在,贾士贞忘了钱部长的电话对他而言是一种压力,反而却更觉得自己责任的重大。贾士贞的思绪在翻腾,就像身临激流之中,任随翻滚的浪尖波谷抛掷推涌,内心涌起无限感慨。 深夜,贾士贞展开想象的翅膀,怀着年轻人那种无比兴奋和激动,信步走在大街上。阵阵秋风吹过,一种沁人肺腑的舒畅,走着走着,贾士贞觉得自己有点游离在一个无人烟的茫茫世界,好像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如同一场梦。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顾一切地要坚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说是一场改革,实际上是把过去中国吏治上存在的种种弊端都给暴露出来,这种压力何等地大?甚至还可能犯下错误。在西臾,他觉得自己有点孤独,唯一能理解他、帮助他的只有鲁晓亮,于是他决定给鲁晓亮打个电话,省得跑了冤枉路。接通鲁晓亮的手机,他果然在外地办案。无可奈何,只好挂了电话,在大街上犹豫起来。 贾士贞站在街灯昏黄的十字路口,心里思绪茫茫。是不是自己为官太认真了呢?是的,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也许是自己还年轻,对事情太认真了!人和社会,一切事物的总结也许都是中庸而已。那么自己在官场上,是不是也该随遇而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想的时候,他浑身不免冒出一身冷汗。这还像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吗?与其这样,还不如主动要求免掉自己这个身负重任的市委组织部长。 一身冷汗过后,他感到身上轻松了些,重新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一片亮光的前方迈开大步。 第十六章 市委全委会 四十八 公开选拔四十八名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工作,在经过紧张的文化考试之后,如期地公布了分数。尤其高分到低分的排名公布之后,一时间六百多万人口的西臾市,犹如发生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但是不管怎样,贾士贞仍然按照原有的计划,把这项新的工作再向前推进一大步。由市委组织部牵头,一个从没有过的众多人员组成的八个考察组,分头对一百多名进入前三名的考生进行考察。贾士贞对以前考察干部的办法做了改革。首先是民主测评,测评结果在群众当场监督下进行,并向所在单位群众公布结果,考察不再规定和一定级别的人员谈话,而是按所有人员名单随机抽样,而且任何人都可以随时要求谈话。每个工作人员都必须使用组织部规定的稿纸记录。考察结束后必须按照谈话材料形成综合考察材料,原谈话记录材料必须附在考察材料的后面。 早上一进办公室,有人就已经候在门口了。贾士贞一看,原来是市科技局局长阮伯达。对于部委办局的主要领导,贾士贞大都印象很深,何况阮局长曾经多次找过贾部长,要求把科技局的办公室主任提拔为副局长。曾经当他听说西臾要进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副县处级领导干部都要通过三公开选拔时,阮局长似乎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后来他又直接去找常书记,大概常书记也没给他什么明确的说法。在没有结果的情况下,科技局这位办公室卢主任也考了科技局副局长。阮伯达找过贾士贞,目的是想确认市委的公开选拔只是掩人耳目,做做样子。经过贾士贞一番解释,阮伯达又悻悻而去。文化考试分数出来之后,阮伯达倒是很激动,因为这位卢肖兰考了第五名。他再次找贾部长,希望能不能通过变通的办法,听听党组织的意见。贾士贞只能一笑置之,说阮局长真是爱惜人才啊!说得阮局长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儿。谁知现在这位阮局长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两人坐下之后,没等贾士贞开口,阮伯达就先说道:“贾部长,我今天来,是代表市科技局党组,向市委组织部反映情况的。”阮伯达看看贾部长,然后打开公文包,一边翻着包一边说:“贾部长,报考市科技局第一名的孙进山是我们本单位的同志。这个同志怎么说呢,用文革期间的话来说就是‘只专不红’吧!” 贾士贞看着阮伯达,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想不到阮局长这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他点点头,示意阮局长继续说下去。 阮伯达从包里取出一张纸,看了看,递到贾部长面前,说:“贾部长,这个孙进山,从条件来看也符合报考条件,从考试分数来看,考了第一名……” 贾士贞拿过考试分数的排名,翻了翻,点点头说:“这个就是第一名孙进山?” “是啊!”阮伯达说,“分数考得很高,比第二名高出十七分,但是……” 贾士贞惊讶地抬起头:“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他是稳稳当当独占鳌头了! 阮伯达冷笑一声,说:“贾部长,我就是为此事而来的。三公开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好是好,可是像孙进山这样的人,我们党组织认为他只是有才无德的人,所以不同意录用他。” 贾士贞睁大双眼,说:“那是为什么?阮局长,说说理由吧!” “贾部长,理由多得很!”阮伯达说,“第一条,我们局党组不同意录用他还不足够了!另外,他的主任科员又不是领导职务。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他还写了几本小说。” “噢?他是一个业余作家?”贾士贞有些奇怪地看着阮伯达,“他都写什么小说?” “哎,赶时髦,发泄心中对现实的不满。”阮伯达犹豫一会接着说,“写官场的腐败。” “噢!阮局长……”贾士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阮局长,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你反映孙进山的什么缺点错误嘛!” “贾部长,我真的不理解,像孙进山这样的人,按照以往的做法,科技局所有的人都提拔了,也轮不到他呀!他自己也根本不去想。” “是啊!”贾士贞说,“阮局长,你说对了,过去提拔干部只看领导的意见,难道领导没有偏见?所以才要改革干部人事制度。好吧,孙进山的事让考察组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科技局的群众是怎么评价他的。” 阮伯达看着贾士贞,似乎对贾士贞的意见很不满,可他一时又找不出什么理由。随后他又反映第三名的同志,文化考试成绩第三名的是市政府办的一位科长。阮伯达也罗列一些理由,说科技局党组不同意这个同志到科技局。这时贾士贞才明白阮伯达的意图,他要把第一名和第三名都给除掉,那么卢肖兰才可能上到第三名,只要进入前三名,就有机会参与竞争。 贾士贞没再和阮伯达争论下去,还是进一步解释这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具体政策。阮伯达哪听得进贾士贞的解释,悻悻离去了。 阮伯达走后,贾士贞立即把组织部新上任的两个干部科长汪为民和孙中溪找到办公室,让他俩组织一个五人考察组迅速去科技局,对文化考试前三名同志进行考察,除了群众测评当场公布结束之外,还要重点听听领导班子和群众各个层面上的人对当事人的意见。此外,第一名孙进山和领导的关系,孙进山出版了哪些书,还有第三名的市政府秘书科长,也尽快进行一番考察。 当天下午,市委组织部的考察组来到科技局,市科技局一共有三十来人,局领导一正三副,汪为民和孙中溪来到科技局没有像过去考察干部那样只向一把手说明来意,而是公开党组会议,通报了来意,随后进行民主测评。阮伯达对考察组的做法极为不满,当时就打电话给贾士贞,贾士贞说如今考察干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事,要体现公开的原则。孙进山的测评结果也没有只向阮伯达通报,而是当场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宣布,参加投票二十七人,认为孙进山可以提拔的十五票,不宜提拔三票。在个别访谈时,阮局长拒绝谈话,说他有话去和市委书记谈。为了慎重起见,考察组决定,把科技局所有人都谈了话,大部分群众都认为孙进山不仅是一个有才华的同志,而且工作相当有能力,为人正真,办事公道,只是因为和办公室主任卢肖兰之间在工作中产生矛盾,阮局长又特别宠爱卢肖兰,所以把孙进山晾在一边,基本不分配工作。关于孙进山写小说一事,考察组不仅听取了群众意见,也和孙进山本人见了面,并且看了已经出版的两本小说。有人说小说中有阮局长的影子,而孙进山说那是阮局长不懂文学,听了卢肖兰的挑拨。至于阮局长和卢肖兰之间的关系,群众都避而不谈,但是汪为民和孙中溪多少也听出弦外之音了。 而市政府办的科长袁中民更是一个具有一定素质,领导和同事反映较好的同志。 贾士贞听完考察组织的汇报,感到像阮伯达这样掌握着权力的一把手,是不可能推荐选拔出优秀人才的。让他更加坚信通过“公开、公平、公正”的办法来选拔领导干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四十九 紧张的考察工作终于结束了,经过组织部的认真梳理,凡是考察中出现明显问题的随时和单位领导及当事人做了通报,及时由下面排名人员补充。现已确定二十名正县处级候选人,一百三十二名副县处级候选人。贾士贞接受市长邵明的建议,先在书记办公会上做了汇报,随后又召开了市委常委会,虽然书记办公会上朱化民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但是市委常委会上,他还是提出许多奇怪的问题。朱副书记认为,凡是在此之前已经被市委或市委组织部确定为提拔对象的,而且考察过的干部,这次文化考试进入前三名的应优先录取,直接提拔使用,这个意见得到了不少常委的支持。贾士贞则认为,任何人都必须按原来的方针进行,谁也不能特殊,否则,第一名不用,使用第三名,无法向群众交代。常委会开了一天,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定方案进行。 随后进行了公开答辩,并当场公布了综合成绩,一切都在顺理成章中进行着。这样的选拔县处级领导的办法,在西臾市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每一场答辩会都引来了许许多多观众的喝彩声,每一场精彩的答辩都有人才涌现出来。市科技局的孙进山在公开答辩时受到了评委和观众的好评。 公开答辩结束后,综合分数排名当场一公布,场上都会出现激动心的欢呼景象,观众欢呼跳跃,有的甚至把优胜者抬起来,有的人事先准备好鞭炮,在答辩会场外鸣放起来。一时间从城市到农村,从机关到学校,人们奔走相告,对西臾地区广大干部群众来说,人们的关注程度,并不亚于当年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热潮。 八月已经过去,九月随着一阵阵舒适的凉风来到西臾,淡淡的云,红红的霞。西臾的农村,到处是丰收的景象,大片的水稻已经抽穗灌浆,苹果树上的苹果已经变红。 灿烂的阳光悬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天上顿时湛蓝如洗,对于西臾人民来说,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对于贾士贞来说,今天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吃完早饭,他正准备出门,手机响了起来,他看看表,刚好七点半,打开手机,是常书记。常书记说他已经在办公室,叫贾士贞马上过去。 今天是市委全体委员投票选举四十八名县处级干部的日子。昨天下午,他和常书记、邵市长一直商量到下班后。应该说,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了。不知道一大早常书记找他还有什么事。出了院门,他想打电话给司机,然而一想到就算小苗立即赶过来,也来不及了。于是他就招了一辆出租车,到市委大门口。市委大楼静悄悄的,走到三楼,只见常书记办公室的门半开着,贾士贞前脚进了屋,邵市长后脚就跟进来了。两人坐下后,常友连简单说了一下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原来昨天夜里十一点钟,省纪委来人把市委副书记朱化民带走了,并决定由市纪委同志对高兴明“双规”。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召开常委会,只是向邵市长通报了情况。因为今天上午九点钟市委召开全体委员大会,只能先在小范围内说明情况,否则朱化民不出席全委会一定会引起委员们的怀疑。 从常书记办公室出来,贾士贞来不及去细想朱化民和高兴明的事,连忙跑步去了市政府大会堂。这时八点已过,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已经忙碌起来,准备九点钟的市委全委会议。这样的市委全委会在西臾市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会场主席台上方悬挂着“中共西臾市八届三次全体委员会”横幅,扩音器里响起悠扬的“喜洋洋”音乐。 市委全体委员投票选举县处级领导干部,把这样庄重、严肃的会议放在大会堂举行,这是常书记接受贾士贞的建议。重大的改革还在于台下的近千个座位。这样的会议也是第一次向广大群众敞开。人们可以自由来到会场,直接观看投票现场。 不久,三三两两的人群来到会堂门口,会场上方悬挂着大幅标语:“热烈欢迎各界人士参加公选县处级领导干部投票现场”。参加会议的群众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进入会场,会场内外,参加会议的人越来越多。是啊,在人们的心里,一个领导干部如何产生,那是一个多么神秘的世界!如今市委居然把这样神圣的会议放到群众中召开,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当然也有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贾士贞看看表,已经八点三十五分了,扩音器里的音乐声随即停止,接着是一个女播音员宣读参加会议的注意事项。会场内外,热闹非凡,观众还在不断涌向会场。这时各市参加观摩的组织部领导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进会场,在前排嘉宾席上就座。不久,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和两位干部处长也来了。贾士贞随后走上主席台,站在左边的演讲台前,他看看表,对着麦克风,大声说:“请外面的同志在工作人员引导下进入会场就座,投票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市委和组织部的记录人员马上到左右两边的记录台入座,请票务组、统计组、监督组、秘书组的工作人员各就各位。”贾士贞看看表,离开演讲台。这时主席台两旁,从后台走出身着西服的市委委员们,第一个走上主席台的是市委书记常友连,接着四十六名市委委员按照席卡,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座。与此同时,扛着摄像机、手拿闪光灯的记者忙碌起来。 主席台前排正中是市委书记常友连和市委副书记、市长邵明。贾士贞走到常书记和邵市长中间,问常友连何时开始。常友连看看表说:“马上开始!”于是旁边的邵明市长就走到演讲台,试了试话筒之后,说:“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同志们:我现在宣布,西臾市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投票大会现在开始。首先,我代表西臾市委向前来参加观摩今天投票大会的省委组织部领导和兄弟市委组织部领导表示热烈的欢迎!向关心支持本次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广大干部群众、各界人士,表示衷心的感谢!今天的投票大会,是西臾市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大会。它标志着我市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已经揭开新的序幕!过去的干部工作,一直是十分的神秘、从不向群众公开。今天,我们不仅把干部的决定权由市委常委扩大到全体委员,在全体委员中进行无记名投票,而且公开面向群众,任何人都可以参加,当场统计选票当场公布结果,接受广大群众的监督。在此之前,我们也对县处级领导干部的选拔和产生实行大胆的改革,变过去少数领导推荐候选人为文化考试,把文化考试作为决定候选人的第一道程序。这种做法受到了广大干部群众真心实意的拥护。我们认为,目前我们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就像当年农村经济体制改革一样,是一次深受欢迎的成功尝试。” 邵明兴奋而激动地抬起头,目光环视了一下会场,随后宣布大会第一项议程,由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报告候选人产生过程。 贾士贞满面红光,健步走上主席台,台下立即响起长时间雷鸣般的掌声。他在演讲台前站定,向台下鞠了个躬,随后推了推扩音器,声音立即通过电波在会场上空回荡。他把这次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具体做法做了说明,从宣传到报名,考试、考察、答辩、公示,直到今天的四名正县处级和四十四名副县处级候选人如何产生,做了具体说明,并且正式宣布凡是综合评分进入前三名的另外两名候选人,将作为选拔对象进入人才库,今后将不断被选用。比如臾山区和上臾县的两名组织部长,原方案中没有这两个岗位,所以将在四十八名候选人产生后,从人才库里挑选。 贾士贞报告之后,市委书记常友连做重要讲话。接着由市委另一名副书记做选举办法说明。这个选举办法说明本来应该由朱化民做。 接着,邵明宣布投票开始。工作人员清点委员人数,应到人数四十七人,实到四十六人,经委员和群众验证选票后,向委员们分发选票,随后在纪委、监察局工作人员的监督下将多余选票投入碎纸机内。 接着,工作人员打开投票箱,向委员和群众展示后加锁。 这时,除了记者的走动,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们屏住呼吸,等待投票。 常书记第一个站起来,双手拿着选票,走到投票箱前,慢慢地将选票投入箱内,接着常委委员按次序一个接一个地投票。 投票结束后,统计组打开票箱,取出选票,主席台两侧的电视屏幕上出现统计选票的画面,扩音器里响起轻松愉快的音乐。 主席台上四十六名市委委员投出自己那神圣的一票,他们每个人一定都有深深的感触,正像常书记刚才讲的那样,在西臾市,已经迈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第一步,结束了过去由少数领导提名提拔干部时代,也许改革还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也许少数同志一时还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是改革的大潮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 委员们同样期待着投票的结果,尽管他们有的离开座位,有的低声交谈,但是人人都在等待那神圣的时刻。 突然音乐声戛然而止,接着邵明大声说:“请大家马上入座,投票结果已经统计出来了,马上就要宣布投票结果。” 会场上一阵骚动,贾士贞拿着统计结果,低声和邵明耳语了几句,两人同时来到常书记身边,把统计结果放到常书记面前,三人同时看着那些名单和得票数。 会场上马上又安静了下来,邵明回到演讲台,对着话筒说:“经过统计人员的统计和核对,大家期盼的结果出来了。现在,请工作人员宣布统计结果。为了防止发生错误,由一名工作人员宣读,两名工作人员监读。” 三名工作人员走到演讲台前,站在中间的一位漂亮的女播音员,用标准而甜美的普通话宣读起来,从姓名、所报单位、岗位、所得票数依次宣读。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时而响起几声惊叹。 五十 统计结果宣读结束后,所有候选人得票都超过全体委员的半数。得票最低的也达到百分之八十点四三,最高为百分之九十七点八。投票结果将在电视台、报纸和本人所在单位公示七个工作日,最后按程序办理任职手续。当邵明宣布散会时,会场外面不知是谁放起鞭炮来,群众欢呼、雀跃、手机响个不停。 下午一上班,卫炳乾就来到贾士贞办公室。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年前,他不仅被撵出市委组织部,而且被发配去乡里当一名副乡长,后来居然被绑架,告状无门,老婆为他申冤多次被打,在他眼看自己就要家破人亡时,不仅回到组织部,而且如今成了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议了。 贾士贞一边接电话,一边示意他坐下。卫炳乾仍然有些胆怯地站在贾士贞面前,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合法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或许在他的意识里,他在贾部长面前永远还是当初遭人排挤的副科长。贾士贞放下电话,看着卫炳乾说:“炳乾,你如今已经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了,工作要更加大胆,更加主动。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才仅仅是个开头,需要我们认真总结经验,不断完善和探索。” 卫炳乾说:“贾部长,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我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得到第一桶金的人。如果不是你贾部长,西臾的今天是什么样子,我真的不敢想。” 贾士贞说:“我认为,改革是时代洪流,历史的巨轮。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只是时间的问题。” 贾士贞话音未落,汪为民出现在门口,贾士贞忙叫道:“来来来,为民同志!” 卫炳乾主动伸出手,两人用力握了半天,汪为民说:“祝贺你呀,炳乾同志,请恕我最后这样称呼你一次,以后该改口称副部长了。” 卫炳乾拉着汪为民的手说:“别胡扯了,咱们这段时间虽然相处太短,可是却是人生最值得留恋、也是最有意义的一段时间。希望你永远这样称呼我,这才是最实在、最真实的,官那东西太虚,也太假。” 贾士贞看着汪为民,说:“为民,恐怕你得早点去报到,副县长不是直接任命,需要县人大常委会再次选举决定。” 汪为民说:“嗯。贾部长,我真的有些舍不得离开组织部。何况组织部正是用人之际。” 贾士贞正要说些什么,这时电话铃响了。贾士贞一边接电话一边说:“这样吧,你们先去把赵欣和芦伟华叫来,你们四个人马上就要到新岗位工作了,我们一起说说话。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他俩答应着,就转身出门去找赵欣和芦伟华,并随手把门关上。贾士贞拿起电话,只说了一句,“喂……你好……”接着立即站起来,“哟,是……一兰哪!” “士贞,我……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周一兰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贾士贞一听,心下就明白了,有些激动地说:“这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本来他报的是副县长,后来方案公布后,又有一县一区急需配两名组织部长,他本人愿意先把自己第一名的位置让出来,第二名当选副县长,他是在最后调整人选时当选为上臾县委常委、县委组织部长的。” “士贞,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周一兰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有些颤抖,夹杂着兴奋和感动。“士贞,你能不能从百忙中抽出点时间,让我好好向你表达一下心意?” 贾士贞笑起来,轻松地说:“一兰,你是个有文化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温度能把鸡蛋变成小鸡,可温度能把石头变成小鸡吗?” “好了,我没时间在电话里和你讨论哲学。士贞,真的,我真的想见你!” 挂上电话,卫炳乾、赵欣、汪为民、芦伟华四个人进来了,贾士贞看着这四个生龙活虎,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他感到,他们才不愧为市委组织部的干部,他们终于告别特权,不再是过去凭着组织部这块金字招牌而高人一等、遭人怨恨、依靠特权提拔的领导干部。而是凭着自己的才能,和那些各行各业的干部一样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通过一张考卷,理直气壮取得胜利的。他们才不愧为时代的英雄。贾士贞从内心赞扬他们的才干和勇敢进取的精神,同样他也对那些参与竞争的许许多多的干部从心底里敬佩他们,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只要敢于出征的将士,就应该受到敬重。 贾士贞走到他们面前,一一和他们握手。这时候,他们的心情是无法抑制的喜悦,兴奋从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里渗透出来。 贾士贞说:“首先向你们四位表示祝贺,你们为组织部争来了荣誉,为组织部作出了贡献,我真诚地感谢你们!除了炳乾同志继续留在组织部,你们三人都将离开市委组织部,到各自不同的岗位上。我相信,通过这次锻炼,通过这段时间的工作,你们一定会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取得更加优异的成绩。你们一走,手里的工作,就要交下来。所以在你们临走前,大家还要帮助办一件事,就是从上次报考市委组织部前三名当中,推选出候选人。办公室、机关干部科和基层组织科的三个位置应该在原报考的人选中依次选用,炳乾的岗位可以从其他几个岗位的候选人中排出最高分数,确定人选,然后报组织部部务会研究,向社会公示。” 卫炳乾说:“贾部长,这项工作就交给我们四个人吧!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按照规定,不出任何差错办妥当的。” 赵欣说:“贾部长,刚才在外面,我们四个人商量了,由我们四个人做东,请组织部全体同志参加我们的宴请,不知你是否同意?” 贾士贞想了想说:“这事我反复想过,不是我清高看不起人,也不是组织部请不起大家。只是我想起,我在省委组织部的那次为调出的同志举行欢送宴,本来是好事,可是酒一喝,有少数同志借酒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以致搞得影响很不好。当然也不能因噎废食,我想还是抽个时间,大家坐下来,用茶话会的形式,表示一下大家的心情吧!” 吃完晚饭,贾士贞刚进宿舍,就有人敲门。门一开,原来是姚一玉。她一进门,满脸羞涩地看着贾士贞,说:“贾部长,对不起,我又来打搅你了。” 贾士贞连忙倒水,说:“小姚,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随后转了话题,“你今天去会场了吗?” “去了,我自始至终都参加了,那样的场面我从没经历过。说实在的,我虽然没有竞聘上,但是我的心情一直非常激动。我敢说,所有参加会议的人,没有一个不激动的,什么叫天生我才必有用,只有在那种场合才能体会到。”姚一玉极其兴奋地说。 知道姚一玉的身世之后,贾士贞多少有点同情这个女人。她确实是少见的才貌双全的女人,虽然她这次报考文化局副局长只考了第五名,但是贾士贞心底仍然觉得一个女人有如此才能,如此勇气,是值得赞扬的。他对她从没有半点偏见,组织部办公室主任赵欣考上上臾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办公室主任空缺出来了,而姚一玉上次报考办公室主任排名第二,办公室主任应该排到她了,他作为市委组织部长没有任何理由不按规定办事。 “小姚,”贾士贞说,“不要气馁嘛,以后还有机会,凭你的实力,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贾部长,说实话,我真得有信心,通过这两次考试,我也在不断总结经验,或者说我如果当初稍微冷静一点,不去竞聘热点单位,说不定早已经……” 贾士贞点点头,说:“是啊!你看报考市史志办主任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达到最低录取分数线。我们的方案规定七十分以上才能进入前三名排名。我们考卷满分为一百五十分,而七十分还不到五十分。” “是啊!我当初如果报副县长,也进入前三名的行列了。”姚一玉此时自信地说。 “小姚,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向你透漏一点吧!市委组织部这次考上了四个同志,其中就有办公室主任赵欣,可能你也注意到了。所以下一步还是从上次报考市委组织部的人员当中按照顺序选拔。” 虽然姚一玉已经知道组织部的打算,但是那时毕竟还不能肯定办公室主任的位子是否空下来。上午参加完大会后,办公室主任赵欣被选为上臾县委组织部长,她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再次登门找贾部长。固然贾士贞决心取消组织部门的干部在提拔上的特权,但是人们还是很难消除对组织部门的向往和渴望。其实,按照目前西臾市委组织部的改革办法来说,人们在哪个单位工作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有真才实学,就可以出类拔萃,成为佼佼者。但是类似姚一玉目前心理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呢! 姚一玉刚走,周森林和吴怡宣又来了,周森林报考的水利局副局长排名第三,第一名上午顺利选举为市水利局副局长,现在他虽然排名第二,但是依然还有一个人排在他前面。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人才库,有可能将来被选用,但是那么多岗位第二名仍然有四十多人排在他前面。 这时候,贾士贞确实还没有来得及考虑这么多问题。但是看到周森林来了,他想到钱部长的电话,省委边副书记不会只和钱部长说过之后,就不了了之,这事不那么简单。但是贾士贞也只能耐心做他们夫妻的工作,表示市委和组织部会根据情况处理的。 第十七章 何去何从 五十一 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许许多多的变化。有人走运了,也有人倒霉了,有人在创造历史,有人也被历史成全或抛弃。每一分钟都有新的生命降临人间,同时也有一些生命走向死亡。自然界,这边万里无云,晴空万里;那边可能风云突变,天崩地裂。大自然的规律是任何人也抗拒不了的。 我们故事中许多人物不正和大自然的规律一样吗!贾士贞和他身边的那些勇士们,在西臾这片平静的大地上掀起了一场翻天覆地的伟大变革。贾士贞上任后,一把火烧得一些人晕头转向,这把火把一些人的希望给毁灭了,而更多的人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会高昂着头,骄傲地走进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行列。 全体市委委员无记名投票选举县处级领导干部,并且敞开大门让群众参加,接受媒体的监督,这居然成为了现实。连日来省城和西臾市的大小报纸,以及电视上都连续报道了那天大会的盛况,贾士贞一下子走进了千家万户。 然而任何事物,只要它有高潮,就必然有低谷,就如同大海里的波浪,一个浪头打过来,很快就达到浪尖上,随之又马上跌入低谷。人也是这样,对于贾士贞来说,一阵高潮之后,他自己似乎也想喘口气。可是他想,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目前这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不得不认真考虑以后的路怎么走。 贾士贞自从来到西臾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平常生活中似乎少了点什么,就像炒菜少放了盐。他对自己的生活无心创造什么奇迹和波澜,但整天忙忙碌碌的,也免不了想到一些烦人的事。随着公开选拔的县处级干部的不断到位,一些遗留问题也随之凸显出来了,有些人又开始活动了。 通过那天投票大会,市委书记常友连在大会上宣布,会后市委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办法不再是常委了,这样一来没有人会在这关键时刻顶风要提拔没有经过公开选拔程序的人的。可是程文武、张敬原、庄同高他们怎么办? 平静的日子过去一周,组织部空缺的四名科级干部很快到位了,姚一玉走上市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的岗位,这个消息第二天就传到玲玲的耳朵里了。尽管姚一玉是因她才认识自己的丈夫,但是当她听说这样一个漂亮女人成了丈夫身边的工作人员,她的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让贾士贞感到奇怪的是,市委全体委员大会已经过去十多天,公开选拔的干部都已经陆续上任了,可是程文武以及那几个急于提拔的人却没有一点动静,不管是当事人,还是曾经为他们奔忙的官员都不再提及这件事,这显然是不正常的。按照贾士贞的估计,市委全体委员大会之后,一定会纷纷有人向他发起攻势,省文化厅张副厅长是他首先想到的,于是他晚上打电话回家,玲玲说不知为什么张副厅长再也没有说起这件事。 这天晚上,贾士贞刚吃完晚饭,就接到鲁晓亮的电话,说他要过来坐坐,贾士贞欣喜若狂。两人见面后,鲁晓亮就告诉他一个奇怪的消息,侯永文居然调省民政厅了。其实自从上次考试发生那场作弊案之后,侯永文在重新考试时就消失了,贾士贞不知道他后来到底干什么去了。现在一听说侯永文调省民政厅了,而且还提拔为副处长,他觉得那绝不是一般的关系。据鲁晓亮透露,自从那次贾士贞在下臾和侯永文见面之后,侯永文感到自己留在下臾的危险性,于是频频往返省城,到底干些什么,没人知道。现在想想,他一定是去省里活动工作调动的事,有人说他调进民政厅是省委有重要领导打的招呼。 两天后,常书记突然给贾士贞打电话,说他和邵市长去省里参加省委扩大会,会议结束后,要和他谈谈下一步工作的问题。为此,贾士贞召开了两次组织部中层干部会,让大家畅谈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设想和建议。自己又反复进行研究,准备和常书记认真谈一次,这些想法不仅关系到西臾市今后的干部队伍建设,也关系到以后长远的制度问题。选好大批基层领导干部,提高他们的政治文化素质,才能保证西臾的政治经济快速发展。做好充分准备之后,贾士贞觉得自己全身是劲,感到没有辜负省委对自己的期望。 常书记回来的当天晚上,市委秘书长夏季给他打了电话,让他马上到常书记办公室。接完电话,贾士贞一边走一边想,常书记临去省里开会时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说省里会议结束后要和他好好谈谈,怎么突然秘书长打电话通知他呢?通常情况下,秘书长只有在市委常委召开重要会议时,才亲自通知各个常委!贾士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产生如此的联想。 贾士贞进了市委大楼,整个大楼静悄悄的,除了楼梯和三楼灯光通明,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昏暗。来到常书记办公室,门像以前一样开了一条缝,他轻轻敲了两下门,常书记说:“是贾部长吧?请进!” 贾士贞进了屋,常书记摘下眼镜,热情地迎了上去,像对待客人一样,主动伸出手。贾士贞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节性地握了握常书记的手。贾士贞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常书记作为市委一把手对他从没有如此热情过,这种热情显然有些过分,让他接受不了。他有一种异样的预感,不知道这将预示着什么。 常书记的热情给了贾士贞一个相反的信号,这个信号强烈地刺激着他。其实,市委公选的县处级领导干部到位之后,贾士贞一直在考虑程文武、张敬厚、庄同高三人安排的问题,当然常书记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秘书,这一点,贾士贞非常理解他。 两人坐下后,常书记开始表扬贾士贞的工作,说省委、省政府,以至省直机关对贾士贞在西臾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反响很大,领导们也高度赞扬和肯定这次下臾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成功经验。贾士贞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倒不是觉得常书记的表扬有水分,让他听起来不大舒服,而是他觉得这仿佛是一种预兆,这种预兆到底是好是坏,他估计不到。贾士贞并不适应这种表扬和这种不协调的气氛,因为他毕竟不是幼儿园的孩子,也不是亟待提拔的下级,他毕竟是一个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这种表扬显然是多余的,或者说是一些领导对你有什么动作之前的“糖衣炮弹”。 贾士贞显得十分平静,大有宠辱不惊的样子。表扬之后,常书记仍然极其兴奋地说:“士贞哪,你还年轻,省委对你很信任,很重视,所以……”说到这里,常友连似乎特意停住,故意卖个关子,点了一支烟,又吸了两口,才说,“省委准备让你去中央党校学习一年,不需我说,你是知道的,中央党校是培养高级领导干部的地方。”常书记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但他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贾士贞身上。在这一瞬间,贾士贞的头脑里涌出许多疑问。当然常书记说得并没有错,通常情况下,党校是培养领导干部的地方,尤其是中央党校。在人们的习惯思维里,到中央党校学习过的人,一类是即将提拔的地厅级领导,一类是提拔部省级的后备干部。然而贾士贞想的却是另一方面。他从省委组织部调到西臾市担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满打满算只有七个月,而且他到西臾之后,对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才刚刚开始,在这样特殊情况下,是不会安排他去脱产学习一年的。让他离职一年,组织部长的位置怎么办?其实他并不像某些人那样害怕失去组织部长的权力。而是换了一个人,别人还能按照他的思路来推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吗?毕竟目前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还没有形成一整套切实可行的制度。想到这里,贾士贞的心脏像停止了跳动似的,难道是?贾士贞的头脑里突然间跳出一连串的问号。去中央党校学习,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只要他一离开市委组织部长的位置,无论暂时配不配新的组织部部长,干部工作他就管不了。不言而喻,他这段时间所做的努力,他的那些改革方案有可能成为一纸空文。尽管他的脑中闪过如此多的想法,但他依然显得沉着而老练,微微笑了笑,说:“中央党校学习,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常友连余兴未消,站起来说:“对你们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个难得的机会呀!可惜我老了,我至今还没去中央党校学习过,真是让人羡慕啊!”常友连在室内踱了几步,又回过头说,“不过省委常委还没有最后定下来,省委领导给我吹吹风,也算是征求我的意见吧!我当然支持了,这关系到一个干部的前途嘛!” 贾士贞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上任后第一次到常书记办公室的谈话,也坐在这个位置上,他觉得那次和常书记的谈话,常书记对他是多么的亲切,多么的真诚。而此时,他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感觉,常书记好像戴着一个陌生的面具。这个面具一戴,把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远了。当然常书记早已不是当年的常市长了。他记不清哪位民间哲人说过一句话,“官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五十二 本来贾士贞准备公开选拔干部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回省城和妻子女儿享受两天天伦之乐,因为上次玲玲临走时,他有一个承诺。每隔半个月左右,回去一次。然而,玲玲走了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总是觉得脱不开身。现在省委准备让他去中央党校学习,他完全可以马上回省城,一方面和老婆孩子团圆几天,另一方面等等省委的消息。 离开常书记办公室,贾士贞漫步在大街上,忙碌一天的人们,大都已经躲进自己的天地,大街上行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阵阵秋风吹过,让人感到几分凄楚,这种时候尤其能勾起人们思念亲人的情感,大概这就是触景生情吧!贾士贞举目四望,一时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心情越发有些沉重起来。这个一直充满活力、壮志凌云的年轻市委组织部长,突然间心头袭上一种孤独寂寞,想家的感觉异常强烈。看看眼前这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楼房,熟悉的环境。究竟哪一天和这座陌生的城市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已经无法记起来了。不知不觉,他来这座城市已经七个多月。七个多月对于人生,对于自然界,实在是太短暂的瞬间。然而在他心里好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时间隧道,一个无法回首的空间。突然他的思绪逆着时光在向后倒退,他上任的第三天,一个人去了下臾,至今他对自己当初那种盲目的做法都弄不清为什么,可是也正是那次荒唐的行动,让他亲耳听到群众对那些干部的评价,虽然老百姓并不知道一个干部每时每刻究竟在干些什么。他们或是高尚,或是卑鄙;或是真诚,或是虚假;或是为群众,或是为自己;或是廉洁,或是腐败。但是群众心中有杆秤,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过群众的眼睛。“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那次下臾之行,听起来似乎是荒唐可笑的,可是让他看清了像乔柏明、侯永文这样的干部。再到后来他首先从市委组织部开刀,以及在全市公开选拔四十八名县处级领导干部的做法,相信西臾的广大群众一定会做出公正的评价。 这样胡思乱想着,贾士贞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心里突然生起一种即将告别这座还没有完全熟悉的城市的感觉,告别难道就是悲剧吗?非也!告别同样可能是前进,告别照样是结束过去,展望崭新的未来! 贾士贞抬头四处看看,一时竟辨不清身在何处,一轮皎月悬挂在东南方。城里长年灰尘蔽天,天空总是像薄雾一样,来到下臾,还很少有时间欣赏月挂高空的景象,倒是在省城时,常常和玲玲寻找心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然而省城却不易见到如此光鲜的月亮,天空总是生满了锈似的,模糊不清。贾士贞干脆驻足路边,遥望着空中那轮明月。直到手机响了半天,他才从幻觉中回到现实中来,一接电话,对方又挂断了。他正在翻号码时,手机又响了,一看号码,心中一阵欣喜,原来是鲁晓亮。鲁晓亮的电话太及时了,贾士贞正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心中的困惑,也许他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一种特别的默契。鲁晓亮曾经在工作上给了他许多帮助,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在西臾,贾士贞感到,鲁晓亮应该算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鲁晓亮自己开着车来到贾士贞身边。贾士贞上了车,鲁晓亮问他去哪里,他说哪里也不去,找个僻静的地方。于是鲁晓亮驾着车,一直向农村开去。 车停下后,鲁晓亮问:“贾部长,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反常啊!堂堂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哪里有时间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抒情赏月啊!这应该是文人雅士落魄时候的表现呀!莫非……” 贾士贞摇摇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说:“你错了,我正在走运呢!我要马上去中央党校学习了,这岂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鲁晓亮惊叫起来了,他睁大双眼,盯着贾士贞看了半天,才接着说,“不会吧!我真的有点不相信!” “真的,千真万确。”贾士贞说,“常书记才和我谈过,他也是今天晚上刚从省里开完省委扩大会,一到家,都没等到明天,就把我找去了!” 鲁晓亮突然往后座上一靠,长叹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老弟呀,我已经猜出八九分了,这样说来,你今天晚上的心情就对了,也可以理解。”说完,鲁晓亮开了车门,说,“咱们下车,别坐在里面,这空间太小,憋死人呢!”两人下了车,走到路边,天地茫茫,一片昏黑,一阵凉风吹过,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站了一会,鲁晓亮说:“贾部长,你的心情我可以想象得到,你在省委组织部那么多年,听到的,看到的,也许比我多。恕我直言……” 贾士贞在黑暗中回头看着鲁晓亮,鲁晓亮不知为什么没有说下去,两人在夜色中相互看了看,还是鲁晓亮打破可怕的沉默,从口袋里取出香烟,递一支给贾士贞,说:“来,抽一支!”说着打着了打火机,贾士贞对着火光吸了两口。 一丝火光照在贾士贞的脸上,鲁晓亮看到了一张恐怖惊愕的脸,一张难以读得清的脸。 “恕我直言,”鲁晓亮重复着,“你的改革力度太猛了点,别人适应不了,可是又没理由来反对你的做法,所以……” “你说得对,我也想过。”贾士贞吸了两口烟,“这样也好,能够去中央党校学习一年。对于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鲁晓亮说:“我们先不说去中央党校学习的事,我还想说你这个市委组织部长。老实说,在你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最旺的时候,我曾经还想找你,给你泼点冷水,但我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因为我觉得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也许你的做法更有利于西臾人民,有利于西臾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干部们。” 贾士贞说:“恐怕你当时泼冷水也未必泼得下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个人就是这个德行,任何人想左右我,改变我都很难!”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就我自己来说,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西臾,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贾士贞犹豫了一会,用力拍了一下鲁晓亮的肩膀,“据说省委还没有最后决定,等等再说吧!” “不,贾部长,你应该争取主动。”鲁晓亮突然有些振奋,“为什么不找找省委组织部钱部帮帮忙?” 贾士贞握着鲁晓亮的手,两人上了车,贾士贞说:“鲁局长,这种事,谁的心里都非常清楚,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吧!” 在回来的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如今机关里,人们最管心的是两件事:一是领导干部的腐败和绯闻,二是领导干部的工作变动。常书记和贾部长谈话的第三天,准确的说中间只隔一天,西臾市机关关于贾部长要去中央党校学习的事传得已是满城风雨了。这样重要的消息,而且是高层两位领导之间的谈话,怎么会不胫而走?这难免成为群众关注而议论的话题,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对贾士贞的存在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巴不得贾部长一下子离开西臾,这些人的脸就像晴雨表一样。早上上班时贾士贞在市政府大门口碰到科技局长阮伯达,阮伯达从奥迪轿车里跳下来,远远地就向贾士贞伸出手,热情地说:“贾部长,祝贺你呀!什么时候为你饯行啊?贾部长一来西臾时,我就觉得贾部长前途无量。” 贾士贞微笑着伸出手,他和这位阮局长见过不少次面,还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眉飞色舞。就在不久前贾部长没有采纳科技局党组的意见,卢肖兰也没能从第五名进入第三名,而孙进山以优异的成绩,在市委全委会上以百分之九二的赞成票成为科技局的副局长。阮伯达为了这事一直对他心存不满,可是今天阮局长格外兴奋,想必碰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贾士贞说:“阮局长今天碰到什么喜事了?看得出心情格外兴奋嘛!” “是啊!”阮伯达抹了一把大背头。“你贾部长不也碰到喜事了吗?中央党校镀金之后,就是部省级领导了。” “是吗?”贾士贞看着阮伯达好一会,“我没那个野心,所以我也不是很在意。” 此时此刻,贾士贞才明白阮伯达的心思。如果贾士贞去中央党校学习一年,那么西臾市委组织部长必然要换帅。组织部长一换人,他相信,贾士贞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就将成为昙花一朵,他阮伯达的权肯定自动归位。 但阮伯达还有些心有余悸,毕竟贾士贞还没有正式接到省委通知。他心里明白,官场上的事太难以捉摸,有时瞬息万变!他不敢过于和贾士贞较真,寒暄一番之后,像泥鳅一样滑掉了。 组织部的各个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忙碌,他也照样专心批阅文件,从容地接着电话。贾士贞从请示工作的下级脸上找不到半点微妙的变化。他在想,难道机关里的消息没有吹进组织部同志的耳朵里?这也未知。 下午,卫炳乾到贾士贞办公室送文件,贾士贞看着卫炳乾说:“炳乾,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贾部长,我是一个新兵,也是一个外行,我在抓紧时间努力学习,我觉得市委组织部的环境、气氛都不错。” “卫炳乾,对于组织部门,要重新认识。”贾士贞说,“不能像过去那样,到了组织部什么话也不敢说,什么意思也不敢发表,我主张大家要敢于发表自己的观点、看法,错了也不要紧,许多工作,怎见得领导的意见就是正确的?” 卫炳乾笑笑说:“贾部长,理论上是这样的,可是领导永远是领导啊!谁愿意听不同意见?” 贾士贞突然说:“炳乾,我问你个事,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贾士贞看着卫炳乾,“最近听到有关我的议论没有?” 卫炳乾抬起头,红着脸说:“贾部长,你是指传说让你去中央党校学习的事吧?” 贾士贞点点头:“你们都听说了?” 卫炳乾说:“贾部长,既然领导问我了,我就实事求是地说了。不错,这两天市直机关到处在传说你去中央党校学习的事。其实,领导干部去党校学习,这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有人在背后添油加醋,大做文章,不过,我认为,这是有人故意在背后造谣,目的是希望你真的离开西臾市委组织部。” 贾士贞笑笑说:“这事有点悬乎了!” 卫炳乾说:“贾部长,最近一段时间,我认真阅读了中组部的大量文件,其实有关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文件,已经很多了。你的一些做法,完全是中组部文件范围内的做法,不知道为什么引起那么大的争议!其实,我觉得并非是你这个组织部长怎么做,或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部长的问题。而是你首先把我们国家沿用了几十年的选拔领导干部的常规打破了,有些人接受不了。人们习惯了少数领导用权力推荐选拔干部,习惯了少数领导把权力用得神密,从而让人敬畏。还有组织部门的特权问题,贾部长,你一定知道机关里,还有社会上怎么看待组织部门。可是,一旦要打破这个习惯,取消权力、特权,那些既得利益的人肯定要千方百计地进行阻挠。所以我总感到那些传闻带有人为的主观色彩!” 贾士贞惊讶地看着卫炳乾,他真的没能想到卫炳乾对组织部看得如此深刻。贾士贞赞许的点头,说:“说下去!” “我不知道中组部,还有各级组织部门如何看待目前中国‘吏治’上存在的弊端,也不知道全国许许多多组织部长是如何理解、贯彻中组部那些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文件,但有一点我认为,你贾部长在西臾的这次改革是一场精彩大戏的序幕,这个序幕已经由你抓在手里,正准备徐徐拉开!”说到这里,卫炳乾显得几分兴奋,“贾部长,我相信,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一件值得称道、值得赞扬的事!这和你去不去中央党校学习,谁来当这个市委组织部长都没有多大关系。我坚信,这台精彩的大戏一定会演出,这个序幕无论是你贾部长,还是谁,也一定会拉开的。” 贾士贞显然受到卫炳乾的鼓舞,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地说:“有见地、有深度、有高度。这才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选拔出来的人才!改革才是真正的伯乐!” 时间又过去两天,贾士贞依然没有接到省委组织部的通知。然而西臾市机关上上下下关于贾部长要去中央党校学习的消息却越传越神奇。贾士贞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一如既往地出入西臾市委组织部。 早上,贾士贞一进办公室,电话铃声响起。他没有接电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来电显示…… 2006年3月18日一稿改毕于南京 2006年11月2日二稿改毕于金陵华瑰园 2009年9月11号三稿改毕于北京晴波园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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